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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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京京回到媽媽這裏,小姨和舅媽還都在。她向長輩們打過招呼後,換上家居服進廚房準備午飯。小姨跟随她一起來到廚房,在洗碗池旁邊接過她手裏的時令蔬菜幫忙摘起來。
“憨憨,剛剛去哪兒買的菜?”
“西邊的集市。”
“哦。那兒離家挺遠的,來回一個多小時吧。”
小姨的潛臺詞是買菜花了兩三個小時,怎麽看都像是借口買菜實則躲她們。京京領悟到她的言外之意,沒再吭聲。
“我和你舅媽中午在你家吃飯,下午繼續陪你媽媽聊天,省得她無聊。”
“好。”她原本準備的午飯也是四人份的。客人還在,只做兩人份的飯菜,實則太不禮貌,她做不出來。
倆人接下來沒有言語,一人準備青菜,一人處理葷食。京京把備好的菜都切好後,接過小姨手裏洗好的青菜,說,“小姨,您出去吧。我開始炒小排,會有油煙的。”
小姨并沒有離開而是靠着竈臺,看她熟練的炒出糖色。在抽煙機的轟鳴聲中,開口說,“沒事。外面有你舅媽陪着呢。下周工作日你上班,我過來陪你媽。原本想讓她去我家住一周,她不願意。”
她蓋上鍋蓋後把油煙機的擋位調到最小,說,“哦。您忙的話,不用來回跑。我白天可以幫她叫外賣,或者找個臨時護工來做飯。”
小姨笑起來,“我一家庭主婦,忙什麽忙。外賣不健康,臨時護工各種不放心。我們家阿姨做好飯後,我來給你媽送。”
“謝謝小姨。”這一句她說的最誠心,當然多半也是提媽媽道謝的。小姨和舅媽雖然會念叨讓她利用美貌找個家庭條件好的對象,不過她們兩個對待馬女士的真心也是絕對無可挑剔的。
小姨見京京情緒有些松動,一鼓作氣開始勸說,“我知道之前說的一些話讓你不開心。不過小曲是個不錯的孩子,人上進,人品很好。不能因為人家家裏有錢,就成了扣分項。你也不能因為是我介紹的,就對他帶有色眼鏡。
原本想着今天下午你和你媽媽去我們家,先讓你們偶遇一下。你看過外在後有意向的話再進一步接觸。不過,你媽媽的手術耽擱了。
現在婚戀市場就是男方女方把條件擺放在桌面上,年齡、戶口、家鄉、相貌、工作性質這些都要一一權衡。我和你媽逛過公園的相親角,那裏明碼标價的更加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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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小姨夫幫忙張羅的相親對象,至少人品要先過關,否則我也不敢遞到你媽媽面前。”
小姨就是這樣,一方面确實好心,另一方面又居高臨下。
京京本想說,相親角那種物化男女和物化家庭的地方,我哪怕孤獨終老,也不會去的。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們就這麽着急讓我嫁人嗎?”
“不是我們着急,而是社會現狀就是這樣。人在适當的年紀,要做适當的事情。比如十幾歲的時候就要專心讀書,二十幾歲的時候就要戀愛結婚生子。你媽媽,我,你舅媽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今年二十六,再拖幾年到了三十多歲,可選擇的擇婚對象更少。真到了那時候,大齡備孕對母體和孩子都不好。”
小姨的說辭和前段時間馬女士的說法并無差別,只是小姨的更委婉些,自己母親說的還要直白。
“我為什麽催婚催生,那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我知道女人身體和精力的黃金年齡。我們過了三十歲,過了三十五歲,精力或許還旺盛,不過卵巢功能可能會衰退,輸卵管可能不通,更可能沒有優質卵泡。如果再遇到糟心的結婚對象,沒有孩子做寄托,生活還有什麽奔頭。”
她當時難得的回怼過,“遇到糟心對象就離婚,一個人過沒什麽不好的。栗奶奶一個人過的也挺好的。”
馬女士點評說,“哪裏好了。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最後去世還是鄰居幫忙收殓。孤苦伶仃,可憐兮兮。”
栗奶奶是她小時候第三個興趣班的老師。得益于她的那場大鬧,馬女士把音樂班退掉,改換成美術班。美術班的老師是中學退休老師,帶着他們素描。京京并不讨厭煩燥的素描基礎課,她讨厭的是總扯她辮子的男同學。那個小男孩是美術老師的孫子,随着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學畫畫。顯然,他旁邊梳着小辮的女孩兒比無聊的圓錐體素描有趣多了。
只是京京不敢回家大鬧第二次,她的反抗體現在學完二十節初階課程後死活不願意再去素描班。
馬女士只當她不喜歡大班教學,一對一的課外輔導她們又負擔不起。無奈之下,只好讓女兒跟随小區一位退休的老太太學毛筆字。老太太姓栗,出身舊社會商人家庭,年輕時候上過教會學校。後來因為出身吃過不少苦,她結過婚,只是在動蕩的年代裏,丈夫背棄她而去。
栗奶奶是發自內心喜歡小孩子,教學的時候對待京京也是格外耐心。在重男輕女的親奶奶襯托下,京京很快喜歡上這位寡言的奶奶。她随着栗奶奶練習了十年書法,直到她老人家過世。
馬女士喜歡熱鬧,她理解不了孤獨終老人的心境。賀京京喜歡獨處,她也無法完全理解栗奶奶人生最後二十年的真實心境。不過,她可以理解馬女士和小姨的想法,并不代表她會贊同她們。
京京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等我媽眼睛好了再看吧。小姨,您把手邊的盤子遞給我,排骨要出鍋了。”
小姨把裝盤的紅燒小排端到客廳後,沒有再回來,估計是和媽媽交流剛剛勸說的結果。
一頓飯吃得還算平靜,如果沒有舅媽最後說的那句話,會更好。“咱們家京京這樣的手藝,這樣的相貌,不嫁入富貴人家做賢妻良母,真是可惜了。”
她正在收拾碗筷的手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把鍋碗瓢盆一股腦兒丢進洗碗池,任由水龍頭嘩嘩流了幾分鐘。
她沒再繼續清洗,路過客廳也無視帶着歉意的三張臉。
賀京京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原本想寫楷書讓自己心境平靜下來,結果越寫越煩。寫錯的地方便随手塗去,筆尖的墨幹了也不管不顧,楷書直接飛成草書。可惜她的水平還是太差,一帖寫完後回看,才發現弄得不楷不草,筆法淩亂不堪,字形不倫不類。
她把筆丢在一旁,草紙團成一堆。回到自己卧室換上衣服,拿起手機預約了市博物館下午場。
賀京京乘坐出租車到達博物館時差不多下午三點。市博物館的書畫廳,她不知道來過多少遍,最癡迷的時候,帶着小馬紮來臨摹過文征明的小楷。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他的行草,用筆清爽順暢,讓觀字畫的人看得淋漓痛快。
書畫館的講解員黃姐見到她又來看字畫,笑着說,“小賀不如來館裏做志願者吧,專門給大家講解書畫。”
她慌忙擺擺手,腼腆中帶着笑意,“我不懂畫,只是練過幾年書法。書畫的門才剛剛摸到門檻,可不敢來班門弄斧。”
黃姐當她謙虛,鼓勵她說,“我們講解的內容都有大綱和講解詞的,千篇一律。第一遍聽的時候會覺得很新奇,聽第二遍……第十遍的時候,就會覺得怎麽完全不懂變通呀。你來給大家講的話,肯定有新意。”
賀京京和黃姐為了不影響其他參觀者,站在字畫櫥窗的一角。
她還是搖頭,“科普性質的講解都是這樣的,要中立,減少個人色彩的注入。我對書法有偏好,對書法家更有喜好。我來講解的話,一定會讓大家80%的時間停留在文征明的書法前面,20%的時間停留在翁方綱臨摹前人的行書作品前。可事實上,這個館內的鎮館之寶可是趙孟頫、鄭燮、朱耷他們的文人字畫。”
櫥窗旁有兩個人參觀者停留了不短的時間,剛好把她們兩個的對話聽了齊全。年輕的那位參觀者看着她們,商量着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老師是特別喜歡國內的書法,我可以請您幫忙講解一下嗎?費用會按照市場價格支付。”
賀京京自動退後一步,把交談的空間留給黃姐和參觀者。誰知那位參觀者的眼神随着她移動,黃姐也扭頭,用胳膊肘頂了頂她的手臂,挑眉示意她快點答應。
她沖黃姐搖搖頭,堅決不接受。黃姐無奈轉身,告訴面前的小夥說,“這位姑娘也是來參觀的。你如果需要講解的話,稍等一會兒。書畫館整點的時候會有義務講解員來解說每一件作品。如果等不及的話,可以在前臺租講解的機器,支持多語種。”
黃姐其實看到了小夥子胸前挂的講解器,也觀察到老者應該是不懂中文。
小夥子滿臉遺憾地說,“這樣呀,那不好意思,打擾了。”他非常客氣地朝京京躬身道歉,旁邊的老者盡管聽不懂他們在交流什麽,也帶着笑意朝她們的方向颔首示意。
他們非常客氣和禮貌,言語和舉止中的教養與中午舅媽,形成鮮明對比。她突然想說話,說些能讓自己自由自在表達的話。
“等一下。”京京叫住了他們,“我只看得懂書法,可以随你們一起參觀,不算講解,只是交流。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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