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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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京郵件發送出去,準備下班回家時,王裕辦公室的燈還亮着。她猶豫片刻後走到門口,向他打招呼說,“郵件發送啦。您也早點下班。”

深夜十一點多的江城,夜裏的燈光在陰天的霧氣籠罩下顯得格外有意境。

當人充滿幹勁兒的時候,不會抱怨說陰雨天和星期一總讓人心情不好。她的心情,并沒有因為周一和低氣壓而不好。

開夜班車的出租車司機顯然沒有像她一樣幹勁兒十足,他略顯急躁的瘋狂并線超車。在他們的車輛被旁邊的各種車輛不停按喇叭抗議時,京京開口勸師傅,“師傅,我不趕時間,我們可以慢點開。”

師傅倒是個聽勸的,車輛乖乖地在中間車道行駛。師傅把沒發洩完的情緒注入到聊天的熱情上,“你們那棟樓加班挺多的呀?”

“你們公司也是十點之後打車才能報銷嗎?”

“今天天氣陰沉一整天,感覺快要入梅了,似乎今年入梅比往常年份都要早。”

“我最不喜歡雨季,有些不講究的乘客上車後會把車內弄得濕漉漉的。”

“送完你,我要接個我家方向的單子。要給媳婦發消息回家吃飯,餓了。”

……

如果是平日裏,京京是絕對不會搭話的。今天鑒于她剛剛阻攔了司機超車的行為,師傅也聽勸,她覺得有必要給司機師傅一些互動,避免再度激怒他。

“嗯。加班不算少。”

“有固定報銷額度。不太計較打車時間。”

“天氣預報這周還好,今明兩天有雨,之後五天都是晴天。入梅還是在這個月的中旬。”

她也不喜歡雨季,到處濕噠噠不說,主要是不太好叫車。她自己名下有一輛二手車,說是二手車,其實小姨也沒開過幾次。小姨換了新車,這輛二手車今年春天送給她,馬女士花錢幫她上好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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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賀京京并不常開,她的停車入庫水平一般,車子又太大。萬一遇上比較緊湊的停車位,她要花上半個小時才能停好車。上周,朱顏還說周末帶她找個停車場專門練習停車入庫,估計也要泡湯了。

京京應和着,也敷衍的回着話,不想搭話的時候低頭把手機打開,翻到手機微信。她中午收到楊聞昭的回複,居然忘記感謝了。她趕緊在手機屏幕上敲下感謝的話來補救。

楊聞昭剛剛從一臺八個半小時的橋小腦角腦膜瘤手術下來。橋小腦角腦膜瘤是神經外科比較常見的一種疾病,難度由腫瘤位置不同而各異。他年底公示副高級職稱後主刀的第一個手術就是這個疾病。五個多月來,他已經主刀了十臺類似的手術。

周一總讓神外醫護心情不好的原因是這天是大型手術日。他們科室今天有八臺大型手術,每場都是生死硬仗,各個都要開顱。

他的病人算是其中比較順利的一位,腫瘤摘除得幹淨,面部神經保住,聽神經損傷也非常有限。手術結果他很滿意,手術室外等候的病人家屬也松了一口氣。

病人的老婆抓住他的胳膊說,“謝天謝地,我老公不用面癱也不會變成聾子了。我能進監護室嗎?我老公這會兒麻藥過了嗎?我老公他怕疼,手術前還抱着我大哭過一場。”

他耐心地與病人家屬溝通完手術結果,回到更衣室脫下後背濕透的手術衣,熱水沖刷掉滿身的汗膩。坐回辦公室拿起手機的一瞬間,收到一條新消息。

“謝謝楊醫生。白天我以為回複了您的微信,結果剛剛才發現我只是意念回複了,我的手指并沒有動彈。雖然晚了好多個小時,還是要謝謝您~”

信息不是來自他的同事們,謝天謝地,他心裏松一口氣。消息來自昨天見過面的姑娘,心情又輕松了幾分。

他擡頭看到牆壁上的挂鐘,夜裏十一點半,她睡得挺晚的。“不客氣。明天你陪阿姨來複診?”他問道。他心裏想的是明天交完班後可以去眼科看看,她因為她媽媽的眼睛似乎挺焦慮的,有醫生陪着應該可以緩解一二。

耳畔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麽晚了,和誰聊天呢?”楊聞昭擡眼看了來人,他們神外的主治醫師葉一寧,也是自己剛剛那臺手術的一助。

他沒理會來人,繼續低頭看手機。姑娘的回複來了,“我去不了,我家人陪媽媽去。今天進了新項目組,特別忙。”

他回複說,“阿姨眼底被疏通得很及時,不用特別擔心。早點休息,晚安。”

回完消息,他才擡起正眼看葉一寧,問道“下了手術不趕緊回家,你要替我值夜班呀?”

葉一寧靠着門框,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這不準備下班麽?過來和你打個招呼。”說完他打着哈欠說,“今兒太晚了,明天再找你八卦。走啦。拜拜。”

賀京京也緊接着回複了晚安,出租車也停在小區門口。一路小跑回到家,馬女士已經睡覺了。她洗漱後躺回床上,沾着枕頭瞬間入睡。秒睡的速度,向來很讓朱顏和田橙羨慕。

朱顏曾經問她,“你睡覺前會給自己下達什麽指令嗎?怎麽能有人在六十秒內入睡呢,這太不可思議了。”

她搖搖頭,“沒什麽特別指令。如果非要歸因的話,我會在睡覺前告訴自己,我要睡覺了。”

田橙問,“就這麽簡單?”

她點點頭,就是這麽簡單。

是呀,很神奇對不對。很多人會覺得內向的人,心思細膩,容易胡思亂想,睡眠比較差。她性格內向是真的,心思細膩也是對的,偶爾會胡思亂想,但從不會在入睡前胡思亂想。她是個心細又心寬的姑娘。

賀京京入睡的時候,楊聞昭還在夜班寫論文。他們神外科室近三十名醫生,只有三名女醫生。不是不招女醫生,是神外對體力要求太高,一臺手術動辄六七個小時,再複雜點的手術可能會十幾個小時。當年和他一起實習的有兩名女醫生,她們後來都轉了神經內科。

他記得大二從大學本部回醫學院上的第一堂專業課,授課老師開玩笑說,“做醫學院的學生,比拼的不是智力,而是體力。你們可以留意身邊的同學們,會有高中的天之驕子甚至狀元進數學系或者物理系之後心态爆炸,怎麽了呢?智商被天才吊打了呗。但是醫學生很少被人吊打,醫學生轉行也是因為累或者工資低,很少人因為學不會而轉行。所以,你們只要智力在平均線之上,體力好的話,幹一輩子醫生是沒問題的。”

楊聞昭剛好是屬于智力不錯,體力更加不錯的那一卦。

他十六歲去燕城讀大學,念的是本博八年連讀。博士畢業後去Mayo做過一年博後。博後結束後回江大第一附屬醫院,從住院醫師到主治醫師再到今年剛升的副主任醫師,花了七年時間。他成了醫院最年輕的副高,靠得就是旺盛的精力和比別人更好的體力。

這不,楊聞昭白天做完一臺八個多小時手術,夜班還能通宵趕論文。早上交接班,神采奕奕的他與精神萎靡不振的葉一寧形成鮮明對比。科室的周護士長開玩笑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葉值了個大夜呢。

另一個無精打采的是程源,他是周日剛輪轉到急診,就被排了24小時班,正要回家補覺。他們兩個在醫院大門口碰到,程源耷拉着腦袋地與他打招呼。

盡管程源看起來有氣無力,并不影響絮絮叨叨,“聞哥,你在醫院附近住實在是太明智了。下夜班走幾分鐘就能回家睡覺,真好。我還要趕着早高峰回家。哎,我叫的車到了,拜拜。”

他站在路邊看着程源上車,又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不遠處,車上下來兩個人。他認出其中一個是自己在急診見過的馬阿姨,賀京京的媽媽。正當他準備上前打招呼,馬阿姨拉起旁邊的人就往門診大樓跑去。

顯然她沒有看見自己,當然也沒認出自己,楊聞昭心想。周六的時候,馬阿姨從救護車上被推下來時眼睛全程閉着,急診醫生診治時他站得比較遠,他們并未直接打照面。

不過,剛才這一幕讓他對她們母女有了深刻印象:風風火火的媽媽,和風細雨的女兒。

京京六點半起床準備早餐,時令水果也洗了一籮筐,結果馬女士死活不吃。她的理論是早上去醫院做檢查,最好還是空腹,萬一需要抽點血啥的,随時可以撸起袖子抽兩管。

“您是迷糊了嗎?你要看的是五官科,又不是生化科。眼科根本用不上空腹,更不會抽血,周六下午您在急診也沒要求空腹。”

沒用的,基礎生理知識掰碎揉爛告訴她,怎麽勸都不聽。馬女士和老賀兩個真的天生一對,也不用誰瞧不上誰,反正都是容易被詐騙的高危人群。

京京後來索性不管,自己坐下吃飽後把水果裝保鮮袋,要帶去辦公室白天吃。

馬女士則在客廳來回踱步,嘴裏碎碎念着京京小姨實在是不靠譜,昨天約的七點半見面,現在快八點了人還沒到。

和風細雨的女兒實在理解不了風風火火的媽媽。“給您挂的號,整個上午都有效。不用着急,也別不停打電話催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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