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早年◎
颍川郗氏是百年望族,其子侄遍布朝堂鄉野,而這裏面最出名的莫過于在京的郗澤公這一支。
郗澤公歷經三朝,最高做過中書令,郗氏一時風頭無兩,不過他在宣和五年就已過世,當時的郗氏也曾短暫的低調過一段時間,不過随着郗澤公三個兒子的崛起,郗氏現在又重新邁入了風雲中央。
郗澤公的大兒子郗道韞,不惑之年,如今已官至戶部尚書,再過兩年,進入樞密院或三司是遲早的事。
二兒子郗道茂,宣和四年的探花郎,當年京城萬人空巷,就是為了一堵探花郎的風采。
他先是在弘文館任翰林學士為太子延講,尚主後連升三級成為驸馬都尉兼太子太傅,後來太子登基,他的這位姑父就直接加封了太傅銜,烈帝暴斃後,迎忠王李贏嗣皇帝位,如今整個郗氏宗族都由他在掌管。
三兒子郗道易,現任衮州太守,家裏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況且他本身也沒短板,回京之後只怕又是走他大哥的路子。
按理說郗氏宗子是郗太傅,那麽宗婦就應該是他的妻子,不過由于他的妻子是大長公主李令愛,公主還有封地跟公主府,這邊就不管了。
所以郗府一應家事都由郗大夫人管着,而郗大夫人頭上,還有郗老夫人,她雖不管事,但大越儒孝治天下,她在郗府基本上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只除了對大長公主母女。
甚至大長公主都還好,人家畢竟是皇女,婆媳倆也不常見,但是這四丫頭,明明是他們郗氏的女兒,偏偏處處學她那母親的做派,讓她實在是頭疼不已。
尤其是今日,看她沒有随大兒媳她們一塊兒回來,她本想着要好生教導一番,所以早早的就派了人去湛露院傳消息,說讓四丫頭回來就過來松風堂一趟。
沒想到人回是回來了,但是卻久久沒有過來,若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她還能勸勸自己,結果那四丫頭竟然說要先沐浴,簡直是沒有把她這個老太太放在眼裏。
于是,看着這一屋子早早就過來請安拜年的侄兒孫女,對着堂中回來回話的張媽媽,她沒好氣的自鼻孔哼了句“再去催”。
“是。”
張媽媽沒辦法,只得又跑一趟,她心想着,這老夫人有氣就直接去湛露院撒呀,何苦跟她個奴婢過不去,可憐了她這雙老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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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薇正在專心致志的看絲蘿拿絨布為她絞着頭發,察覺到碧縧已經第三次在門口晃悠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喚了她進來。
“小姐,老夫人院中的張媽媽又來了。”
碧縧自院門口望過去,長長的淩霄花架下,自家小姐半躺在海棠木的貴妃椅上,青絲又長又直,傾瀉而下,在旭日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澤。
“你沒跟張媽媽說麽?等小姐裝扮好了就去,”絲蘿手上動作沒停,“小姐頭發又長又密,現在這時節,不絞幹的話很容易受涼。”
若是尋常人,碧縧那跳脫性子只怕早就打出去了,也就松風堂那邊,她會忍着氣。
“說了,可是張媽媽又來了,看來這次老夫人氣得不輕,聽說各房的太太小姐們今日都在。”
郗老夫人輩分高,正旦日在京的郗氏族人基本都會過來拜年,老夫人硬氣愛面子,最不喜歡的就是她的權威受到挑戰,郗薇這會兒都不在,可以想象她會有多盛怒。
郗薇睜開了眼睛,光顧着琢磨事情腦中思緒太多沖擊太大,倒是忘了今日還要拜早年,郗素問跟郗素錦肯定也在,要找她倆,今天正是時候。
她伸手止住了絲蘿的動作站了起來。
“小姐,這還未全幹呢。”絲蘿絞着帕子擔心道。
郗薇一邊趿上鞋往室內走一邊道:“無礙,也差不多了,你們進來為我梳妝,也是該去松風堂請安拜早年了。”
絲蘿碧縧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半個時辰後,松風堂。
果然如碧縧所言,郗薇到的時候,随意掃了一眼,廳中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
看見坐在上首面色沉肅的老太太,郗薇心裏一突,徑直跪了下來,擡手作揖,躬身,叩首,“孫女來遲了,請祖母安。祝祖母鶴算同添,福壽雙全。”
看她這禮行得倒是端正規矩,郗老夫人臉色稍霁,不過她本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哪裏那麽好消化下去,偏有外人在她又不好發作,只能自鼻尖輕哼出聲。
“嗯,你有心了。”
老人家愛面子,郗薇也不是完全不知事,她拍了拍手,絲蘿捧着一個錦盒走上前來。
“祖母容禀,孫女今日來遲,實是事出有因。您昨日沒有赴宴,太皇太後擔心您的身體,于是特意将孫女叫過去捎帶了件東西回來,孫女也因此才晚了些。”
聽聞太皇太後有賜,郗老夫人就要起身受禮,郗薇趕緊上前扶住了她,“祖母,太皇太後特意說了,不是賜予,只是尋常親家之間的禮贈,無需受禮。”
聽聞此語,廳中諸人豔羨聲有之,恭維聲有之,看着郗老夫人跟郗薇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畢竟知道大長公主受寵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連帶着郗老夫人跟郗薇,在太皇太後面前都是獨一份。
郗老夫人親手自郗薇手中接過錦盒,雖不用受禮,她還是感謝了一番隆恩,将錦盒放在了高堂之上。
郗薇剛才這一番話,不僅解釋了遲到的緣由,也證實了昨晚上她确實是去了太皇太後宮中,那些烏七八糟的傳聞不攻自破。
郗老夫人的不快霎時煙消雲散了,她朝身旁的王媽媽使了個眼色,王媽媽會意,趕緊捧了個大紅封袋上前遞給郗薇,然後将她扶了起來。
手中的紅封挺沉,郗薇不禁眼眶有些酸澀。
郗老夫人是個嚴肅講究的老太太,平日裏最重規矩,跟大長公主向來關系不是很好,連帶着她也不喜歡這位老太太,可是在她被李亘放到別院上的時候,每逢年節,她都會收到來自郗老夫人的紅封。
大長公主跟郗太傅都不想提起的存在,只這位一直跟她不對付的老太太還想着給她撐腰,其實細細想來,為了讨母親歡心,她不少時候一直有意無意跟這位古板的老太太作對。
也許在老太太眼裏,她也實在是叛逆任性不成器,但卻是抱着長輩對晚輩的恨鐵不成鋼,是實實在在把她當郗家人,當她的親孫女。
所以這頭她就磕得十分誠心。
“既是正旦,就是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就又長了一歲了,凡事都要想想,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是郗老夫人慣常的口氣。
若是往常,郗薇要麽是要跟她理論一番,要麽是索性不搭理,但是現在,她倒覺得郗老夫人這口氣帶着隐隐的親切,于是她破天荒的應了聲“是”。
看她這樣,郗老夫人倒不好再說,她旁邊坐的都是郗氏在京中的各房太太,于是指了指隔壁花廳,“過去小姑娘那邊坐着吧。”
郗薇有點着急回去喝藥,看郗素問跟郗素錦都在,也不拐彎抹角的等機會了,直接就準備先問問看。
她往女孩子那邊走了過去,看了眼郗素錦,意思是讓個位置,郗薇其實也不是非要坐這個位置,只是今日有話要問,坐這裏将将好。
但郗素錦回瞪了一眼,并沒有讓,她心中十分不高興,都是郗家的女孩兒,憑什麽她想坐哪裏就要坐哪裏?大過年的欺負她爹娘沒在上京?
郗薇倒沒想到郗素錦這次這麽執着,她本打算也不坐了直接問兩句就走,誰知道還沒開口就有人先站了出來。
“四妹妹,小五向來喜歡跟着我,你就讓她坐這裏吧,我讓春意再去為你搬個凳子來。”
這乍聽善解人意溫柔似水實則暗藏機鋒的聲音,不用看郗薇都知道是誰——大姐郗素問。
她這話一邊挑明了郗薇跋扈,自個兒來晚了還想搶郗素錦的位置,一邊端莊大方和和氣氣以大姐的身份處理姐妹矛盾,還順帶暗示了一波自個兒人緣好,得妹妹喜歡。
郗薇扯了扯嘴角,郗素問可還真是一如既往,她忽然覺得很是無趣。
“倒也不必,諸位姐姐妹妹坐着就好,我只是有話想問問大姐跟五妹,不知道大姐可否行個方便?”
郗薇掐着掌心,因為見着郗素錦頭上的桃花釵心情不好,昨晚上除了酒她什麽都沒碰過。
但那酒宮裏是每桌上的一大壺,她們三人坐的一桌,若真是一早下在酒壺裏面,沒道理只她一人。
所以一方面她想言語試探着問問她倆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另一方面是不是她倆搞的鬼想讓她在宮宴上出醜,畢竟郗素問也在太學上課,她跟宮裏的人是有機會聯系的。
郗素問跟郗素錦對視了一眼,倒真是奇了怪了,這是郗薇能說出來的話?往常若是她們合起夥來編扯她,即使人再多,她多半是要跳腳的,今日竟然還好聲好氣說要找她們說話。
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會是昨晚的事吧?
兩人都有些心虛,郗素錦本想不理,但郗素問要面子,郗薇都這般說了,她總不能拒絕,于是故作大方道:“四妹妹有話不妨直說,這屋子裏都是本家姐妹,無礙的。”
這怎麽可能當着大家的面問,若是傳了出去,很可能會引起有心人不必要的猜測,郗薇聞言挑了挑眉,“大姐姐,是太後讓我替她問兩句,我倒是無所謂,但你确定要讓我當着大家的面說。”
一聽這話,郗素問跟郗素錦臉都白了,她們這表現讓郗薇更加确定她們昨晚上定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于是不假思索的轉身催促。
“大姐姐跟五妹妹快些吧,畢竟我今日起得太遲了,太後那邊還等着信兒呢。”
聽聞此語,郗素問跟郗素錦又心虛又驚怒,難怪她今日這麽晚,這是故意拖着時辰呢,也不知道她還憋着什麽壞,兩人趕緊忙不疊地跟上。
出了花廳往院子走,郗薇覺得空氣都清新了不少,她心情甚美的坐在了廊庑的美人靠上。
“太後......讓你問我們什麽?”郗素錦有些心慌。
郗素問雖然故作鎮定的站在原處,但手心卻緊緊攥在了一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