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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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女士打電話過來時,她人已經在一個比較大的集市。賀京京小時候的最愛之一是逛集市,俗稱趕集。可惜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城市裏的集市也在慢慢消亡。街邊出現了集市替代品,便利店、便民超市或者超級賣場。可少了吆喝聲的替代品宛如沒了靈魂的軀體,怎麽都不是原來的味道。

她這麽多年依然獨愛集市。甚至大學有一陣子她對《斯卡布羅集市》描述的集市場景無限着迷,趁着在荷蘭交換的機會,獨自一人跑去英國北約克郡旅游。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那年交換學習之後,她還向江城市市長信箱寫過信,請求城市規劃時可以多保留些傳統社區特色,比如流出一片地方作為臨時或者長久的集市交易市場。這樣的請求信,她一共寫過三封,當然信件也是石沉大海。

後來,江右岸有條待拆的街道被改建後成了一條集市街,不管這其中有沒有她的功勞,終歸結果是讓她滿意的。更讓她滿意的是,這個集市上她想買的幾乎都能買到。每次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她都會來逛逛,流連忘返以至于不想回家。

京京下車後在街頭的雜貨鋪門口看到小時候愛吃的彩虹酸條軟糖。那種酸酸黏黏的童年味道,是她的回憶不那麽糟心的時刻。

她掃碼買了一整盒,一手拿着糖果盒子,一手扯出糖條卷成大大卷往嘴裏塞。這是她小時候很愛吃的一款軟糖,也是她最愛的一種吃法。可惜,馬女士說小朋友吃糖對牙齒不好,嚴格限制她的零花錢以及零花錢的用途。

馬女士就是這個時候給她打來的電話,電話中催促她趕緊回家,下午要去小姨家相親。顯然,馬女士并沒有聽到她的微信語音留言。她不得不隔着電話,又重複了一遍她的想法。

挂斷電話前,她說,“媽媽,你如果在家無聊,我可以現在回去陪你。你如果想讓我去小姨家相親,恐怕一時半會我也回不去。如果你堅持你的看法,自己可以去小姨家。哪怕在他們家住上一陣子,把她張羅的潛在相親人選都見一遍,我也沒意見。”

說完她挂斷電弧,把手機關機,然後專心致志地在每一個攤位旁浏覽。她遇到不認識的水果、蔬菜、香料或者手工藝品,都會駐足詢問是什麽以及怎麽用。

當她在一個香料攤位上買一份肉豆蔻和芥末籽,接過老板找零的硬幣,低頭往零錢袋裏放時,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個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聲音。

賀京京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到了楊聞昭。她一時間拿不準該怎麽稱呼他。他穿着休閑,手裏提着兩個袋子,看樣子也是來集市買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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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京索性把稱呼省去,禮節性地問道,“你也來逛集市?”

楊聞昭在她身後有一陣子了。她今兒身着淺綠色的連衣裙,款式比昨天琥珀色那條更顯腰身,也更加顯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在陽光的照射下,白得發光。

他原本無意跟随,來集市目的也很明确,買到媽媽交待的午飯食材和調味料。

他每次擡頭總能看到那個綠色的身影,她慢悠悠地在每個攤位駐足,只看不賣,直到現在的香料攤。小姑娘似乎一點也不怕初夏的太陽,沒有撐遮陽傘,也沒有穿防曬衣。這麽看來,他家裏那位必須要包裹嚴嚴實實再出門的醫生媽媽才是真正的愛美少女。

楊聞昭揚起手裏的袋子,算是回答她的問題。然後,笑着問道,“彩虹酸條好吃嗎?”

賀京京臉紅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剛剛一路上都在往嘴裏塞酸條,姿勢要多豪邁有多豪邁,一點也不淑女。楊聞昭這麽一問,顯然也暴露了他早就看到她的事實。

她略帶拘謹的從袋子裏取出一支,遞到他面前,“要不你嘗嘗?”

她的姿勢和幼兒園時期給小朋友們分享糖果的姿勢一模一樣。楊聞昭好久沒有被人這樣分享過糖果了,他這些年被人分享的都是裝在精美喜盒裏的喜糖。

他沒客氣地接過來撕掉外包裝,學着她的樣子卷起來塞嘴裏。前味是酸的,很快酸味淡去,口腔中充滿甜甜的味道,酸酸甜甜,很好吃。

他把自己品嘗後的體驗細細地說出來,“怪不得你喜歡。我一會兒也要買一盒。最近在控制咖啡的攝入量,可以用它來替代。”

京京本來想提醒,糖果吃多了對牙齒不好的話。不過想到馬女士說這句話時自己的不耐,以及對方是個專業的醫生,還是乖乖地閉嘴。

“集市南邊盡頭的店鋪裏有賣,你一會兒可以從那兒買。”她給他指了方向,集市上只有那家鋪子有賣的。

他點點頭,然後把目光停留在她手腕上。她今兒手腕上系了條紅色碎花絲帶,與身上的淺綠色連衣裙,紅綠的撞色搭配居然可以這麽和諧。他其實想問手腕的淤青如何,不過臨開口時換成,“你媽媽眼睛今天怎麽樣?”

“挺好的。”她說完,又略帶羞愧的神色替自己解釋道,“這會兒我小姨和舅媽在家陪她聊天。”她是在解釋為什麽媽媽做完手術的第二天她可以獨自跑出來閑逛。雖然更多細節不能說出口,不過她還是簡單為自己申辯一番。

楊聞昭有些後悔剛才的問題,還不如問原本想問的手腕情況呢。他其實并沒有誤解她,只是看出她為自己辯解的努力,很可愛。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也讓她不要陷入尴尬的境地,他主動說起自己的事情。“我爸媽家就在附近。我媽不想出門見太陽就趕我出門來買菜。我自己平時在我們醫院附近住,這個集市改造後我還是第一次來。不過,我發現自己有點跟不上時代潮流,感覺逛集市的都是你們小年輕。”說完,他還環視四周,似乎在說,你看周圍的确都是年輕人。

她嘴角不由上揚,這次是帶着輕松的神情來給自己辯解,“我和他們不太一樣。他們是來拍照發朋友圈或者微博的。我是純粹來逛集市,感受琳琅滿目的充盈。”說完她揚了揚手機,來證實她接下來的話,“我手機關機了,不可能拍照的。”

她現在揚起手機的神态與周四晚上揚手機的神情完全不一樣。那時候是一臉戒備。此時此刻,在上午九點多的陽光照耀下,她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原本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都被定格。她靈動的時候,全身上下每一寸線條都是那樣的和諧。

楊聞昭目光追着着她的手上動作,被陽光晃到眼睛。他用微笑掩飾心底難以言表的暗湧,眼睛狡黠地眨巴了幾下,注視着她似乎在說,我相信你。

京京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稍微轉身看向別的攤位。

他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個攤位,問道,“你介不介意給第一次來集市的我做向導呢?”

“你媽媽都讓你買什麽菜呢?”

“她平時不做飯,只點菜,中午我下廚。”

……

賀京京帶着他在每個攤位都稍作停留,遇到時令的食材她也會買上一份,同時和楊聞昭交流如何烹饪才能最大限度保留住鮮味。

她很喜歡做飯,無論是處理食材時的耐心,還是烹饪食材時的用心,都讓她對生活多了一份掌控感。他們兩個都在認真的挑選食材,分享三餐的安排,明明是很無趣的生活瑣事卻被他們講述的生動有趣。

倆人在集市街走了個來回,聊遍三餐四季和四季三餐,雙手提滿食材。

賀京京沒有了先前的拘謹,“醫生這麽忙,你居然還能抽出時間來做飯,很難得。”

“休息日能有做飯的時間,工作日基本進不了廚房。我曾在Mayo進修過一年,那年幾乎每天都可以做飯。” 楊聞昭又一次伸手想幫她提袋子,又一次被拒絕。他看出來她手裏的袋子其實并不輕,只是她拒絕了他的幫忙,只好提議說,“去路口吧,我幫你叫輛車回家?”

京京說,行,那邊空車也多。

他們在路口分別,京京坐到出租車上才想起來忘記陪他買彩虹酸條。她趕緊扭過頭,透過車玻璃看到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朝相反方向騎去。汽車和自行車的距離不斷被拉大,漸漸地她失去了他騎車的背影。

她回身後,拿出手機開機,對着腳旁的食材一通拍照後發到閨蜜群。

“下周聚會改周末白天吧,我們一起做飯。地點可以選橙子家,如果老莫不方便的話,也可以換顏顏那兒。只是她那兒缺鍋碗瓢盆油鹽醬醋。”

田橙的消息回複得很快,“當然方便。他下周末要回老家看姥姥,我一個人在家。”

朱顏也很快回信,“沒問題。我繼續做洗菜小工,辛苦賀大廚和田大廚。”

退出群界面,她才點開爸媽的微信界面,馬女士沒有新消息進來她可以理解,畢竟她們通過電話,有過言語交流的。老賀怎麽也完全沒反應,她納悶起來。

京京撥了電話過去,老賀低聲說,“我在中醫養生的講座現場呢,結束了給你打回去。”電話被挂斷。

老賀他老人家過了五十歲之後開始癡迷中醫養生,逢講座論壇必參加,風雨無阻。因為他過于狂熱的興趣愛好,硬是把馬女士這個醫學無偏好者給逼成中醫黑。

馬女士時不時還要叮囑女兒幾句,“你爸的錢,你記得幫他收起來,或者大頭幫他買不可随意贖回的理財。我不是讓你提前接收他的遺産,而是幫他攢着養老錢,省得他被賣保健品的,搞僞科學養生的專家們給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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