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務必要多用些心思。◎

慈寧宮。

回了東暖閣, 換過一身衣衫之後,郗薇就去了主殿請安。

但甫一進殿差點被今日熱鬧的氣氛給吓了一跳。

太皇太後自身體不好, 為了安心養病, 一直就免了各宮的晨昏定省,像今日這般這麽多人就很奇怪。

不僅張太後領着晉陽公主新城公主過了來,蔣太後也在, 而且她的身後,還站着一名嬌俏少女, 衣飾華麗,看年紀比她們幾個稍長一些。

郗薇在宮宴那日見過, 她是蔣太後娘家侄女蔣菀,自小在陸州長大, 前些日子才跟着蔣太後一起上京。

這位小姐端莊賢淑, 不管是家世還是她本人都非常完美, 卻一直未曾定親。

郗薇閑來無事曾聽大長公主說過一嘴,似乎是蔣太後有意将她留在身邊,所以蔣家一直未同意別人家的提親, 看這次一同上京, 似乎也确實有這個趨勢。

“衡陽回來了。”太皇太後見她進來,看了眼旁邊的小杌子,笑眯眯招手,示意她過去。

郗薇笑盈盈一一請安,方行了過去, 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十分自然地解釋了一句, “今日練習射箭, 就回來得晚了些, 老祖宗勿怪。”

太皇太後有些吃驚,“射箭?哀家記得你可向來不喜歡這些,手沒傷着吧?”

晉陽跟郗薇向來不對付,看她跟太皇太後這麽親昵,她也不服氣地牽了太皇太後的袖子撒嬌,“皇祖母,您就只關心衡陽麽?晉陽今日可是練了一下午的琴,手指也破了呢。”

說罷,還不忘舉起十指,果然,十個指頭一個不差,都裹了一層紗布。

太皇太後奇道:“咱們兩個小家夥竟然突然這麽用功,這太陽是打東邊落下了?”

“皇祖母......”晉陽公主蹲下,撒嬌般蹭了蹭她的膝蓋,“聽說陛下對太學有所不滿,館長新下了管理條呈,校書郎也同意說要把六藝都抓起來,于是給我們昭文館的女學生都做了個測評,要把短板給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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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張太後不解,“哀家記得太學的課業對昭文館向來不怎麽要求的,這馮承恩跟花蕊是要改/革?”

聽了這話,蔣太後輕咳一聲,“也不是歷來如此,哀家記得咱們那時候太學對昭文館還是要求挺嚴的,松懈下來也就不過這兩朝的事兒,如今陛下熱血,太學要重振風氣,也算是一樁好事。”皇帝是她親子,她自然要為他說話。

其實自太學始建,歷來昭文館跟其他幾館的側重點就不同,只是蔣太後那幾年,館裏有大長公主、花蕊、江太妃等人,她們都是個頂個的要強,年年都想争個第一,就格外用功一些,導致她們那幾年,昭文館的風頭比弘文館還要盛。

太皇太後是知道情況的,只是也不好說。

郗薇瞧了眼大家的臉色,可不想有什麽不愉快的,将話題攬到了自個兒身上:“是了,因為我騎射都沒有過關,于是被校書郎罰在靶場多練了一個時辰的箭,這才回來得晚了。”

聽聞此語,太皇太後笑嗔着一人戳了下額頭:“原是如此,你倆呀也是自找的,叫你們平時備懶,以後可莫要再如此了。”

說罷,也覺得話題扯遠了,她有心拉近幾房人的距離,于是跟遲來的郗薇半是解釋半是告誡,“衡陽啊,今日兩宮太後過來,其實是商量件事,過兩日就是皇帝的千秋節了,方才咱們已經商議過一輪了,你呀,也做個準備。”

千秋節?

是了,怎麽把這事兒忘了?仔細想想好像是這兩天。

郗薇突然想起了李贏今日的“過兩天再說”,莫非就是說的他千秋那日?

自他登基到她過世,其實就第一年辦過一次盛大的千秋節。

她還記得那是她到上京之後參加過的第一場盛大宮宴,彼時因得初初上京,禮儀規矩全然不懂,又想讨大長公主歡心,她就像個刺猬一般,誰敢笑話她她就刺回去,甚至一度鬧了不少笑話。

那時候她還曾私下裏羨慕過李贏,同樣是初到上京,甚至比她更難,他卻進退有度,應對得宜,仿佛天生就該在那個位置之上。

她私下裏還曾問過他是為何?那時候他對她是怎麽說的呢?

“不是朕要上京,是他們求着朕上京,朕如此,你亦如此,衡陽,你無需做誰的女兒,你要做的是你自己。”

那時候她太想融進大長公主跟郗府了,極度的渴望讓她對他的話根本不屑一顧,若是一言一行不像大長公主,若是不能讨得歡心,若是不能有用一點,她害怕會被抛棄,會再度回到從前窘迫的日子。

若是一直不曾沐浴陽光,或許會覺得永夜也不那麽讓人難受,可是一旦見過呼吸過,再堕入永夜這是讓人萬萬接受不了了的。

他生來金尊玉貴,哪裏懂她的小心與脆弱,亦無須像她一般去裝腔作勢,所以面對他高高在上的這句,她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雖則不過短短三年,但其實已逾兩世,她已經記不起來當初是怎麽回答的了,只記得從那以後,她跟李贏再不複從前,後來愈加生疏。

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私下說話,是她跟李亘請婚,當時不知何故他沒有過來,征得了太皇太後跟張太後的同意之後,她親自去延福宮求的。

......

“衡陽?衡陽?”太皇太後拉了拉她的手,“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郗薇自回憶中回過神來,“沒什麽,就是在想要獻什麽賀禮呢。”

因得重生回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她倒是忘了,原來他的生日要到了。

之前的幾年,似乎每次千秋節給皇帝的禮物都是她在大長公主的府庫裏挑的,講究的是精貴卻普通,今年在宮裏,總不好還專門回去挑,而且已經決定一刀兩斷了,她也拉不下這個臉。

聽了這話,太皇太後十分滿意,“唔,慢慢想,務必要多用些心思。”

聽聞太皇太後這麽說話,兩宮太後的神色頗有些微妙。

太皇太後只做沒看見,拉了郗薇的手繼續:“因得宮裏才舉行了宴會,皇帝的意思就是為了避免鋪張浪費,今年的千秋節就不辦了,但哀家方才跟兩宮太後商議了一下,這該過的節啊還是要過的,只是咱們也不好違了皇帝的意,于是準備按照慣例就在宮中辦場家宴,就幾個宮裏的人慶祝慶祝,你們表兄表妹的,賀禮可得多花些心思。”

郗薇雖然是大長公主的女兒,但畢竟姓郗,太皇太後這番話,意思再明白不過,說是家宴,卻特意提醒她還要給表哥準備禮物,分明就是沒把她當外人的。

張太後樂得看好戲,也跟着湊熱鬧,“陛下未曾充實後宮,這宮裏呀冷清得很,到時候你們幾個小輩,可一個都不許落下。”

“那當然了,只是皇兄素來勤于國事,威嚴得緊,咱們姐妹對他的愛好倒是知之甚少,”晉陽公主眼珠子在殿中瞄了瞄,看向蔣菀,“阿菀姐姐,你跟皇兄打小一起長大,定是知道他素來喜好吧?你可莫徇私,多跟咱們說一說。”

問罷,特意不懷好意地瞟了眼郗薇,她就是看不慣她既霸着謝昉,又還非要賴在宮裏。

這句話,看似是在詢問喜好,實際不過是想挑明蔣菀跟皇帝的青梅竹馬之意罷了,郗薇哪兒能聽不出來她那意思,晉陽素來跟她面和心不和,說出這話一點兒不奇怪。

蔣菀卻沒有想那麽多,十分大方,将她真實想法和盤托出,“晉陽公主說笑了,陛下勵精圖治,但他也有十分樸素與孩子氣的一面,喜歡舞刀弄槍的不說,詩詞書畫他也喜歡的,涉獵非常廣,可不拘名品什麽的,我記得小時候哥哥跟我親手捏了幾個泥人,陛下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說完,跟蔣太後對視了一眼,兩個人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美好的回憶,那是獨屬于他們的記憶。

當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晉陽公主得意的去看郗薇的臉色,卻沒有見到什麽失落之色,她禁不住反而有些失望。

太皇太後倒是不愛聽這些,她屬意的是郗薇,但蔣菀畢竟是蔣太後的侄女,代表着蔣太後的臉面,又不好随意發作,于是只裝作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這可吓壞了沈嬷嬷跟郗薇,因為上次就是咳嗽引發的心疾,郗薇趕緊起身為她順氣,沈嬷嬷則捧了痰盂上前,丫鬟們趕緊去熬藥,殿中氣氛一時緊張了起來。

太皇太後緩過氣,連道了幾聲“沒事不要緊張”,張太後跟蔣太後也看出來了她老人家是想休息了,于是說了幾句客氣話便領着人告了辭。

沈嬷嬷将宮人們都招呼了下去,殿中頃刻就只餘了太皇太後跟郗薇二人。

“老祖宗,您不要緊吧?要不還是讓人去把陳太醫喚過來。”郗薇有些擔憂,捧了藥碗遞上前。

太皇太後接了過來,卻沒有立即喝下,而是擱在了一旁,“哀家沒事,衡陽,慈寧宮私庫的鑰匙在阿沈那裏,陛下千秋的禮物,你多用些心去挑挑。”

郗薇心知太皇太後這是不死心,老人家固執是聽不進去的,這些日子她已經放棄,不想與她多說這個。

而且再世為人,她突然發現或許當初李贏說得沒有毛病,他不喜歡她是應當的,她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去理解過他,還總是反向操作,那時候他對她多少是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吧?

也許他們可以好好重新開始,不說回到剛到上京那時候的樣子,做一對稍有情誼的兄妹也挺好的,說不定他憐憫心起,幫她順道把謝昉那邊的障礙給解決了,不解決也沒關系,兩人維持良好關系也有助于她狐假虎威。

簡直完美。

于是,她十分乖巧的輕聲道了句“好”。

看她如此聽話,太皇太後心中甚慰,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眼看确實都有些累了,就囑咐她下去好生休息了。

郗薇躺在床上,本以為會因為明日的騎射補習徹夜難眠,沒想到今日練箭太累,躺下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夢裏李贏對她送的禮物十分滿意,還說這麽幾年過去了,他日理萬機,當年那些事情他早就忘了,就是看她一直圍着大長公主跟李亘轉,懶得管她罷了。

既然她現在已然“棄暗投明”,他自然不會計較她的那些事情,還讓她放心,他不僅會親自為她跟謝昉賜婚,還會将謝氏諸人與姻親打點妥當,保證她脫離了大長公主跟郗府之後也能有所依傍。

一切都是那麽順利,即使在睡夢中,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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