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約定(羅谖篇)
恪兒平時睡眠就很淺,現在半個身子趴在我的腿上,我也只能背靠着沙發不動,他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的想要變換睡姿,最終似乎只有趴着睡才舒服一些,眉心也微微皺着,時而小聲的說幾句夢話。
小家夥的褲子還堆在膝彎,我查看了一下,紅腫已經淡去了許多,壓制住把孩子身上的腫痛快速治好的想法,這種程度的懲罰實在談不上重,對恪兒來說卻已經足夠,若是再打,孩子肯能會害怕,會傷心,也許又會胡思亂想。
孩子的眼睛也哭腫了,我不由反思,是否平時給他的寵溺太多,以至于小家夥這麽愛哭怕疼?雖然恪兒還小,也該慢慢學着堅強勇敢的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責任。
窗外漸明,我把小家夥一直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放進被子裏,手卻轉而被他抓住,恪兒夢呓般嘀咕着,“壞爸爸,壞師父,恪兒好疼”。
這個孩子,說夢話時可沒有這麽吐字清晰…我無奈道:“醒了就起來。”
趴在腿上的小家夥身子稍稍動了一下,似乎做了一番心理鬥争,才爬起來,跪坐在沙發上,嘟着嘴,臉轉到一旁,故意不看我。房間裏只餘一盞落地燈亮着,熒熒的燈光映着小孩子青灰色的眸子,猶如繁星閃爍的夜空,那張充滿稚氣的面孔上,委屈與失落一覽無遺。
我輕輕掐了一下恪兒氣鼓鼓的小臉,把小家夥攬到肩上,将他的衣服褲子整理好,然後起身,見我站了起來,孩子立刻仰起頭看我,目光中有一些慌張,我拿來一件厚外套給恪兒穿好,扣上帽子,然後壓低聲音道:“跟我過來。”
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恪兒聽話的跟在後面,早晨的空氣泛着涼意,“冷嗎?”我問他。
後面傳來衣料摩擦的“沙沙”聲,可能是小家夥在搖頭,過了一會兒意識到我看不到,才悶悶的答了聲“不冷”。
挑選了一條少有人走的小徑,我帶着恪兒踏着滿地金黃綿軟的松針,沿着潺潺的溪水緩緩散步,這裏的空氣純淨清冽,能夠有效淨化恪兒身上餘下的陰邪之氣。
一直很安靜的小孩子突然開口道:“師父…我看了好多書……”恪兒快跑幾步,上前拉住我的衣袖,我停了下來,等他繼續說下去。
“書上說,有些父母會把不喜歡的小孩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丢掉……”小家夥緊張兮兮的看着我,“師父不喜歡恪兒了,要丢掉我嗎?”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昨天,恪兒明明已經認錯了,已經去外面罰站了,師父還打的那麽疼,打完都不管恪兒……”
“那是你該受的懲罰,不會得到什麽補償,今後不可因自己的任性牽累他人,牢牢記住,不許再犯。”
小家夥眼睛裏又湧上了淚水,“以前師父都沒有對恪兒這麽兇…師父不喜歡恪兒,所以才不願完成契約…”恪兒越說越委屈,自己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松針四處亂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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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脾氣哭鬧的小孩子,有時難免讓人惱火,然而小家夥也不過是心中迷茫,想要一個讓自己安心的承諾,我不由嘆氣,把恪兒拉到身邊,把他抓着松針的小手展開,仔細查看,還好沒有被紮破,而後隔着厚重的外衣,對着他昨天被責打的部位又拍了兩三下,輕斥道:“怎可如此患得患失?”
小家夥突然如爆發一般的大哭,撲到我懷裏,哽咽又斷斷續續的說:“恪兒……只在乎……這一件事的得失……”
在契約一事上,我從沒有打算輕視或是敷衍他的要求,因為我知道恪兒是一個懂得堅持的孩子,摸了摸他的頭,“等你平靜下來後,再告訴師父為什麽。”
“因為……因為……師父是給恪兒帶來溫暖和光明的人,是給了恪兒生命的人……”小家夥很着急,小臉憋得紅紅的,“好多好多的原因,總之,不是因為恪兒年紀小才草率做的決定,恪兒在黑暗中沉寂了萬年,才有了自己的意識和生命,所以想要好好珍惜……恪兒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看來,懷裏面這個只顧着撒嬌耍賴的小家夥,也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這樣,很好。
身邊的人都早早的離我而去,曾想過,如果漫長的歲月,就終結在那間石室中,該有多好,然而,從大巫觋為我蔔筮的龜甲斷裂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死就再也不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無心雕琢的石像,竟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孩子,從未體會過被人那樣需要和依賴着的感覺,我自然不會抛下恪兒,可是這個孩子是否真的懂得這個契約有多重?一旦達成,對于他來說便是永遠的束縛,沉思良久,我才對恪兒道:“孩子,有了你之後,我改變了許多,以前的我,并非如此,你若了解我的過去之後,還仍然執着此念,那時再完成這個契約。”
這樣算不得承諾的言語,卻讓恪兒還帶着淚痕的臉上立即顯現出了驚喜的表情,一再确認這句話的真實性,随即又好奇的問:“師父的過去,是怎樣的?”
“在石室中,我曾給你講過。”
小家夥又嘟起嘴,“可是,可是那時我還沒有記憶。”
“所以才對你講。”我笑道,“沒有辦法再講述一次,恪兒自己去看吧。”
“要怎麽看?”
我帶着他沿着原路往回走,“其實你的能力很強,只是還不知該如何使用,恪兒作為石靈,镌刻着悠遠的記憶,億萬年的世事變遷,興盛衰亡,若是想看,都可以如電影般在頭腦中映現。”
恪兒一副興奮的樣子,拉着我的手搖着:“師父教我!”
我笑道:“懶孩子,自己去領悟,師父又豈能事事知曉?”
小家夥調皮的伸伸舌頭,“那師父要言而有信,恪兒能看到以前的事以後,就要完成契約。”
我點頭,算是應允。“恪兒說自己讀過許多書,有沒有什麽歷史人物,讓你仰慕?”
“有仰慕的人,但是不知算不算做歷史人物。”
“是誰?”
恪兒支吾了一會,“他的名字裏有恪兒不認得的字。”
“那麽恪兒給師父描述一下,他是怎樣的人?”
小家夥似乎深思熟慮一番,“堅定沉穩,平靜淡泊,可以用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來形容。”
這樣的人,是一個将相嗎?“既如此,何不學習他身上那些讓恪兒欽慕的品質?至少,此人不會那麽愛哭多疑,又有那麽多的小心思吧?”
小孩子被我說的臉紅了,“我才不是愛哭,就是…就是犯錯時想讓師父心疼……要是師父不在,恪兒才不會哭…才不是怕疼……”
返程的路上,小家夥一直都圍在我身邊,無力的辯解着,初升的朝陽照射着小孩子白瓷般精致的臉頰,若是能給他一個快樂無憂的童年,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