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誰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帶卻是個糊塗工程?◎
雖然捂着臉, 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尾有些洇紅,配上松散的發髻與淩亂的內裳,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本是計劃的大早上過來接她, 但是聽絲蘿報信說她從菁華館回來就将自己蒙在被子裏,不吃也不喝,像是哭過, 他還是決定撇下手中的政務提前過來。
“去偷桃兒了麽?眼睛這麽紅?”他嘲笑道。
方才眼中的擔憂仿佛是她的幻覺,郗薇就知道, 這人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話,被子一掀, 坐了起身。
眼睛有些瑟瑟的,整個人都迷迷糊糊, 她揉了揉, 氣鼓鼓的。
“陛下怎麽過來了?”
這是她閨房, 不是什麽客棧書齋,亭臺宮殿,他怎麽越發來去自如?莫非又是自那老槐樹翻牆?
不可能, 她明明讓人将橫出牆的那枝丫給砍掉了, 他進不來。
難道這是在做夢?
應該是做夢吧,聽說朝中這兩日風起雲湧,人人風聲鶴唳,他又怎麽會有空來她這裏。
“你莫非忘了今兒是什麽日子?”李贏臉色微微拉着,不接她那話, 只随手繼續翻着方才擱在一旁的話本子。
郗薇的目光移到了話本子上,雖然是在夢裏, 但是見他此番動作, 她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無他, 方才半夢半醒間看見他在随手翻着她的話本子,她整個人都緊張了,那話本子她才看完,前面還好好的是正經的男女故事,可是後面!
她也不知這話本子是碧縧打哪兒搜羅來的,這要是讓李贏瞧見,她非找個地洞鑽進去不可,于是期望通過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她好趁勢拿開。
可是誰知道他這會兒竟然重新又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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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日子?端陽節啊。”她伸手就想将話本子悄悄拿回來。
李贏卻順手擋了開,“唔,知道端陽節,還有呢?”
郗薇覺得,這人現在問話的語氣跟太學的博士沒什麽區別,讨厭極了,她答不出來,伸手就想直接搶回來。
沒答出來,李贏才不會就這麽給她,一手拿了舉着,一手橫臂擋着,萬萬不給她機會接近。
她要氣死了,覺得夢裏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這麽讨厭!
她向來是個不服輸的性子,逼急了兩手吊在他手臂上,一個踮腳就往被高高舉起的話本子抓,差點就要得手。
偏李贏只稍稍挺伸,肩腰整個的往後仰了仰,她的指尖瞬間就與話本子失之交臂了。
本來都要搶到了,郗薇氣得牙癢,這人連在夢裏都要跟她作對是吧?
她氣鼓鼓的,一手抓住他的腰帶,将兩只腳丫都穩穩踩上了他的腳背之後,整個身子都往他身上倒,他越往後仰她越順着貼上去,另一只手去扯他手臂上的衣物,希望能借此将他這只不聽話的手給掰回來。
李贏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架勢,他雖經常練武,但是男子身體畢竟不如女子柔韌,更何況他是往後仰,是有限度的,很快被她逼到紅木床架邊上,他退無可退,又不敢當真将她甩開,還要分心一手護着她別摔下去,他忍不住自嘲:可還真是自找苦吃。
她才不管他那麽多,迷迷糊糊只管去扯,她不信了,平時奈他不何,她的夢她做主,她今天是一定要搶回來的。
李贏還從來不知道輸是個什麽滋味,所以面對她的挑釁,那是下意識不會讓的,兩人争的仿佛不是話本子,而是一口氣,一個不讓,一個非要。
郗薇只恨自己沒有身長八尺,不然她輕輕一勾手,話本子就回來了,都怪小時候飽一頓的饑一頓,越想越氣,手下力氣就大了,就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指尖的時候,突然聽得“呲啦”一聲,手下一松,整個人往下墜去。
眼見着額頭要跟床前踏步橫角來個親密接觸,好在李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撈了起來,不過因得收勢不及,兩個人朝床頭欄撞去。
“咳咳......”
郗薇還好,人在上面,被壓在下面的李贏就不那麽好受了,後腰正好抵在架子床的雕花橫欄上,差點沒吐血,好在這床欄上的雕花欄杆是精心打磨過的,倒不至于将人戳傷,但還是讓他後要一緊。
反正是夢,受傷也不打緊,眼見着話本子落到了一旁,郗薇才不管那麽多,伸手就準備撿回來,誰知道李贏動作比她更快,手一伸就壓了住,她不服氣用力一扯,就聽“撕拉”一聲那話本子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
她閉眼晃了晃,再睜開眼翻看,兩眼一黑差點沒郁悶過去,她搶到的剛好是上一半!
李贏也終于發現了不對,他眯眼,将手中的半本話本子揚了揚,“這麽着急想搶回去,這都寫的什麽?”
方才只随手翻了兩眼,上面的字雖然都認識,但是合在一起他實在是覺得有些奇怪。
都是些莺莺鳥語,随意看了兩眼,他實在是沒什麽興趣,她卻如此在意,莫非這裏面有什麽奇特的代指?
眼見着他蹙眉準備翻開重新再看一遍,郗薇趕緊趴上前一把握住了他剛打開書頁的手,嘗試着慢慢的阖上,“沒什麽,就是碧縧在坊間挑的話本子,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用的。”
說罷,她讨好般笑盈盈地望着他,看他疑惑漸消,她又慢慢地準備将這半本給從他手裏抽出來。
眼看着一點一點就快要成功,李贏忽的重新握了緊,語帶疑惑,“哦,是麽?既是碧縧的東西,為什麽在你的榻邊?”
郗薇差點沒吐血,忍不住腹诽,夢裏的李贏還是一樣難纏。
吐槽歸吐槽,臉上笑意仍舊維持着,她稍微收了收,張口就來,“可能是守夜的時候看了,忘記帶走了吧。”
李贏一邊慢慢坐直了身子,一邊颔首,“唔,你這丫環不僅識字,還能看話本子,倒是難得。”
郗薇扶額,絲蘿碧縧當然是不識字的,只她偶爾興起會教她們幾個常用的,但若說通讀話本,那是不可能的,難怪給她買錯了!
大越流行的話本子幾大書齋都有賣,但是她基本上都看完了,于是常常會去小書坊去淘,之前在宮裏,加之出來又生了病,根本沒機會出門,為了打發時間就讓碧縧去買些回來。
因為想着光是文字多無聊呀,她當時還特意交代,最好是帶插畫的,定是碧縧傻乎乎的啥都不懂,一去就直接跟人說要帶插畫的,被人家誤解了!
也不知道碧縧去的時候有沒有喬裝打扮,有沒有被熟人認出來是她的丫環,不然她這臉是都丢盡了。
看她臉色精彩紛呈,李贏也不拆穿她,只繼續道:“既是你丫環的,你跟朕搶什麽?”
郗薇有些心虛,正思考着找什麽借口,卻見他突然靠近了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話本子,“還是說這裏面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郗薇的臉“蹭”的紅了,倒不是因為這話本子的秘密,而是她突然發現方才為何會摔倒了,還有那聲音,原是他的腰帶松了。
描金鑲玉暗紋金扣帶上的排扣,因得她的用力,不小心被扯了開,本還虛虛的挂在腰間,兩人都沒發現,可是随着他的這一坐直了的動作,腰帶随之松了開來,薄薄的緋色交領錦袍就這麽松了開來,露出了內裏的白色衣襟。
盡管他向來不是個講究的,在她面前穿更少又不是沒有過,但還是有一瞬的尴尬。
李贏輕咳一聲理了下衣襟,故作滿不在乎,“咳,朕好像也扯掉過一次你系腰的絲縧,咱們算是扯平了?”
那個“扯”字自他舌尖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有鬼,總覺得多了絲不明不白的意味。
不說這還好,一說這郗薇的臉更紅了,不是害羞,是氣的。
看她這樣兒,他不知為何心情甚好,那絲尴尬頃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想惡作劇。
“衡陽,朕不知道你竟如此......”如此什麽他遲遲沒有說,只是故作詫異地瞧着。
郗薇本不是故意的,聽他這口氣,倒像是她故意的似的,她趕緊解釋:“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不過是着急搶話本子,一個不小心......不小心才扯了您的腰帶。”
“不小心?”李贏俯身靠得更近了些,似感似嘆,“你這不小心可還真會挑地方呢。”
兩人此時離得近,加上架子床聚風藏氣,說話間幾乎是呼吸相聞,淡淡的龍涎香混雜着薄荷水味兒,再加上他這不陰不陽的口氣,她又羞又惱,小性子跟着就上來了,哼哧哼哧将頭撇一邊,氣鼓鼓道:“就是故意的,怎麽着吧?誰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帶卻是個糊塗工程?”
剛醒迷迷糊糊的她可比平時那小沒良心的可愛多了。
李贏聽了這話,差點沒笑出聲,好在他繃住了,一本正經道:“敢情還怪上內事處了?也是,确實是個糊塗工程,不過恁是要賞要罰也是之後的事兒了,現在你說怎麽辦?”他指了指外裳散亂的腰間。
“您自個兒系好不就行了?”她有些心虛的一根一根對着手指頭,壓根不敢多看一眼。
不是她說,也不知道這人怎麽長的,平日裏多是穿着帝王常服,不是明黃便是玄色描金,威嚴有餘倒還沒太注意,今日一襲緋袍,襯得整個人面如冠玉,鳳眸微微眯着,更是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是魅惑?
她詞彙有限,也知道這樣形容不太對,但她就是莫名的覺得有些撩撥人,即使以為是在夢裏,也根本不敢多看。
看她這樣兒,李贏索性兩手一擺,大剌剌道:“你來。”
看她詫異地瞪他,他輕咳一聲将目光移了開,聲音裏帶了絲解釋,“平日裏都是人伺候的,朕不會。”
郗薇現在腦子不太靈光,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腦子裏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說方才确實是她太過放肆,他又不會,她不幫忙難道讓他就這樣衣衫不整?
另一個則叉腰叫罵着,這個卑鄙小人,分明是耍賴呢,不會穿還不會試試嗎,不行再說,試都沒試!就想讓她伺候!
腦子裏正天人交着戰,卻看見李贏随手将腰帶扯了開,整個錦袍都大剌剌地松了開來,她趕緊一把按住了他,質問道:“你幹嘛?”
李贏看了眼被按住的手,眸色轉深,啞聲反問,“朕看你猶豫,自個兒試試,你這又是作甚?”
郗薇愣了,趕緊松開了手。
李贏沒再看她,而是當真擺弄起腰帶上的金帶扣來,只是他如何都不得法,試了幾次都沒扣上,整個人似是都有些煩躁了,下手越來越重,可惜越不得法。
沒想到向來無所不能的他,也有不會的事情,郗薇差點沒笑出聲,找回了一丢丢自信,她也柔軟了許多,告訴自己這是夢,不礙事的,于是她第一次靠近了他,“還是我來吧,您先站起來。”
将衣襟與描金鑲玉暗紋金扣帶仔細整理了一番,她彎腰嘗試着去研究是怎麽個扣法。
熟悉的甜香沁入心脾,自李贏的角度,只能看見她撲閃的長睫還有鼻尖,鬓間的一縷發絲緩緩的掉了下去,她随意拂了拂,又繼續垂首擺弄着扣帶。
她不說話就這樣認真做事的時候,透着一股平日難得的秀美與溫柔。
是的,溫柔。
發絲又掉了下來,李贏情不自禁伸手,替她将它捋起撇在了耳後,指尖無意碰到了她的耳垂,燙燙的,她渾身一僵,他的心也跟着打了個顫。
似過了許久,又似不過将将,只聽“啪嗒”一聲,她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搞定。”心情似十分愉悅。
他也情不自禁彎起了唇角,“唔,現在你手也挺巧。”
猶記得在假山洞那時候,她連門路都摸不着,這句算是真心的誇贊。
郗薇照單全收,“小意思。”
說罷,她蹦蹦跳跳翻回了床榻,将被子一扯,眼睛一閉,“好了,我要繼續睡覺了,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夢裏了,這樣嚴重影響我的睡眠狀況。”
?
李贏花了好幾息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敢情她還以為是在做夢?
一時間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難怪不像之前那樣一臉冷漠泾渭分明的。
不過,他沒聽錯的話,她說的是再?
他走了過去,輕輕的稍微掀開了點薄衾,戳了戳她,“衡陽,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她迷迷糊糊睜眼,瞄了一眼旁邊的刻漏,翻身嘟囔道:“還早呢,才寅時三刻。”
還早,往常這個時候,他如果不早朝的話,也已經在校場了,就她覺得還早。
他又戳了戳她,她這次卻沒理他,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李贏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但一想到她睡得迷迷糊糊,就原諒她忘記他們之前約定的這件事了。
這樣也好,他們約定的這一天從她睡醒那一刻開始。
他的目光移向了方才那争奪間被撕成了兩半的話本子,也不知道睡夢裏都要搶回去的東西都寫了些什麽?
好奇心起,反正也沒事可做,他索性将下半冊拾了起來,百無聊賴的坐在了榻邊,随手翻了起來。
前兩頁很無聊,照舊是那些莺莺跟張生眉來眼去,可是看着看着他終于覺察出了不對勁。
再往後翻,他忽然渾身一緊。
身後傳來一聲嘤/咛,回頭去看,榻上的人兒身上的薄衾已經被踢了開,衾角泰半都掉到了腳踏上,似睡夢中有什麽不滿,紅唇微微翕動,烏黑的發絲随意的四下鋪散開來,像海藻織成的繩索,勾着他情不自禁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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