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兩難(赫五篇)
跪在地面上不過一個小時,膝蓋上鑽心的刺痛卻越來越清晰,兩個月從不敢奢望的生活,讓這熟悉的疼痛變得難以忍受。
不久之前,主人使用契約的強制服從令将我召喚至此,這個命令對受約者損傷極大,只有立即執行,拖延則愈加嚴重,有時可能會傷及性命,主人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到達這裏時,上一次追殺我的黑衣人袤遠,再一次奉命帶着他的手下将我圍住,其實不必如此,我不會逃。
主人也站在不遠處,打量着我,許久才道:“泊容仙人倒是待你不薄。”
泊容仙人?是指師父吧。因為我身上沒有傷痕,還穿着正常人的衣物嗎?
主人緩緩走到我面前,“袤遠說,他收留了你?這麽久,身上的契約沒有洩露?”
我知道主人無法忍受欺騙,然而在不了解他将我派去師父身邊的目的前,不能将這些信息告之于他,因為并不确定哪些話會給師父帶去麻煩,于是只能垂眸回答“沒有。”
“擡起頭來。”主人的聲音冷了幾分,仍是帶着那副銀質面具,看不出他的面容神情,唯有雙眼射出凜冽的寒光。
然而,擡起頭的瞬間,臉上就受了重重一掌,嘴裏立即滿是血腥的味道,我只能将那溫熱的液體咽下。
“再給你一次機會”,他的聲音中已經充滿威脅的意味,也許再答沒有,便會殒命于此,“師父只是收我為弟子,未曾過問契約之事。”
“弟子?”主人似乎并不相信,随即探過我的脈門,許是發現修為果真增長許多,才冷哼一聲,“我問你,他收的幾個徒兒,更看重哪個?”
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究竟會是林俢筠還是羅恪?然而,是誰并不重要,我有一種預感,主人既然問了這個問題,有朝一日,便會以某種方式,用那個“最重要的弟子”去要挾師父,于是,我迎着那道銳利的目光,平靜道:“是我。”
意料之中,又是狠狠一掌打來,我縱然繃緊了身子,仍穩不住身形跌倒在地,眼前短暫的漆黑,耳中一片轟鳴,主人冷笑道:“養了十年的狗,兩個月就開始替別人看門了?今日便再提醒你一次,誰才是你的主人。”
言畢,已經有兩人手執長鞭,立于我身後,而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耳中只餘長鞭破空之聲,撕裂裳帛之聲,以及血液滴落之聲……
我閉着眼,默默忍受這一切,不知何時,已經無力維持跪姿,只能趴伏于地。
“真是好骨氣”,主人哂笑道:“怎麽就忘了,你是不怕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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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我怕痛,也早就談不上還有什麽骨氣,命運掌握在你的手中,我不得不卑微的跪在這裏,身心與靈魂任你踐踏,不能反抗,不敢反抗,什麽都做不了。但是至少我不會哭喊求饒,那是我最後一絲尊嚴。
不知那啃噬筋骨的鞭打是何時停下的,隐約聽到主人說:“好個泊容仙人,最是擅長籠絡人心,你可知他才是最冷漠絕情的人?你今日予他忠心赤膽,他明日将你推入深淵。”
頓了片刻,主人似乎饒有興致道:“這樣,很好,你且回去,我倒要看看這臺師徒情深的戲碼能演到幾時,記住,不要忘了你的家人!”
主人将一封信丢在他的腳下,便隐匿身形不見了,那些除妖人也随着離開。
家人,我怎麽會忘?否則這樣茍且偷生,是為了什麽?若只有我一人,寧粉身碎骨,也不會任人擺布,只要一息尚在,就不會分毫屈服。
對家人的回憶,已經很模糊了……大概五歲時,我就被迫離開了他們,看到師父與羅恪的相處,我偶爾會在頭腦中想象,小的時候,母親是否也會柔聲的哄我睡覺,在床邊講故事給我聽?父親是否也會耐心的教我生活的技能,給我講述人生的道理?
實際上,我連他們的模樣都不記得,小的時候,還經常夢到過他們來接我,把我救出那個可怕的地方,可是後來,連夢都不做了。
對父親唯一的印象,便是家中被圍困,他将我交給主人之前,對我說:“孩子,你可以怨我恨我,父親沒能力保護你,用你換取家人的平安……但是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為了你的母親和姐姐,為了你自己,從此以後要堅強忍耐,不能放棄,苦難終有一天會結束。”
那時的我,吵鬧哭喊,問父親為什麽把我送給別人,問他什麽時候才來接我,他轉過身,再也不肯回頭看我。
以後,身處樊籠的日子裏,遍體鱗傷的日子裏,我的确怨過他恨過他,直到慢慢長大,長大到有一日突然記起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子,在将我送走那日,鬓發瞬間花白的一幕……才多少能夠理解他心中的痛楚,他的無可奈何……
我想,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那個值得敬重與仰視的人,不曾改變過,他說的“堅強忍耐,不能放棄”,我從不曾忘記過,因為相信他的話,相信這樣的苦難會有終結的一日,才得以堅持了十年…我也默默期待,期待他沒能承諾的,再見到他們的一日。
當身上的疼痛稍稍緩解,有力氣挪動雙手的時候,我費力将主人扔在地上的信件拾起,主人将我的家人囚禁在一個我無法找到的地方,每年許他們寫一封信給我,告訴我他們還活着。
将信展開,厚厚的一封,裏面是一幅幅圖畫。兒時的我十分貪玩,不喜讀書,被帶走時,還不識字,所以他們一直都是寄給我易懂的圖畫,很想告訴父親母親,現在,我已經認得文字了…不知此時心中是怎樣的感受,我哭不出也笑不出,臂上的血滴在信紙上,雖立即抹去,卻暈染了更大範圍。
離開林宅已經很久了,我知道現在應該回去,然而從背至腿都是綻裂的鞭傷,我絲毫提不起力氣,盡最大的努力調動治愈術來修複傷口,天漸漸的黑了,露水沾濕了傷口,更加蟄痛,若是不回去,師父是否會發現?又會怎樣想?
我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沒有意願沒有感情的傀儡,卻發現心中竟無比貪戀那個“家”的溫暖,每個人都待我很好,沒有理由,不需回報的好,雖然不理解這是為什麽,不能坦然的接受,更無法予以回報,但是卻并不排斥,甚至有一絲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