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翁主勉為其難答你兩句。◎
此時的宣德門,官眷已經不是很多,郗薇掃了兩眼,并沒有見到郗府的人,想來她們沒有等她已經出宮去了。
“咦,這不是衡陽翁主麽?你遲到了呀,姨母她們久等不到你,已經回府去了。”
于靈犀的聲音,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做作與讨厭,郗薇眼皮翻了翻,“既然于小姐還在這裏,那也不算太晚,不過于小姐總不能是專程留在這兒等我的?”
“想得美,”于靈犀當然不會承認,“母親的簪子在宴上不甚遺失,她們回去找了,我才等在這裏。”
她頓了頓,話鋒又轉了回去,“我不過是好奇,昨晚上翁主自素問姐姐彈琴的時候憤然離席,此後一直到此刻方才現身,也不知是去做了什麽了。”
大越民風開放,除夕宴時間不短,青年男女又多,這不設大防的,每年都有不少八卦轶事出來。
她語氣誇張,還特別強調了一下“憤然”,一時間衆人八卦的目光紛紛亮了起來,即使沒往這邊看,那也是豎起耳朵在聽的。
傳聞衡陽翁主跋扈任性,總是嫉妒堂姐才華,看來此言非虛。
哦,還有,傳聞她苦追臨江王,似乎昨晚上臨江王也消失過很長一段時間呢......
傳聞果然并非空穴來風,一時間衆人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起來。
在于靈犀有意無意想問她昨晚上去做什麽了的時候,郗薇有些懷疑昨晚上是不是就是她給她下的藥,不然她為什麽總想問她去了哪兒?甚至她還特意等在此處,難不成就為了再刺激她兩句?
于靈犀跟她素來不睦,确實有害她的動機,但應該不可能是她。
一來,她倆關系不好,于靈犀昨晚上根本就沒走近她的機會,遑論下毒?
二來,她于靈犀哪裏來的本事能弄到鈎吻?給她下這個藥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排除李亘跟她,還是應該從能接觸到自己的身邊人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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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薇抿了抿唇,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懶得跟她廢口水讓人看笑話了,于是也沒理她,徑直往禮官那裏走。
可惜這态度讓于靈犀更生氣了,她一跺腳,“郗薇,你怎麽不回答我?”
“于小姐,你問我我就要回答嗎?”
郗薇拿過禮官的名冊,一邊劃一邊繼續。
“論身份,我是太皇太後親手敕封的衡陽翁主,而你無品無階,論法理,你還當叫我一聲四表姐,尊卑有序,長幼有道,不管怎麽說都輪不到你來問我吧?”
看于靈犀臉色白了又白,她心情甚好的頓了頓。
“不過你存心不良想在衆人面前損我名譽,本翁主也就勉為其難答你兩句。昨晚上太皇太後身體不适未來宮宴,我就去慈寧宮看她老人家了,不曾想太皇太後讓我陪她通宵誦了會兒經,就到這個時候了。”
“事情就是這樣,于小姐,你難道還要去慈寧宮質問太皇太後嗎?”
她當然不可能去慈寧宮質問太皇太後,對于郗薇這種以勢壓人的行為,于靈犀握緊了拳頭氣憤不已,但偏偏又無可奈何。
不過這樣也好,女人間的八卦總是傳得飛快,她郗薇能借勢,她于靈犀也能,只不過借的勢是悠悠衆口。
就讓各位命婦貴女們看看她郗薇是何等任性跋扈,高高在上,而臨江王那等光風霁月的君子,是一輩子都不會喜歡這樣的人的!
先撩者賤,郗薇着急回去辦事,也懶得跟她再說,拿身份壓她于靈犀壓就壓了,這是最快最直接的,有的時候不用,不然還等沒了?
多瞧一眼都不曾,禮官開了宮門她就徑直往前走了,于靈犀捏緊了拳頭,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郗薇輕舞飛揚的裙角。
甫一出宮門,就有小厮駕着馬車迎上前來。
“四小姐,大公子吹了風身體不适,大夫人她們先回府了,特意囑咐小人在此候着小姐。”
郗薇雖有封號,但是在郗府,一律論序齒叫。
她們來時郗府一共準備了四輛馬車,郗道韞夫婦、大長公主夫婦,郗素錦為了排擠她拉着郗素問,所以她只好跟郗禮一個馬車。
兩人雖然平日裏交集不多,這次相處倒也還算和諧,郗薇不禁想起前世,那時候她被拆穿身份,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但這個長兄,即使身體不好還是堅持要背着她下花轎,甚至還偷偷跟他說,以後有什麽困難盡管找他。
雖然這後來也成了一句空話,但郗薇還是很是感激,聽聞他吹了風身體不适,想着定是在宣德門的時候,她內心頗有些愧疚,心想等她回去辦完事,必須得好好補償他一二。
因為時辰較早,大街上車馬很少,馬車一路暢通無阻,拐了道彎去醫館後很快就回到了郗府。
甫一下馬車,絲蘿碧縧就已經等在府門口了,看她下來,趕緊迎了上去。
碧縧性子急,“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夫人......”
她話未說完,就被悶頭往裏趕的郗薇打斷,“有什麽事等下再說,先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說罷,頭也不回一路往湛露院去。
碧縧有些傻眼,轉身問絲蘿,“老夫人看着很不高興的樣子,小姐這會兒卻要沐浴,老夫人聽說了豈不是會更生氣?”
“咱們是小姐的丫環,小姐說幹嘛就幹嘛,至于老夫人那裏,自有小姐定奪,再不然還有大長公主跟太傅大人呢,快走吧,別讓小姐等急了。”
絲蘿戳了戳她,轉身就一路疾行往湛露院走,碧縧一拍腦袋,也趕緊擡腳跟上。
郗府宅子很大,幾乎占了馬行街快大半條。
其實郗府原本沒這麽大,只是因為大長公主出降,當時的孝帝擔心寶貝女兒處理不好關系,就為她在郗府旁邊單獨僻了一大塊地建了宅子。
後來為了方便,這兩座宅邸開了道內門,兩處就漸漸融為了一體,在外面看着郗府自然就很大了。
不過雖然在外面看着已經成了一體,但是裏面還是有所分隔的,下人們管大長公主這邊叫東府,而另一邊叫西府。
因為大長公主素喜牡丹,整個東府的每一座園子都以一種名貴牡丹命名,而西北角緊靠着西府的湛露院,就是因為遍植菱花湛露。
因得郗薇剛回來就吩咐下要沐浴,碧縧立馬安排了小丫鬟們開始準備。
備水的備水,采花的采花,薰衣的薰衣,整個湛露院雖然忙碌但卻有條不紊。
絲蘿将支摘窗給一一給阖上,最後照例留了兩扇正對園子的,正巧能看到院子裏開得最好的一簇,她美滋滋地回來準備澡室。
郗薇卻看都沒看一眼窗外,只冷冰冰道了聲“都關上”。
絲蘿有些詫異,但還是聽話的都給關上了,就在她準備進浴室時,郗薇又開口了。
“今日不需服侍,你退下去,守在門口,誰都不許進來。”
絲蘿這下子更奇怪了,她總覺得自家小姐有些不一樣,但是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是,小姐。”
她向來是個謹慎性子,看了眼正兀自對鏡拆發的自家小姐,轉身将門帶上退了出去。
總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了,郗薇長舒了口氣,轉身進了浴室。
浴桶很大,此時還冒着氤氲熱氣,因為撒了新鮮的玫瑰花瓣,整個屋子裏充盈着一股清雅迷蕩的甜香。
她換了身輕薄的絲絹深衣,擡腳一步一步邁進了浴池。
水珠包圍在身周,水溫不冷不熱剛剛好,讓她忍不住舒服的喟嘆出聲,身體的疲憊與酸澀登時緩解了許多,她仰頭靠在浴桶邊上,前世記憶頃刻鋪天蓋地的襲來。
“我心悅他已久,請諸位長輩成全。”
“郗薇,你不僅鸠占鵲巢,連名字都是占了別人的,你的生母,是那卑賤的乳娘柳詩情。”
“她自私任性,霸道跋扈,我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你以為你還是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衡陽翁主?離了大長公主你什麽都不是。”
“你為什麽總是如此任性?事到如今你都不肯示弱兩句?”
“薇薇,別怪我......”
......
猛地驚醒,她摹地擡起兩手,只見十指青蔥水嫩,并無一絲血跡,身遭也不是臨江王府的別院,不管是皇宮還是郗府,一切都還是天勝三年的模樣,她是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雖然很不幸沒有再早一點回到宮宴前,但好在一切都還可控,前世就是因為中了藥跟李亘發生了那種事情,她更加心心念念想要嫁給他,甚至抛下了身為女子的矜持,不惜跟他一起親自去向兩宮太後請婚。
太皇太後跟大長公主雖然不同意,但是也拗不過他們,而張太後不僅是武帝的遺孀,也是臨江王李亘的姨母,至于王府那邊,當然沒有異議,這婚事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
事實也确實如此,太皇太後召了皇帝過來,後來就由皇帝下了聖旨親口為他們賜婚。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太皇太後跟大長公主還問過她會不會後悔,她想着她們總不過是想把她跟皇帝湊到一塊兒,于是自信滿滿的說絕對不會,連最後一絲疑慮也被她給壓下去了。
現在想想,這件事對她簡直是充滿了惡意,甚至有人猜測是她為了順利嫁給李亘做的戲,而她當時為了不生波折的嫁給他,竟然輕輕就揭過去了,真真是......
現在最關鍵的那名假內監死了,也只能從頭梳理了,那麽當晚可能接觸到她的都有哪些人呢?
郗薇随手扯了條浴巾,一拍水面“蹭”的自浴桶中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