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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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們一起午睡了兩個多小時。原本可以睡更長時間的,醫院來電打斷了溫馨午後。
一位八十歲的老人在家突然暈倒,120送到急診室,懷疑是腦動脈瘤破裂引發的自發性蛛網膜下腔出血。急診的值班醫生打電話到楊聞昭這裏,催促他盡快到醫院。
他用冷水洗過臉之後,親吻了她的臉頰,輕聲問道,“等我回來,可以嗎?”
她點點頭。她們姐妹的聚會是周日晚上。老賀去井岡山,今晚她可以晚些回家。
楊聞昭一路跑去急診,病人的CT血管造影結果已經出來。他拿到檢查結果,病人确實是動脈瘤出血,需要立刻上手術臺。
偏偏在與病人家屬溝通病情和簽署手術知情同意書時遇到麻煩,跟随救護車來醫院的是病人的保姆。病人的兩個兒子已經打電話聯系上,結果他們來得比醫生還遲。楊聞昭等了一刻鐘後,病人大兒子和兒媳先到,這夫妻倆人非要等小兒子來。理由是如果老爺子在手術臺上下不來的話,小兒子會怪他們,這樣一來老爺子的遺産他們分到的就會減少。
又隔了半個小時,小兒子還在路上堵着,大兒子堅持不簽字。
楊聞昭和值班的醫生商量後決定同步走醫院的審批流程。病人在手術臺上躺着,等救命,醫生和醫院本着生命第一原則,可以救治,不過需要走完醫院的特批。
姍姍來遲的小兒子終于來了。他到達之後,非要楊聞昭保證他父親能夠從手術臺上活着下來,否則他認為手術沒有任何意義。同時,兄弟倆人對于財産分割問題沒談攏,誰也不願意簽字。
不過,兄弟倆人沒有争吵太久,病人在手術室等待治療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傷心嗎?”京京得知病人沒有等到救命的手術,問道。
“比傷心要難過很多。”他靠着她的肩膀,“在小兒子來之前,我們報告了醫務處。只是醫院特別批準也需要時間。其實,大兒子第一時間簽字,病人還是有存活可能性的。哎,等待的時候,一條人命就這麽沒了。”
醫院裏有最溫情的故事,也有最殘酷的存在。生老病死,人世間的百态都濃縮在方寸之地,所有的情緒都會被放大,都會極端化。
他說,過去遇到這樣的事情,往往會躲起來不停地看文章,研究國內外一些重大疾病的治療案例。
“你可真厲害”,京京誇道,“今天晚了,我要回家,媽媽想我了。你加油繼續看論文吶。這麽自律的習慣要保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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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楊聞昭講述的病床上那個等待的老人,讓京京想到在急救車上緊緊攥住自己手腕的媽媽。她要回家,不僅僅是媽媽想她,她也想媽媽了。
他嘆了口氣,“那好吧。看來我不僅要保持自律的狀态,還要保持住追求人的狀态。”
京京抿着嘴憋着笑,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姑娘臨別時贈言,“嗯,保持住自律和浪漫呀,楊醫生!”說完,開着車碾過積水決絕而去。
馬女士在京京舅舅家吃過宵夜才回來的,見到女兒在家裏,打趣道,“喲,這是掙錢回來了呀?生産隊的驢都沒你們工作時間長。明天黑心資本家讓你們休息不?”
京京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今兒是她理虧。不過據她所知,表妹和小表弟也沒去。表妹剛剛還曬了約會的朋友圈,小姑娘果然又和男朋友複合了。
她決定給自己正名一下,“我們掙得比生産隊的驢子多。”
媽媽坐在她旁邊,一下子樂了。“你怎麽不說都是拿時間換來的呢?別人一周标準的四十小時工作制,你們都快七十小時了。年輕時候拿命換錢,等老了拿錢換命。你下周搬回來住,我每天給你煲湯,營養得跟上。”
她起身抱住媽媽,解釋說,“我下周應該不加班,工作日晚上在家和我爸一起吃飯,周末來找您。”
“行吧。你爸養兒防老真有效果。他還沒老糊塗到不能動彈呢,就天天讓你替他操心。”馬女士先是唠叨一陣子老賀,接着話題又回到京京身上。“小曲你們後來聯系了嗎?今兒你小姨說小曲家公司最近事情也特別多。你們見不上面的話,可以微信聊天,可以打電話聯絡。”
“媽,我們公司和他們家公司在談業務合作呢。本來只是公對公的合作,裹上私事後就說不清道不明了。”她靠着媽媽,想和媽媽說說心裏話。
她前陣子因為生舅媽的氣,将馬女士一起連坐。倆人就相親和找對象的話題上沒有達成過共識,媽媽鼓動小姨小姨夫搜尋合适相親對象,自己則是一直抗拒,總這麽拉鋸不是辦法。
“媽,您之前說您對我的對象要求不算高,要有錢,要上進,心地善良,人品要好。您說話還算數嗎?”
馬女士白了她一眼,“你媽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數的。”
她笑了笑,“那就好。我們先說第一個标準,要有錢。什麽樣的才算有錢。咱們家雖然比上不足,但是在江城絕對稱得上富戶。大富大貴之家果然好,可是我夠不着呀,也不想費心思夠。我和小姨不一樣,她和小姨夫是一起奮鬥出來的家業,所以她能游刃有餘地面對財富。我不行呀。富貴的家庭,我真嫁進去是要遷就所有人的。您舍得我受委屈嗎?”
這些問題,馬女士都考慮過,她不是那種讓女兒用美貌換財富的母親。只是,她年輕時候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不想讓女兒再經歷。錢不是萬能的,只是錢可以減少很多世俗的煩惱。
姑娘說這話,道理她理解,只是怎麽聽着有些別扭呢。“賀京京,你不會偷偷和窮小子談戀愛了吧?總感覺你這是給我打預防針呢。”
京京沒理會媽媽五味雜陳的思緒,繼續說着,“媽媽,我最近确實遇上一個人,家裏不窮。人品學歷相貌工作都滿足您的要求。我現在需要再考察一下,看看我們是否真的能處得來。”
馬女士猛地聽到這個消息,心裏第一反應是擔憂,姑娘第一次開竅,情緒要被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子牽動着,是福還是禍呢。她在女兒青春期的時候也擔憂過,經常詢問她班主任得到女兒一心都撲在學習上後才放心下來。
她擡高音調,擺出刨根問底的架勢,“什麽?什麽時候認識的?通過工作認識的?”
“不是。他是醫生。”
“江大的校友?哪個醫院的?什麽科室?”
“不是,他學校比江大好,北邊的。”
“怎麽認識的?朱顏介紹的?還是田橙介紹的?”
“同學的同事。”這麽說也沒錯,程源是老同學,楊聞昭是他的同事。
京京只是簡單回答,既滿足媽媽好奇心,又不透露過多細節。馬女士則見她又恢複了以往問三句回答一句的狀态。養女兒也是愁人。
自由戀愛,她當然不反對,不過有些規則還是需要提前和女兒說明白了。“賀京京,你以前沒喜歡的人,我讓你相親是幫你把關。你現在要自由戀愛。也行,不過我告訴你啊,不許戀愛腦。”
還行,沒有生氣,而是教誨,馬女士的接受能力遠遠超出她的預期。京京晃着她的胳膊,問道,“您從哪兒看到我戀愛腦啦?我二十六歲,不是六歲,不會被人拐騙走的。”
馬女士感嘆道,“現在還沒跡象,只是提前打預防針。窦總家的姑娘,與你同歲,聰明漂亮家世好,看上一個開便利店的。現在每天晚上下班後去男朋友店裏幫忙看店。她媽媽因為她交的這個男朋友天天生氣。那姑娘還傻樂傻樂的,說是要陪男朋友一起度過創業的艱難階段。養女兒,誰不操心呢。尤其是漂亮女孩兒,平時多向朱顏學着點,那姑娘機靈,一般不會吃大虧。”
在馬女士眼裏,她和田橙都是傻姑娘。傻姑娘表示自己不會做傻事,“我常常加班到夜裏十一二點鐘的,沒時間陪別人看店。”
媽媽繼續翻白眼,“你這是胡攪蠻纏,我只是類比而已。”
“媽,我反而覺得小姨介紹的那些相親對象,存在白/嫖我勞動力的可能性。”
“賀京京……”女孩子家用詞怎麽這般粗鄙,只是她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好了,我幫您滴眼藥水。滴完之後洗漱敷面膜,然後睡美容覺。明天上午我和您一起去練瑜伽。您在麻将桌前坐了快兩周,再不活動腿腳都退化了。還是說您想和我爸一樣練八段錦呢?”
“不練。”練什麽練,除了知道賀京京要自由戀愛外,其他什麽都不知道。自己還不如窦總的太太,人家好歹知道女兒男朋友的便利店在哪兒。
馬女士徒增一肚子煩惱後,越想越生氣,睡覺前沖進次卧。“賀京京,以後每天晚上家裏要設宵禁。工作日我管不着,周末晚上你要錄視頻向我報備到家的時間。女孩子要矜持,不能戀愛腦,不能夜不歸宿。”
說完啪得又關上門,來得匆匆,走得匆匆,留下一串怒吼和電話另一端咯咯傻笑的楊聞昭。
她把臉埋枕頭裏,對着電話抗議,“你還笑…”
屏幕另一端,楊聞昭用雙手扶穩嘴角,一秒收住。“我不笑了。将來我們有女兒的話,我們也會這麽要求她的。”
想得美,要生自己生去。賀京京因為剛剛抗議的時候一不小心咬破自己的舌尖,這會兒正萬念俱灰呢。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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