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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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閉館後，賀京京坐在回家的車上，給兩個好朋友發消息說，“我今天下午居然對着兩個陌生人講了一個多小時的話。陌生人對我禮貌，我對他們也客氣。這樣的好耐心和好态度，為什麽面對父母和親人時會消失呢？”

她也在反思，明明馬女士昨天才做完手術，自己今天卻在外面躲了兩個半晌。

躲避，獨處，好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似乎只有遠離才能獲得內心的平靜。老賀和馬女士總說她一身傲骨，整個刺頭，倔強的時候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朱顏在家庭關系上與她有共鳴，也能提供切實可行的建議。比如說，“現在深呼吸讓自己放松。不要設置障礙，不要有防禦心态，如果沒有達到平靜的話，繼續呼氣吸氣。如此重複，直到你覺得可以重啓與他們的對話。”

賀京京不停地練習着深呼吸和長吐氣，在出租車司機師傅偷瞄她數次後，她拿出手機先撥通老賀的電話。他上午說講座結束後給她電話，現在一天要過去了，還是沒消息。

“喂，哎呀，下午跑了趟中醫藥鋪，忘記給你回電話啦。京京，我給你開了一些祛濕氣的中藥。下周回家住的時候，早晚各喝一碗，在梅雨季節祛祛濕氣，調體虛，調節神經，讓你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老賀的一番話，讓她又有了挂斷電話的沖動。她一直對父親愛好中醫養生的行為不予支持也不反對。沒成想，她的不反對在老賀眼中就是支持。

她覺得用不了幾次，自己也會像馬女士那樣成為中醫黑。馬女士最近幾年對線老賀的中醫養生理論，已經有非常豐富的鬥争經驗。只是兩個人不常見面，苦了夾在中間的她。

馬女士常常在她耳旁念叨，“中醫講究以形補形。我看你爸缺腦子，按照他的那套理論，他不應該喝中藥，而是應該吃核桃。他不僅缺腦子，還眼瞎，需要明目，我看夜明砂挺适合他喝的。”後來她媽媽還真的找來一袋夜明砂和一袋山核桃，非要她帶給老賀。

賀京京覺得自己在用一個極端來對抗另一個極端前，有必要再搶救一下父女關系。

“爸，我身體很健康，我的睡眠從來沒有任何障礙。另外，我沒病，你開的中藥我也不會喝。以後千萬甭浪費錢給我買各類草藥了。”

“中醫是養生的，身體亞健康的狀态喝中藥是調理，是防範于未然，是扁鵲說的治病于發病之前。”老賀的一通言論，讓她進一步相信，他一定會成為保健品被騙的目标人群。

她深呼吸後，心裏不停提示自己要平心靜氣，“爸，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肯定有精華的部分。可是，您跟着江湖游醫和民間科學家學到的只是皮毛，甚至相當一部分是糟粕。

老祖宗還說過，是藥三分毒呢。我沒病，您也沒大毛病，非要倒騰那些草藥，合着喝的全是毒。我再重申一遍，您熬的藥我不會喝。您也不要喝。

否則的話，下周我回家，讓小區收廢品的大叔把您的一堆民科破爛玩意兒全都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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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呼呼地挂斷電話後又覺得自己剛才說得還是太溫和了，一定沒有敲響老賀心中的警鐘。她的父母一個比一個愁人。

今天她說的話嚴重過量。以至于後面出租車司機主動和她搭話，她都有氣無力得應付了事。

當然還沒完，回到家後馬女士對着她一通輸出，“你舅媽無心說錯話，你甩臉色也就罷了，居然又躲出去。上午一遭下午一遭，以後你是不打算和親戚們來往了嗎？再說了，你舅媽性格就那樣，心直口快的，她并沒有惡意。”

又是這套說辭，她是為你好，她沒有惡意，她是無心之失。長輩的身份成為犯錯後的萬能擋箭牌。小輩們不能生氣，不能甩臉色，不能發脾氣，更不能不原諒，否則就是小題大做，就是不懂事警告。

她無奈的閉上雙眼，深呼一口氣，“媽，我們跳過這個話題好嗎？每次在這個問題上都會鬧分歧。我不提，您也甭再提。擱置行不？”

賀京京給自己倒了杯水，順便把媽媽杯子的水加滿，又問道，“您晚上想吃什麽，我給您做飯。明天的午飯，我讓小區對面的浙菜館給您送，您看行不？”

她起身去做飯之前，又對馬女士說，“後天去醫院複查，我已經挂好號了，您這幾天眼睛的任何不适症狀都留一下，到時候講給醫生聽。”

兵荒馬亂，心力交瘁的周末過去了。她迎來了更加忙碌的工作日。

賀京京在一家戰略咨詢公司上班。本周有一個新項目要啓動，某細分領域的電商平臺拟收購另一家同行平臺的可行性評估。部門負責人王裕在周例會上直接宣布項目成員名單，她也在名單上。項目高度保密，時間緊任務重，需要百分百專注，項目組成員原則上近期不能休假，除非緊急情況。

散會後，京京跟随王裕到他辦公室。她有好幾個疑問亟待解決：她上周被借調到周總團隊，要協助麥霸公司的業務整改。現在她是又被要回來了？她同時還在跟進一個老項目，項目公司時不時會咨詢一些問題，後續是不管了？

“周總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你今天起歸隊，不再借調。他們的新項目不需要再參與。至于湘南那個項目移交給宋晴吧，項目報告已經交付，客戶那邊偶爾做些問題咨詢，她可以應付的。”

王裕說完後，見她還在門口站立，問道，“還有其他事情？”

她其實還在猶豫要不要開口明天請半天假陪馬女士去醫院複查呢。等王裕問她時，她又習慣性地搖搖頭。

王裕輕聲提醒她，“沒事出去工作吧，接下來一個月會非常忙。”

中午吃飯的間歇，她先在微信上咨詢認識的醫生，楊聞昭。

“楊醫生，青光眼手術後第一次複查，有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事項嗎？”

“阿姨的情況來看，應該沒有特別事項。具體還要以眼科醫生的意見為準。”

京京得到了來自醫生的專業知識後，着急給馬女士打電話，居然把基本禮貌給忘記。她上次說了好多句謝謝，這次居然只字未提。

她先是詢問媽媽午飯情況，告訴她自己晚上要加班，晚飯可能還要對面飯館送了。

“不用送了。你小姨中午帶了飯菜過來，晚上熱熱還可以吃。”

她小心翼翼地說出，“明天的複查，可能需要小姨陪您去了。我這邊項目來了，不好請假。”

電話裏傳來小姨的聲音，“行。我明天沒事兒，陪你媽去醫院。放心工作吧。”

她挂斷電話後，開始啃三明治。這是她從樓下咖啡館打包上來的午餐。她一邊吃，一邊在日歷上圈圈畫畫。

這個習慣是她從學畫畫時候養成的，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線條代表這不同的含義。旁人經過她的工位時看到臺歷的圖案只會覺得有趣，并不知曉其中的奧義。這也讓她在開放的辦公空間內，多了一層安全感。

比如此時，隔壁工位的高博吃飯回來，看到她在日歷圈畫，還以為是在标記新項目的工作周期呢。他說，“我們接下來要開啓每天16~18小時的工作節奏，至少一個月。”

賀京京其實是在标記馬女士手術的日子以及後續複查的日子，以及更新她們女孩子每周聚會的日子。哎，這周不僅不能陪媽媽複查，周六白天的聚會估計又要改成周末午夜party了。

不過，她并未反駁高博，而是順着他的話，回答說，“周末恐怕也要沒了，只希望端午節可以休息。”

“王裕真厲害，一個周末搞定千萬大單的項目。不僅合同簽好，團隊也組建好，随時可以開工。他不火箭升職誰火箭升呢！”高博坐在轉椅上，扭頭看着京京說。

京京其實不太關注這些事情，平時也很少參與他們的八卦。如果說她對于環境有點敏感度的話，應該是上周宣布她要被臨時借調。那時候她以為這是team要變相趕自己離職的前兆呢。默默反省自己工作，自覺并未有任何過錯後，她敲了王裕辦公室的門，詢問被借調的原因。

王裕是這樣告訴她的，“你參與過同行業另一家公司的項目，周總團隊需要你的經驗。”

她平靜的接受借調，如同她平靜的接受歸隊。

顯然，旁邊的同事們并不這麽認為。她對面工位的同事陳潔，一上午把鍵盤敲得劈裏啪啦，稍有不順心就抓起鼠标往桌上摔。在京京看來，陳潔生氣得有些莫名其妙。後來還是宋晴看不下去，起身把她從座位上拉走，找空會議室談心。

陳潔離開工位的時候，嘴上嘀咕着，“這種明星項目憑啥又把她叫回來。我就活該在其他項目上打醬油嗎？王裕偏心得太過分。”

得，一上午的怒氣是沖自己來的，京京心想。可惜她上午太忙了，暫時無暇安撫對面同事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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