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
那大夫的方子倒是不壞,韓曠吃了幾日,身體大為好轉。最後一副湯藥下去,他伸手抓起地上石頭,略一用力,石頭便碎成了細塊。韓曠似乎也頗驚奇,見狀又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如法炮制。一連捏碎了三四塊,方擡起頭來,一字一頓道:“你瞧,我力氣大不大?”語氣又憨又倔,分明是個孩童模樣。
寧舒聞言,深深嘆了口氣。那漢子雖然身體漸漸恢複如常,人卻越來越傻了。在街上一時看不住,就要抓起人家的馍馍和果子往口中塞。寧舒替他賠了無數的禮,不免心中郁郁。
按說萍水相逢,此人是傻是奸與寧舒都沒半點關系。況且他還四處尋找白夫人。趁着仍然傻着,跑路才是上策。
但寧舒總覺得此時把人丢下,實在心中難安。總歸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于是盤算着要去九華山上盜一回草。
只是那韓曠雖然傻了,仍沒忘記盯緊寧舒這件事。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肯離他三步以外。若要用計把此人丢下,只怕還有大大的麻煩。
于是沒有旁的法子,只得帶着這個五大三粗的跟屁蟲,往青陽縣去了。
寧舒童年時來過九華山,隔了這許多年,仍然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路。偷偷摸摸過來,主峰的山門自然是不能走的,于是兜了老大一個圈子,挑那最險峻的地方進了山。
好在兩人功夫都不賴,一路上倒是也沒什麽為難。
淩霄峰高峻,是九華派的清修閉關之所。又因為生有異草,免不了要嚴加看管。上峰的小道只有一條,由四個弟子守着,每兩個時辰換一次班。至于峰頂的情況,一時還摸不清楚。
但事到如今,只得想法子先上去一趟再說。
韓曠揪着寧舒的衣服:“我……”
寧舒食指豎在唇前,沖他噓了一聲。
兩人伏在大石之後,那韓曠百無聊賴,像個孩子般伸手摳起了石頭。他內力既好,指尖到處,石頭上便會留下小小痕跡。寧舒擔心被守山的弟子發現,幾次伸手抓他手指,卻都被掙脫了。
若非有要事在身,寧舒簡直想通他好好比試一場。又想起這人內力充盈,是個頗為難得的行功對象,不禁有些蠢蠢欲動。然而一看韓曠那混混沌沌的模樣,偏門的心思又熄滅下去:再好也是個傻的,這般胡亂弄了,總覺得心裏頭怪怪的不舒服,像是幹了什麽罪大惡極之事一般。
這麽東思西想的,終于捱到了守山弟子夜裏換班。後半夜是最困的時候,那幾個弟子沒熬多久,果然一個個都昏昏欲睡起來。
寧舒推醒了同樣昏昏欲睡的韓曠,輕輕松松地放倒了四個人,帶着韓曠往山上奔去。只消在下次換班之前攜草下山,這事兒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那上山之路既窄且陡,韓曠內力充盈,奔走如風。夜中山風凜冽,正是清氣充沛的時刻。那韓曠越走越快,似乎是把後頭的寧舒忘了。寧舒輕功本來極好,然而這些日子胡亂折騰,又睜着眼睛守了半宿,到底有了勉強之感。
他見韓曠走得旁若無人,忽然心生一計。向前縱躍幾步,捏個提氣輕身的訣兒,跳到了韓曠背上。
那漢子被他帶得一個趔趄,卻沒摔倒。穩了穩,腳下又恢複如常。當其時,半輪月亮自雲後浮出,清白月光灑落山間。那韓曠深吸一口氣,忽然縱聲長嘯起來。
寧舒大驚,慌忙從後頭捂他的嘴。韓曠扭開頭,嘯聲粗犷,在山谷中回蕩不息。
寧舒氣個倒仰,怒道:“別嚎了!萬一引了高手過來,你傻我弱,咱們就要一并交代在這兒了!”
然而習武之人,內力充盈,真氣鼓蕩之時,長嘯乃是自然而言之事。譬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不是被罵了兩句就能憋回去的。
饒是寧舒在韓曠背上奮力作妖,落在那人身上,也只是個不痛不癢。
須臾間到了山頂,寧舒從那漢子背上一躍而下,反手點了他三處啞穴。
韓曠嘴巴開開合合,臉上浮現出一抹委屈之色。
寧舒終于松了口氣:“這樣才好行事。”
話音還沒落,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帶着一點兒似是而非的笑意道:“哦?要行何事啊?”
寧舒猛地回頭,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靜靜坐在懸崖邊上,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之下,另外半個身子沐浴在清輝之中。
以寧舒的敏銳,竟然不知道那人時何時出現在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