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躲閃(羅谖篇)
我最終将那個受傷的少年帶回了林宅,俢筠決定救他時,是那樣毫不猶豫,很像曾經為了心中所念,孤注一擲的我。可是,也許是經歷過太多,心被磨得堅硬麻木,做事時總是要顧及那許多的對與錯,只做該做的事,刻意忽略心中所想。
世人都把妖視為不祥之兆,災難的象征,遇見就要除之而後快,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是憑我一己之力改變不了的事,救得了一人,也無法救下所有,最後只能順其自然,不去幹涉。我今日的選擇,于他人而言微不足道,也許只被視作一時興起所為,但是,至少對眼前的這個孩子來說,是重要的。
想來還是年少的時光輕松又無憂無慮,俢筠這個傻孩子,只要能把那個少年從除妖人手中救出就已經很快樂了,他不必思考那些除妖人的來歷,不必煩惱如何為他療傷,更沒想過這個少年以後何去何從,只要把人交托給我就安心了。
于我而言,做一個這些孩子肯信任肯依靠的人,也就足夠了。
我把這個孩子帶回到林宅的一間客房中,助他療傷。他的傷很嚴重,已經無法維持人形,我将除妖陣帶給他的傷害中和,他才變回了少年的模樣,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生氣,連嘴唇都是蒼白。
我仔細檢查他身上的傷口,右肩左腹各有一處槍傷,背上,腿上數處綻裂開的鞭痕,棍痕,擦傷瘀腫更是遍布全身。不知這個孩子為何受到這樣的折磨,除了兩處槍傷,其餘均為舊傷,這是常年被虐待的結果。
自然是不能将他送到醫院的,正常人傷成這樣,不可能還活着,而且,我無法保證治療時他會不會突然恢複原形。
此時,我希望,能像文學作品中那樣,輕輕一揮手,就讓他立即痊愈,但是現實中沒有這樣的術法,我能做的,只是輸給他靈力,恢複并增強他作為妖的自愈能力,加速傷口愈合的速度而已。
但在此之前,必須先将兩顆子彈取出。
開始時,少年還是昏迷的,口中一直喃喃自語,可是,當取出彈殼時,就能感覺到他已經醒了,我輕聲說:“再忍一下就好”,少年雖然疼得身上劇烈顫抖,卻再也沒發出一絲聲音,這樣的堅忍頑強,并非一朝一夕磨練而成。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開始同他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詢問他的名字以及過去,他一直沒有反應,直到将兩顆子彈都取出,清理好所有的傷口時,才緩緩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氣息薄弱的說出了他的名字“赫五”。
他的身上出了厚厚一層冷汗,呼吸極為微弱,我将他稍稍扶起倚靠在被子上,拿起小勺喂他喝下一碗溫糖水,無意中看到他瞬間閃過的驚訝與感動的表情,随即,又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要極力逃避這種感情。在他被除妖人圍困時,那一雙冰冷的眸子,散發出撼人的氣勢,絕不應是一個少年會有的眼神,然而,就在剛才,同樣的雙眸,卻暴露了些許脆弱與迷茫。
然後,我開始給他注入靈力以愈合傷口,他的臉色漸漸恢複,等到他的呼吸逐步平穩後,我給他蓋上被子,就離開去了書房,這個孩子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日,天微明,我去廚房給赫五熬粥,已經養着兩個孩子了,也不在乎再多照顧一個。可是沒有料到,這小家夥早上起來後,就悄悄開門出去了,是想默默離開?
但是我并不擔心,因為赫五最遠走不過院中的那塊照壁,照壁上面繪有狻猊,是能食虎豹的猛獸,這個小家夥,還沒達到敢于靠近的程度。
果然,他在照壁前停下了腳步,然後就只是伫立在雨中。也許,他是在試探,也是在等待,若是真的想逃走,大可嘗試尋找其他的出路。
Advertisement
過了一會,俢筠也起床了,先去了赫五的房間,然後也跑了出去。
我将粥端到客房,放在床頭,等了一會,兩個人都沒進來,于是我只能出去把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帶回來。
門外,俢筠跌倒在地,赫五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看來這兩個小子相處的并不愉快。我不想介入孩子們的争端,只要事态并不嚴重,他們之間的小糾紛,應該由他們自己來解決。我把他們都叫了進來,讓俢筠去洗澡,換下滿身泥水的衣服,把赫五又帶回到了客房之中。
赫五濕漉漉的站在客房中央,我将他身上纏着的繃帶解開,相對淺的傷口和年久的疤痕已經看不出,恢複了皮膚原本的樣貌,嚴重一些的也幾近愈合,這個小家夥的恢複能力很強,看來不用再纏繃帶了。
“想逃走了?”我問他。
他只是僵硬的站着,看着雪白的牆壁,并不說話。我拿起一條寬大的毛巾,将他頭發以及身上的雨水擦幹,本來也該讓這孩子洗個熱水澡的,但是他身上的傷,确實不宜再沾水了。
找出準備好的一套家居服讓赫五換上,是俢筠的,他們兩人的身高體型差不多,只好先湊合一下。赫五看着那套衣服,沒有什麽反應,我當他不會穿,先取來上衣,替他穿好,系扣子時,不知是不是因為很少與人親近過,他似乎有些窘迫,一直低着頭,系好最後一個扣子,才聽到他說,不是要逃,只是想洗去身上的血污。
我又拿起褲子,他卻後退一步,低聲道:“主人不必如此,赫五已無事,願聽差遣。”
這個孩子,似乎有意與人疏遠,又拒絕別人的關心,我對他說,并沒有何事要差遣他。他卻垂眸道:“若覺得我無用處,赫五自會離開。”
這個執拗的小子,不過還是個年幼的妖,化為人,也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卻偏偏是那樣冷淡又寡言的性子。
“既然從除妖師的手中把你搶來,就會對你今後的行為負責,怎能随便放你離開,在外面生事?”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抿着的唇微微動了一動,并沒有說話。
我告訴他不必稱呼我為主人,和俢筠一樣,叫我師父就可以,我會教他怎樣不依賴旁人自行修行,他只需将這裏當做他的家,有什麽需要就告訴我。
誰知他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了一句:“我不需要憐憫。”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老朽”,我更喜歡乖巧懂事的孩子,這個小子卻固執別扭,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我盡量壓制着微微湧起的惱怒情緒,讓他吃點東西,誰知他卻告訴我幾日一餐即可,不必浪費衣食。
好個倔強的小家夥,我微怒,有些嚴厲的對他說,若是再這樣不聽話,可是要受罰的。只是句氣話而已,沒想到他聽了這話,垂在身側的雙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卻仍然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