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衡陽,你輸了。◎

傍晚的風帶着些微涼意, 将心頭那點煩躁吹散殆盡,李贏看着她沐着金光朝他走來, 神色都變得溫柔了些許。

郗薇在女孩子裏個子其實不算矮的, 朝他正面示意之後,她方行至他身後,本想将折好的絹帕覆在他的眼睛之上, 奈何他比較高,她要稍稍踮腳才能做到。

李贏是有功夫底子的, 加之他久居上位,除了武伴當, 這又是替他蒙眼睛,尋常人其實很難靠近他身側, 女子就更少了, 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為了緩解情緒, 他摩挲着手心,說話轉移注意力,“你知道你就這樣靠近一個人是很危險的麽?”

“嗯?”郗薇手上動作一頓, 差點以為聽錯了什麽, 這人什麽意思?暗示他們之間離得太近了?

她下意識垂眸,耳尖霎時紅了起來,方才一心只管着想系緊一點系牢靠一點,壓根沒注意其他,此時驚覺兩人之間離得實在是太過近了, 尤其是現在衣料已經有些單薄。

他說危險,她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之前, 趕緊稍稍往後退了退拉開了二人身體的距離, 可是她本就要踮腳才能系到, 這下子離遠了,她努力往前伸了伸腰肢也夠不到。

試了兩次無果之後,她也有些煩躁了,将絲絹搭他寬肩之上,惱道:“你自個兒系吧。”

李贏側首,垂眸看着肩上的純白絲絹,本想問她“你就不擔心朕作弊?”

可是看她臉色緋紅,頗有些不明不白的扭捏,他嘗試着解釋,“常年習武之人,若是有人自背後靠近,身體會本能的呈戒備狀态,所以最好不要這樣靠近。”

郗薇聽罷,一下子反應過來,原是她誤解了,她還以為他說的危險,是那種威脅......

一時間她整張臉都泛上了一層氤氲緋色,比天邊的晚霞還要靡麗幾分。

看她這樣,李贏也覺察出了不對,眉頭挑老高,待想明了,倏地靠近她耳畔,低笑問出聲,“想哪兒去了?嗯?”

耳畔有些癢,她本能的往後移了移,又覺得這表現頗有些心虛,于是揚了揚下颌将話題拉了回去,“還是我來吧,這樣方便一點。”

這次她沒有再從身後,而是自前面拿了絲絹替他蒙上,然後手腕伸至後面去打繩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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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贏看她跟小白似的快炸毛了,也不想把她逼急了,有心放她一馬,于是微微俯身來配合她。

絲絹軟軟滑滑的觸感很容易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那肌膚相觸的感覺,李贏忍不住想仰首,卻被她一把按住了肩膀。

“別動,”郗薇有些不耐煩,“等我系好再說。”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甜香,她說不動,那就不動吧,只是他私心裏有些希望這結能系得再牢一些,再久一些。

可惜沒多久,身前似乎就空了,郗薇一步退了開來,提醒道:“好了。”

李贏試着睜眼,她還當真沒有留一點情面,一絲光線都沒有給他留,整個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唇角微彎,“你要朕射哪一號箭靶?”

不是他自負,這靶場十三塊靶子,他就是閉着眼睛站在任意地方,随手都能正中靶心,這也是他敢跟她打賭的緣由。

郗薇自然看見了他的表情,她的目光自對面前後不一的十三塊靶子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靶場邊緣的那棵柳樹上。

若是李贏眼睛沒有被蒙起來,就能看見她的眼神中帶着十二分的狡黠。

“陛下還記得上靶場的階梯旁那棵老柳樹麽?”

李贏颔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您不是說這靶場上任何能被命中之物麽?古有百步穿楊,不若咱們就将這老柳樹上被風吹起來時,飛得離主幹最遠的一片柳葉作為靶子吧。”

她語氣輕快,甚至帶着一點洋洋得意。

“呵。”

聽得這一聲,郗薇還以為他要不認賬了,趕緊強調道:“您可是天子,天子一諾千金,可不能輸不起。”

李贏眉梢微挑,“你還有其他要求麽?”

郗薇一臉正派,擺了擺手,“沒了沒了,就這麽一個要求。”

就算他真能百步穿楊,這還蒙着眼睛呢,她心情甚美的一邊撣着手指,一邊等他認輸。

李贏蒙着眼睛也能猜出來她那小得意的樣子,不過他也沒再廢話,張弓,搭弦,一氣呵成。

看着他連方向都瞄反了,郗薇好心勸道:“要不陛下您認輸吧?臣女保證不将此事說與任何人知曉。”

只你也別想以後再在我面前吹牛了,但這句話只是想想,沒有說出來。

李贏卻沒有理她,整個人屏氣凝神,只雙耳微動。

風聲伴着呼吸聲以及柳葉的沙沙聲交織,但他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同,只這一點,他腳步輕移,一個旋身,右臂拉開弓弦,破空之聲響起,那箭支就這麽直直朝那柳梢飛去。

他袍袖翻飛間,帶着一股凜冽卻勢在必得的氣勢,郗薇心中一驚,目光下意識随着箭支往前,但她此時心情還算穩定,因為那箭尖分明就是朝着那老柳樹的旁邊飛去。

一陣微風再度吹過,柳梢袅袅娜娜往前浮動,郗薇忽的面色一變。

她看見了什麽?那本來略有偏移的箭尖就這麽剛好的命中了那被風拂起的最外面一片柳葉,就這也罷了,畢竟柳葉細長,箭矢的力道大,撞開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她注定失望了,那箭尖竟然刺進了柳葉,并且被整個箭身帶着直直往後繼續,一把紮在了後面的桅杆之上,穩穩當當!

而那片柳葉,正巧被紮在了桅杆的中心,分毫不差!

聽得箭矢紮進木樁的聲音,李贏可以想象她震驚的表情,他唇角微彎的“看”向她,語調微揚,“如何?”

聽得這一聲,郗薇才終于回過神來,看着仍舊被絲絹蒙住眼睛的他,有些結結巴巴,“陛下......是......是如何......如何做到的?”這讓她簡直難以置信。

李贏随撣了撣繃得緊緊的弓弦,漫不經心卻又毫不意外,“無他,唯手熟爾。”

......

若是往常,聽着這欠打的語氣,郗薇定會翻個大大的白眼,可是此時的她聽來,第一次開始深思他說的或許是一句實話。

李贏也意識到方才那話可能會引起她誤解,于是輕咳一聲,解釋道:“朕小時候身體不好,于是自三歲始,就有開始練習箭術,每日不下百支,意在增強體質,鍛煉心志,磨煉意識,無論寒暑,這麽多年,未有一日懈怠。”

郗薇忽然有些觸動,聰慧如李贏謝昉,也勤奮刻苦,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了現在的他們。

而她一直将自己學不好算術歸因于沒有天賦,其實才努力了幾天呢,就受不了沒辦法堅持了,就這,還是因得謝昉的緣故,她憑什麽學得好?還有其他也是一樣。

又如她重生回來,除了讓藍序去安陸,除了拒絕跟李亘的親事,沒多少好的結果就輕易的歸因于自己能力有限智慧一般,可是她又做了多少努力來改變?

那是不夠,遠遠不夠的......

眼睛看不見,聽覺就異常靈敏,久久沒有聽見身邊有動靜,李贏能從驟輕的呼吸中感受到她的失落,他心情不錯的側首,下颌微擡,“過來。”

郗薇一直知道,抛開皇帝的光環,他長得很是俊朗,不然那時候在假山洞裏,她也不會選擇他,可是直到此時,她對他的五官輪廓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嗯?”

自她的角度,其實壓根看不見他的整張面孔,尤其是還蒙着眼,只能看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與精致的下颌構成了十分和諧的畫面,而遠處金光燦燦的夕陽,小小的,仿佛停駐在他的鼻尖,為他憑添了幾分散漫與自由。

整個人仿佛都被上天深深地眷顧着。

她不解,但還是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李贏唇角微彎,“把這玩意兒給朕取下來。”

這玩意兒......

是她的絲絹,郗薇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的欽佩頃刻消失不見,心中默念一百遍,“莫生氣莫生氣......”

因為絲絹比較滑,為了防止中途掉下來,方才打結的時候她就系得特別緊,還不小心纏了幾根他的頭發絲進去,這會兒解開頗費了些心思,盡管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不小心扯到了他的頭發絲。

擔心她會緊張,他有心開個玩笑,“你這算不算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怎麽能算?”郗薇當然不承認,“這最多算是萬歲頭上動發。”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是一點也不緊張。

眼前忽然有了絲光亮,他不自覺蹙眉伸手想遮擋一二,絲絹就這麽從他手中被她緩緩抽了去,他來不及細想,下意識扯住了絲絹的尾端,凝神看着她。

“衡陽,你輸了。”語氣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郗薇敢作敢當,此時斷斷沒有不認的道理,垂眼道:“是的,我輸了,是今晚嗎?”她千杯不醉,飲酒當喝茶,她怕什麽。

看着她這視死如歸的表情,李贏俯身靠近了些,鼻尖差點抵在她的眉心,笑意自胸腔彌漫:“這麽着急?”

郗薇羞惱的一睜眼,他已經站直了離得開了些,“這幾日朕忙得很,晚上是沒空的,等過幾日閑暇下來,朕自會讓人通知你。”

忙得很還來太學練箭?

看她神色,李贏笑了笑,一語雙關,“磨刀不誤砍柴工,再忙這每日該做的事情也是要一件不落的。”

要不是看她興致勃勃跟謝昉補習算術,危機感大增,他也不會想了這個法子,這每日一個時辰的騎射課程,他完全可以代勞,事先本也是這麽計劃的。

郗薇抿唇,“那陛下可否說明是哪天?臣女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聽了這話,李贏神色頗有些微妙,“要什麽準備?又或者是你想選個特別的一天?”

這倒不是,其實對她來說哪天都一樣,只是這不說個明确的日子,她總覺得玄乎得緊。

她斟酌道:“太皇太後身體一日好過一日,臣女過些日子想必就要歸家......”

“你無需擔心這些,左右不過這幾日的事。”李贏打斷了她。

“對了,皇祖母的身體日益康健,你功不可沒,作為報答,延福宮的校場最近是好不了的,這靶場朕反正也要每日過來,以後你的騎射課,就跟着朕吧。”

郗薇猛地仰首,有些難以置信,“跟着......跟着陛下?”

李贏挑眉,“怎麽?委屈你了?”

“沒......”郗薇抿唇,斟酌着該怎麽拒絕合适一點。

李贏可不再給她機會,擡手将手中的弓箭朝她遞了過去,轉身便作勢離開靶場,臨走前不忘囑咐道:“今日就先到這兒,朕有事就先走一步,明日還在此處,可別來晚了,不然當罰。”

“陛......下......”郗薇張嘴,下意識就找了個理由想拒絕。

可是方一出口,他就已經大步流星,背影不過頃刻已經消失不見,她那些編好的理由只好通通都給咽回了肚裏。

夕陽已經落坡,眼看天色已經不早,她也收拾收拾準備将弓箭歸還之後就回宮了。

可惜去到都尉處,盧尚英已經下職,宮中規矩森嚴,整個校場都已經沒人了,擔心遺失損壞,沒辦法,還好這弓輕巧,她索性帶着它回了慈寧宮。

誰知道回到慈寧宮,她才知道難怪今日總覺得皇帝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是她忘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該不會是那天?一時間她的臉色有些微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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