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沒有依靠的她那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臨江王府, 曲水亭。

“事情就是這樣,那書童說了, 看畫像猜測應當是衡陽翁主, 為了不引起懷疑,奴才已經讓人回去了。”

聽着王福的禀報,李亘越想越氣, 但他一直控制着不讓自己失态。

“衡陽是何時回的?”語氣像從齒縫擠出來的。

王福心有戚戚,沉吟片刻老實道:“翁主午時過去, 申時方出,大概待了近兩個時辰, 中途......小謝大人似乎還出來換過一次衣裳。”

孤男寡女,幹柴烈火, 在一起兩個時辰, 還換了衣裳......會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

李亘伸手捏着太陽穴, 讓人看不清楚神情,但王福還是自陰影的一角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殺氣。

也不知怎麽回事,自那次王爺大病一場, 醒來之後就有些喜怒無常, 尤其是事關衡陽翁主,常常失去理智,上次宮宴回來,就有不少人挨了罰。

甚至上次讓侍衛喬裝了去請衡陽翁主,結果沒請過來, 那兩人直接被打了板子,現在還在床上躺着。

王爺從前不這樣的, 他嘆息一聲, 朝下人們打了個手勢。

大家都松了口氣, 趕緊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當下人們的身影消失之後,李亘再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戾氣,拿起桌上的杯盞,一個猛的朝青石地磚砸去。

“哐當——”

王福吓得一抖,徑直跪了下來,哭勸道:“王爺息怒,切莫氣壞了身子,您可是擔着整個臨江跟王府啊!”

李亘聞言,冷笑,“是啊,王府,本王身上擔着這麽多人的希望,怎麽可以自暴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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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一下摳着酸枝木桌板,“那謝昉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羽林衛統領随行。”

“是麽?”

李亘笑了笑,皇帝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要拔出左相的勢力了,關乎後事了,左相難道不拼一把?郗太傅跟大長公主那邊,也得去燒燒火,他的機會來了呢。

“衡陽,你還是那麽不乖。既不願意來王府見我,也罷,我就去大長公主府見你吧。”

“你放心,之前對你确實諸多虧欠,我也不計較你賭氣幹的那些好事,你是我的妻,我終歸不能對你下手的,但是對其他人,我就不會那麽仁慈了呢。”

李亘手心本捏着塊魚符,想了想,他還是拿了出來遞了下去。

王福見此,臉色一變,但終究不敢說什麽,只能恭敬的接了過來,起身便下去辦事了。

自上次郗太傅将郗薇叫去書房,父女倆談話之後,整個東府的氣氛似都變了。

本來因得大長公主懷孕,整個東府的重心都放在了風華院,府裏很可能會添一位新的小主子,湛露院這邊自然就有所忽視,可是沒想到郗太傅越發照顧郗薇的情緒,成天的命人送些稀奇玩意兒過來。

尤其是郗薇生病那幾日,不僅親自求了太醫,還會日日都過來坐一會兒。

府裏人有說是大長公主夫婦怕衡陽翁主失落,所以極力展示他們并沒有不重視這個自小被乳娘拐走的女兒。

也有說是衡陽翁主跋扈,擔心會有弟妹争寵,于是找郗太傅大吵大鬧,大長公主夫婦沒辦法只能多賞些東西以示安撫。

好的壞的,傳什麽的都有,甚至郗老夫人為此還找郗薇說教了一番,郗薇只當沒聽見,反正都收着,有值錢的能換銀子的就注意着,不能就撂在一邊。

只郗太傅每日抽空來坐坐,沒話找話的敘舊談心,他的刻意讓她有些難受,郗薇明白他的想法,無非是看她情緒是否穩定,還有不要去找大長公主拆穿,她只能敷衍着。

本以為只是因得她生了病他才過來,等她病好了他就不會來了,為此她拼命喝藥,昨日看他沒過來,她就抽空去樹仁坊七錄齋溜達了一圈,誰知道今日就讓她過去菁華館的書房一趟。

郗薇心中忐忑,他找她準沒好事,果然,她前腳剛進去,房門就“砰”的關了起來,在看見書房裏的不速之客之時,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她語帶戒備,正兀自垂眸喝茶的李亘仰起臉來,擠了個他自認最好看的笑容,溫聲道:“薇薇,你來了。”

“今日我過來下聘,老夫人跟諸位長輩拉着我說了許多話,還留我用完晚膳,方才大長姑母似有不适,太傅帶她先去歇着了,所以就只我留在了這裏,你過來得不是時候吧。”

只聽得那聲“薇薇”,郗薇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來,再聽得他假惺惺的解釋,她再也繃不住想吐,一個轉身就往外走。

她正欲伸手去拉房門,沒想到李亘比她更快,幾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看見為夫驚不驚喜?不是你約為夫過來的嗎?怎麽這就着急要走?”

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郗薇冷着臉一把甩開,“還請你自重,你的未婚妻在梧桐院,眼瞎就去找大夫。”梧桐院是郗素錦的院子。

手上驟然一空,心中也空落落的,她這張嘴,還是這麽不留情面。

李亘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負在身後,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是在吃醋嗎?薇薇,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是除夕宮宴那晚?”

郗薇悶頭将臉撇向一邊,不看他也不說話,她跟他沒什麽好說的,反正他也知道她重生回來的了,也沒啥再裝的必要,這是在郗府,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怎麽樣。

看她這樣,李亘也有些生氣了,想起她對謝昉那副溫柔解語的樣子,在他面前就這态度,他實在是心有不甘。

他伸手撫摸着脖上大動脈,靠近了她,“拜你所賜,我失血過多,在榻上整整躺了七日,真疼啊。”

他啧啧了兩聲,又指了指心口,“但是沒有這裏疼。”

她沒工夫也不想跟他扯那些愛恨情仇,上輩子一簪子下去她就當兩清了,她現在就只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幹嘛。

郗薇斜眼看他,忍不住冷笑出聲,“咱們就別裝了吧,你是想找我報仇嗎?”

“報仇?”李亘挑了挑眉,似聽到了什麽笑話,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她卻徑直後退了一步,眼神戒備地看着他。

他忽然心中一軟,他今日是來跟她澄清的,怎麽就說到這些了?

“薇薇,之前确實是我對不起你,我從來沒想過要找你報仇,”他軟了話語,“我不過是想彌補前世的遺憾罷了。”

看她一臉不信與戒備,他靠近了她,伸手想替她拂開額間的碎發。

被郗薇立馬警覺的後退一步閃了開,他也不介意。

“之前我讓人請你,就是想跟你解釋,沒想到那些個手下辦事不力,驚到了你,那些人我已經處置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自己。”

郗薇眼睫微擡,翻了個白眼,“是麽?那你偷偷将我養父跟産婆帶上京,是想要做什麽?”

“他們在我手上,總比在李贏手裏好吧?還是說你想讓我永絕後患?”說罷,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看他這動作,郗薇毫不懷疑他認真的。

希長生對她雖不好,到底養了她十幾年,她當然下不了手,不然她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找藍序去接他堵嘴,而是雇殺手了,沒想到被截了胡,但若李亘覺得用他能威脅到她,那也真的是大錯特錯。

看她這樣,李亘多少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向來嘴硬心軟,他試探着去握她的手,“薇薇,我總是替你想着的,你如果聽話,我就帶你去看看他們,如何?”

郗薇真是煩死他這動手動腳的模樣了,手腕一拂甩開了他,耐着性子道:“你口口聲聲說不記仇,不讓人傷害我,那好,你把他們還給我。”

要不是她需要這兩人,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處。

她的所有心事,都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兩人認識這麽久,李亘當然能看出來她在想什麽,他打了個哈哈,“唔,薇薇,你在這大長公主府,你能妥善安置得了他們嗎?其實在我那裏,是最安全的,我保證沒有誰能找到。”

郗薇卻一點不客氣,“我不怕人找到,實話告訴你,我就想離開這府邸離你遠遠的,所以你明白了嗎?”

李亘捂着胸口,眉頭深深地蹙着,似十分受傷。

見不得他這副樣子,郗薇毫不留情擺明态度,“別裝了,我嫌惡心,李亘,你想用他們威脅我?我告訴你,你別做夢了,不管你是想用他們拆穿我還是束縛我,我都無所畏懼,拆穿我吧,我早就不想留在這府裏了,至于希長生跟我那點微末的父女情誼,早在他為了十兩銀子将我賣了就沒有了,他跟産婆的生死,跟我毫無關系。”

她袖中的手緊緊攥在了一起,“上輩子的恩怨上輩子了了,一命換一命,這輩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聰明的就跟郗素錦好好過日子,不然你該知道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确實向來恩怨分明,脖子上的傷口隐隐作痛,李亘只得拿手捂着,心中突然生出了十分懊惱。

她吃軟不吃硬,他明明是來跟她訴衷腸的,卻不知不覺就成了這樣,她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可還真是一如既往,但是回頭想想,她該不是因為吃醋吧?

這樣一想,烏雲瞬間消散了些,他不由自主耐着性子解釋道:“薇薇,我跟素錦壓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有原因的,你聽我說,我這樣做都是為了......”

“閉嘴吧!”郗薇壓根不想聽,她真是煩透了。

誰管他跟郗素錦的事情?眼看着他是不準備将人交給她的,她也懶得再跟他廢話,徑直拉開了門。

“是因為謝昉嗎?”他不甘心吼道。

可惜沒有等到回答,郗薇已經一腳邁了出去,壓根不想理他。

微風拂面,外面的空氣是如此清新香甜,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方才的濁氣與壓迫仿佛盡數而出。

“今兒個是你跟五妹妹的好日子,臨江王請自重吧,既然父親母親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頭也不回往前走,差點沒撞上迎面而來的郗太傅。

郗太傅見她神色不對,張嘴就準備解釋兩句李亘為何在此處,郗薇卻不想聽,徑直拂袖離去。

李亘想攔住她,可惜館中廊下仆從們進進出出,這裏畢竟是郗府,他多多少少得顧忌着,只能眼睜睜看着郗薇一路揚長而去。

他的手心攥在了一處。

是謝昉吧?

若不是謝氏,她怎麽有底氣敢脫離大長公主跟郗太傅?

就算脫離了,沒有依靠的她那還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亘慢慢松開了手心,将儀表整理了一番,待确定調整好表情之後,這才出了書房随郗太傅往松風堂走去。

出了菁華館,郗薇停也沒停,一路往湛露院走。

待回了房,她啥也沒說徑直趴到了榻上,将自個兒悶在了被子裏面,身子也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什麽忍不住顫抖着。

她沒想到,郗太傅口口聲聲說會處理好李亘的事情,原是跟他串通一氣,說不是故意的她根本不信,沒他的準許李亘進得了菁華館?他一個外男再怎麽着也不該讓她進去,郗盛又不是擺設。

方才在李亘面前,她不過色厲內荏罷了,強撐着一口氣,這會兒回來,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般,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憤怒無奈。

她太想擺脫這一切了,可是沒有戶引,沒有落腳之處,她一個獨身女子,只怕連上京城都出不了,沒有證據貿然站出來,大家只會把她當成瘋子,能不能成功還兩說,曾經得罪的那些人更是會落井下石。

前世那些場景歷歷在目,她只能費盡心思把希望寄托在謝昉身上。

也不知他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來,這府邸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要不再找個理由進宮去?

可是一想到李贏,她又有些猶豫,尤其是上次他說的那些話,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明日就到了約定的日子,她安慰自己:他那樣的人,心思在波雲詭谲的邦廟之上,在權略機謀的朝堂之中,于她不過圖個新鮮一時興起罷了。

就像大河與其上的漣漪,等他看清了膩了,發現不過是因難得遇上了一點挫折因而才耿耿于懷,自然也就釋然了。

道理是這樣的,可是她卻并沒有因此輕松,只覺得像溺了水,整個的呼吸困難。

她拼命地張嘴深呼吸,卻還是覺得難受,但她也不想掀開薄衾,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有與世隔絕的感覺,才覺得安全些。

“小姐,小姐?您怎麽了?可是風寒又反複了?”絲蘿一路跟着回來,看她蒙在被子裏着急得不行,可是被子被抓得緊緊的,她又不敢去扯開或者聲張,只能着急地小聲問。

可是被子裏面的人卻一無所覺,沒有回應不說,整個被子一直在顫抖,想起那人的話,絲蘿急了,再也顧不得主仆有別,趕緊去掀被子查看。

“小姐,小姐?”

是絲蘿?額頭忽然有些涼,聽得熟悉的聲音,郗薇猛地擦了擦才睜開眼睛仰起頭,“我沒事,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是......可是......”絲蘿眼帶擔憂,欲言又止。

郗薇眉梢微挑,“還有什麽事?”

“是老夫人,讓人來說今兒是個好日子,請小姐您過去松風堂一起用晚膳。”

“不去,”郗薇一個擺手,将自個兒重新埋了起來,“就說我身體不适,已經歇下了,誰來都不讓進來。”

絲蘿有些猶豫,她想起了上次拜年,因得自家小姐回來晚了,沒少被人嘴。

不過她家小姐怕過誰?嘴就嘴吧,就擺臉色了。

她終究沒有再說,轉身退了下去。

一邊走一邊想着,既然小姐下了令,那今日誰來她都跟碧縧定将她們攔在外面!

好在那廂派人來探看,眼見着湛露院早早熄了燈,就直接回去禀報了,也未再派人來擾。

郗薇悶在被子裏,漸漸迷迷糊糊的就這麽睡着了。

等再睜開眼,就看見李贏拿了卷書坐在一邊正百無聊賴的随手翻着。

那似乎是她的話本子,最近翻的這本略有些刺激場面,她下意識捂臉。

聽見響動,他側過身看着她,似笑非笑。

“衡陽,端陽安康,朕來履行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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