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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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持續近一個月的梅雨季，終于在周五早上結束了。京京是在早上五點多出發趕早班機的時候發現的。雲散盡，天空變得透亮，晨曦中閃耀着斑駁。

她拍下自家小區花園裏專屬夏天的光和影，分別發給楊聞昭和好朋友。配的文字是一樣的，漫長雨季後晴朗的夏日早晨好像是世界上第一個早晨。Hello，盛夏！

楊聞昭是第二個發現的，他早上六點鐘出的門。上午有徐主任的代班門診，他要在八點之前完成查房，所以六點半之前要趕到醫院。

經過一個月雨水沖刷的城市幹淨無比，他們踩着太陽的光，心裏想着喜歡的人，一步又一步走向各自要奔赴的方向。

京京周三中午發出投标文件後很快收到對方公司的回信，要求他們團隊負責人周五下午出席公司的述标會。周五這天，她和王裕從不同的地方往對方公司所在的城市趕。

對方公司的總經理嚴總和王裕去年服務過的一家客戶負責人是EMBA同學。公司董事長是大股東提名的人選，總經理是二股東推薦的高管。近來大股東和二股東對企業發展有一些分歧，王裕對待這個項目也從最開始的用心到後來的漫不經心，多半與這家企業內鬥有關。他之前一度想過放棄這個項目，顧及到之前客戶的面子和公司背後幾方股東的關系，還是用心準備了标書。

京京并不知道幕後的故事，雖說組織結構的整合他們做過不少案例，不過現場述标會議她第一次參加，有些新奇。江城飛來的航班準點到達，上午十點她已經到客戶公司附近，在樓下咖啡館一邊辦公一邊等領導。

王裕幾乎是踩點到的。他的航班遇上航空管制，飛機延誤三個半小時。他見京京滿臉焦急的神情，安慰說，“還有十分鐘，來得及。”

京京帶着他辦理大廈的臨時門禁卡，解釋說，“哦，剛剛怕您晚到，我還和嚴總的助理商量與後面一家調換述标時間呢。不過小助理拒絕我了。今天除了我們，還有三家同行，那三家都是燕城辦公室的。”

王裕聽着她打探到的消息，也把自己知道的關鍵信息和她交換。“沒事，這次我們這一趟大概率是來陪标的。”

“啊？”

“陪标很常見的。公司董事長內定了BN。你一會兒假裝不知道，我們正常述标就成。”

其他三家的團隊負責人，居然都認識王裕。除了BN外，另外兩家還都和王裕交換了心知肚明的眼神。原來大家都知道了。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用專業的态度把流程走完。述标會結束，結果很快通過郵件通知到各家。對方公司的董事長崔董、總經理嚴總、副總經理司總和董事長助理吳總出面宴請遠道而來的四家團隊，并且晚宴是事先通知的。這會兒想推辭而不得。

進包間之前，王裕叮囑她，本地酒文化比較濃，在酒局上不要露出自己能喝酒的跡象，否則很難脫身。她也确實這麽做的，十六人的大圓桌，她坐在一個偏遠位置裝鹌鹑。她左手邊是嚴總的助理，右手邊是負責接待的小姑娘，也是崔董的行政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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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安靜地吃飯，一邊支着耳朵聽飯桌上中年男人聊天。客戶公司的前景吹捧一圈，國內經濟形勢預判一下，中美關系走向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崔董在隔壁包廂還有一撥客人，他在這邊應酬了一個小時，帶着秘書去隔壁包廂。

随着大領導的離場，包廂內的話題從宏大敘事不知怎地轉向男女那些事兒。“現在男女平等啦，小姑娘都很解放天性的。”這話是司總說的，他的聊天對象是另一家乙方的合夥人。他們話裏說的對象是剛才飯館門口遇到的兩個穿V領上衣和包臀裙的女孩。

聲音比較大，飯桌上級別低的跟着嘿嘿笑起來。吳總笑過之後，看到對面的京京，補了一句，“當然，不是所有小姑娘都解放。我看王總帶來的小賀就很傳統的。”

京京今兒為了趕飛機方便，穿着絲質長袖襯衫和西褲，全身上下确實包裹的嚴實。這不，男性審視的目光來了。

應酬的飯桌上最能體現階級的。她和負責接待的那位秘書小姑娘職級最低，一進包廂就被司總安排端茶倒酒。當時王裕替她擋了一下，說包廂裏有兩位服務員呢，大家都忙了一天，坐下好好吃頓飯。盡管如此，那位秘書小姑娘依舊不敢真的坐下，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端着酒壺和茶壺，圍着圓桌跑動給大家添茶添酒。

京京從一開始的心裏不舒服到現在有些惡心，這些人在飯桌上談論家國大事，世界格局已經不能得到滿足，轉而開始對女孩子評頭論足。他們嘴裏的解放可不是解放的本意，恐怕還有一層惡意在。這層惡意是見到年輕漂亮的姑娘，他們就可以腦補一出大戲，戲名還是職場金/瓶/梅。

當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吳總的話轉移到京京身上，她端起茶杯快速環視了一周。很奇怪，她現在分明是劇中人，卻又更像是旁觀者，像是舞臺劇的VIP觀衆。這個絕佳的座位，可以看清楚每一位表演者的面部表情，戲谑的，尴尬的，打量着的，還有想要開口說話的。她打手勢制止想要張嘴的王裕。

看足了戲，她跳上舞臺，開始自己的戲份。“吳總批評的是，說明我還有進步空間。畢竟我們女孩子背負着那麽多偏見，不解放自己的話只能是被束縛的份兒。各位領導，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也祝願吳總家裏的女性親屬都早日解放自我。”

司總面若泰山，面笑眼不笑的拿起手邊的酒杯，舉了舉一口幹了。吳總倒是微表情變了又變，修養不行，遇到這麽小的場面居然就露怯，怪不得職位不及司總。

此時此刻，王裕知道去後悔沒提前放棄這個項目毫無意義。他見司總和吳總喝完杯中酒，開口打破僵局，“今晚崔董和嚴總的酒太醇了。這不才剛剛到中場，司總和吳總都醉了。我怕再喝下去，自己也要醉了。小賀和我還要趕末班飛機回江城，就不陪大家繼續喝了。我倆先走，你們盡興呢。”

他說完幹掉杯中酒，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和京京一起出包間。嚴總帶着他的助理追了出來，圍住王裕。京京和他交換了眼神後，拿起手機下了訂單，去機場的大單，還有二十元的額外紅包。網約車的訂單幾乎被秒接。

他們在出租車上坐穩後，京京向他确認是否改簽機票，距離飛機起飛不足一個半小時。

“讓Lisa先訂末班機票，再退明天的票。”Lisa是他升合夥人後的秘書。

“走代理訂票估計來不及。我來買吧，回頭您給我簽字報銷就成。”

“好。”

王裕在京京低頭訂票的時候，從副駕位置向後扭頭，對着她說，“京京，今兒晚上對不起。”他說對不起還有另一層含義，他低估了公司內鬥的嚴重程度，顯然總經理已經被孤立了。董事長和副總已經站在一條線上，大股東對公司的把控力度加強。

京京聞聲擡起頭，“我已經反擊了，雖然反擊的不漂亮。您沒有和稀泥就挺好的，沒有對不起。”她反擊的前提之一也是因為他們已經收到郵件，公司很遺憾地通知他們沒有中标。沒中标也好，省得以後還要捏着鼻子和這些人打交道。

他嗤笑着，自嘲地問，“我在你們心中形象這麽差勁麽？”

京京實話實說，“以前挺好的。上周減了幾分。”

“因為我在別的事情是和稀泥？”

是，也不全是。她心裏回答。

沒等她出聲，王裕繼續說，“我之前找過周鵬，不過那時候我升職的消息還沒公布。他沒當回事兒，估計也沒和陳潔說我知道。六月份我邊緣化陳潔，一方面是因為這件事情，另一方面她性格和高博有些像，需要打磨一番。只是沒想到，七月份事情就爆發了。目前公司的決定，陳潔肯定不能留江城辦公室了。”

京京确實沒想到當初有第二層考慮在，陳潔确實沉不住氣，易躁。“哦，我還以為是因為周鵬對公司貢獻更大呢？”

“從理性人的角度，确實是這樣的。周鵬今年帶來兩個新項目，又承做多個項目。如果讓他離開，公司肯定是不願意的。我昨天和陳潔通過電話，現在華南大區消費組在招行業研究員，她如果願意去的話，我可以推薦。”他停頓片刻，“十月份你獨立帶團隊以後，需要考量的因素也不會只是單維的。”

獨立帶團隊意味着升職。京京聽到自己升職的許諾，有些疑惑。按照正常的晉升路徑，她需要做滿五年才能帶小團隊獨立完成中小型項目。今年才第四個年頭，“為什麽？”

王裕就她快速升遷給了理由，“你合适，綜合評分高，又有新項目承攬貢獻。”

她想說的是，“曲家的項目我沒參與。”

“項目确實從你這裏來的。Jenny走了之後，我需要有人帶團隊，你最合适。你沒別的想法吧？”王裕這麽問是擔心她哪天也突然跑路。

她搖搖頭，“沒有。謝謝領導給機會。”

“機會也是你把握住的。回去好好過個周末，下周準備上新項目，八月初要出差的，燕城。新項目是并購交易和剝離資産，一攬子組合交易，複雜但很有挑戰。”

京京收起心裏的忐忑，朗聲回複，“好的，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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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那句話是化用加缪的，原句是：夏天的每一個早晨都好像是世界上第一個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