第15章 章節
早就說不過我。要是說得過,咱們就不會糾纏這麽久。想來想去,還是高中時,你爽快點。為了別人就能跟我上丨床。我要是說服了我媽讓你嫁給我。你是不是也就嫁了。畢竟你喜歡‘銀貨兩訖’的報恩,而不是付出愛。”
沉靜。
郁青發覺和喻勁總是說着說着會沉靜很久。
她向來是話不多,跟別人說話到一半也會陷入沉默。
只不過跟此刻不同。那種是人與人關系上的沉默,而喻勁不是。
喻勁每回都是在用力刺穿她的銅牆。
“你該走了。”
“我是該走了。”喻勁說,“不用着急,你坐着。我自己會走。等我吃完這個山竹。”
郁青等他。
喻勁吃完,将山竹殼扔進垃圾簍,抽出紙巾擦拭嘴角和手指:
“郁青。你總是覺得我跟別人在一起才會幸福。事實上,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會幸福。同理,我不肯放手,是我認為別人給不了你幸福。只有我能給。你只有在我身邊被我照顧,我才能放心。”
喻勁關上門離開。
郁青獨自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才起身回到辦公桌。
隔日,郁青睡一覺起來,腰酸腿疼,去理療店按摩。
“那我們就是老鄉了。”給郁青做精油按摩臉的女孩如是說,并不是對郁青,而是在郁青旁邊做按摩的中年女性。
“現在還是有文憑的人好啊,像我這種沒學歷的,找工作都很難。”女孩感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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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按摩的客人說:“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我們這算單子的。有時候多有時候少。”女孩沒正面回答,“現在也就是剛夠吃喝。主要是這裏的房子太貴了。我還跟我爺爺一起住。”
“單間還好吧?”
“不是單間,我跟我爺爺一塊住。”
“怎麽跟跟爺爺一起?”隔壁問。
郁青不怎麽說話,替隔壁按摩的另一個女孩話也不多,于是形成了這個替郁青按摩的女孩和隔壁客人的閑談。
“因為家裏沒人了。”女孩的語氣倒也聽不出傷感,挺淡然,“就剩我跟我爺爺。”
“噢。”隔壁傳來一聲。
女孩溫聲郁青問:“力道可以嗎?”
郁青:“可以。”
按摩的間隙,郁青感覺到女孩換了個邊。
“你爺爺的病好些了嗎?”終于隔壁按摩的女孩開口,關心地問了句。
“好了一些。現在正在家裏。”
“錢還是借的嗎?”
“嗯。”女孩點頭。
“借了什麽?”隔壁插嘴。
“就那種借貸産品,不過是正規的。”女孩在郁青身邊說,聲音傳得很清,“借了三萬多。年利率12%呢。”
“好貴啊。”隔壁驚詫。
女孩又笑,沒回應。
“不過這玩意發明,都不知道是禍是福,一個是借錢方便應急,一個就是急應完了,往後怎麽過。”
……
郁青按摩完,從通道口出去,沒多久,聊天女孩追出來,像是有點羞澀,又有點忐忑,臉上是期待的笑:“就是……郁小姐,我看您的會員快到期了。要不要提前再續一年?提前續卡還有優惠。”
“可以。”
“那太好了。這邊請。”她帶着郁青前往前臺,接過郁青的卡遞過去。
郁青視線落在側邊女孩身上,她不算漂亮,皮鞋似的臉型,單眼皮,顴骨高,脖頸尤為細。
看樣子應該才二十歲左右。
“你需要錢的話,我可以借給你。”郁青說,“不用利息。之後分期還給我就行。”
女孩面露的疑惑,而後下意識拒絕:“不用……”
這個時代,沒有誰會對陌生人的好意,不産生防範心。
只不過郁青是常客,長相柔和,女孩倒也不覺得她是壞人。
“沒關系。”郁青說,“我先辦卡。電話留給你。有需要你給我打電話。借丨貸利息太貴了,你會還不上的。”
女孩沒吭聲,過了良久才說“謝謝”,先帶郁青去辦卡。
一年費用是六千,打九折,交五千四。
郁青用微信付款。
女孩将會員卡雙手遞給她,給她鞠了個躬:“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郁青走出理療店門口,正是太陽餘晖最濃烈時。
五千四。
記不得幾年級了,郁青的學費也是交這麽多。
小姨聽到後,進屋裏打電話,個個低聲細氣地去借,借了很久才借到。
好像都是很遠的事了。
郁青打車路過老頭辦葬禮的地方。
喪宴棚早就被拆了。
取而代之的是路邊已經繁盛的枞木。
郁青的親人感,是早已不記得具體模樣的父母身上、家裏偶爾餘裕時會對她好的姨媽、以及一個陌生老頭。
姨媽還沒有去喻家上班之前,姨父開長途車不在家,姨媽在工廠打工。
暑假郁青大部分時間一個人在家,偶有一回,有個拾荒老頭敲窗。
郁青謹慎地望他。
并不是所有老頭都是好人,更何況素媛案曾經被媒體瘋狂報道過。
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再敲敲窗,從防盜窗裏放進個冰棒。
并沒有哄她開門之類的操作,放下便離開了。
郁青如同一只小獸般仍然保持警惕地站着,直到過了大概五六分鐘,那冰棒在陽光底下快融化。
她從窗戶裏伸手拿進來。
防盜窗讓外面的人進不來,門也是反鎖的,她不會打開。
冰棒對當時的她很有誘惑,郁青一直知道自己是姨媽領養的,很自覺地不會給人添麻煩。
即便一個人在家,無人看管,不說空調,連電風扇都開得少,怕浪費電。
偶爾窗戶有風,她就靠近窗戶寫作業。
冰棒對她如此有吸引力,她還是将它扔進垃圾桶。
又怕小姨看見,以為她偷拿家裏的錢出去買冰棒,還特意将它塞在最底下。
郁青下車。
這時候起風,涼快許多,她挑着遮陰的路轉走。
像是某種回溯。
那個老頭持續給她冰棒的行為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郁青認真觀察過,冰棒是全新的,不是他撿來的。
似乎他也知道,她沒有吃。
可他仍然持之以恒地送。
一個星期後的傍晚,姨媽炒菜時少鹽,她跑去家門口小賣部買,碰見老頭在旁邊撿廢棄的礦泉水瓶。
老頭沒跟她說話,一路撿着瓶子離開。
小賣部的叔叔阿姨們聊天說,這個老頭很可憐,早年洪水喪妻,又得了病,自己獨立帶大一雙兒女,現在兒子女兒十幾歲都在外面打工,他一個人做礦泉水紙箱回收為生。
很容易對人産生同情。
郁青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天生,也許是父母給她的“乖巧”教育,令她總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
就如同姨媽,有人會覺得姨媽拿了她家的房子,就該好好把她當親女兒照顧。
可是郁青知道,人是沒辦法将別人的孩子跟自己的親生孩子完全一視同仁的。
這不是想要公平就能辦到的事。
如果姨媽生活穩定還好,可是姨媽命已經夠苦了。
即便姨媽是大人,郁青都時常對姨媽抱有同情。
姨父開長途賺錢不多,長久寂寞,也在外面嫖過妓。
姨媽沒有學歷,因為不孕這事,曾被好多人說三道四,幾近于要離婚。
這是姨媽咬牙撫養她這件事的關鍵。
生孩子,姨父都沒怎麽在她身邊。
孕期痛苦,養孩子痛苦,孩子上學花錢更痛苦。
姨媽在工廠打工,還要照顧她和“弟弟”,沒辦法先把弟弟給他奶奶照顧,可是姨媽很想他。
生活對沒錢的人來說,好像是種源源不斷的痛苦。
郁青像只小獸,花了很久,直到确認老頭沒有危險,一直在釋放善意才跟他親近起來。
但是從不會單獨相處。
敏感的女孩好似對這方面有天然警惕,不會輕易相信陌生男性。
好在老頭的确是善意的,如果偶爾有些零花錢會給她,還會給她買冰棒吃,撿到什麽好東西也會從窗口遞給她玩。
他也不怎麽說話,不會在外人面前跟她表現出熟絡,很默契地維持着陌生人的距離。
姨媽沒有發現。
郁青跟同齡人玩不到一塊,老頭才是她的朋友。一個不需要怎麽說話,會給她一些小東西小零食的朋友。
後來姨媽退租,搬進了喻家當保姆。
郁青以為再也見不到老頭了。誰想到隔了很久後,有一次老頭在喻家旁邊出現。
她懷疑過,老頭是跟她過來的,他知道她的學校。Hela
但老頭似乎很敏感,他擔心郁青這個年紀的女孩會在意同學的目光,很少會主動接近她。
往往就是在她背着書包上學時,塞幾塊錢到她手裏買早飯吃。姨媽每周給一次錢,偶爾會忘記。
郁青曾想,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兒,明明他也沒什麽錢來着。
是孤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