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記夢(羅恪日記摘錄)

2012年 10月9日星期二天氣秋高氣爽

我想要與谖完成契約,可是谖總是認為我還沒有長大,還不能做理性的分析與選擇,等到長大要好久好久,無聊的時候我總會構思一些小小的策略,争取讓谖意識到現在也很有必要完成契約,可是每一次都會失敗,最近的一次又被暴力鎮壓,所以至少近期內我要做個安分的好孩子。

但是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希望,他說作為石靈,我能看到遙遠的過去,了解他的故事以後,就可以考慮契約之事。我絲毫不知道怎樣才能使用這樣的能力,坐着、躺着、站着、跑着、倒立着都看不到,嘗試了幾千幾百次,都失敗了,好在我是有動力的,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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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10月20日星期六天氣晴

終于,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和平時的夢不一樣,裏面好多破碎的影像,開始時,那些影像都很模糊,就像是被扔到深水裏面的顯示器,看不清圖像也聽不清聲音,後來,破碎的畫面一點點組合,漸漸清晰。

畫面上的人是師父,他站在我們幾天前去過的松樹林裏,所以應該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還有一個從沒見過的老人家見面,他們談了許多我聽不懂的事情,我不喜歡那個陌生人,我讨厭有人說谖不好,我不相信他說的話。

可是,谖不否認也不反駁,即使…即使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就算…就算沒有什麽理由,就算其他人都覺得谖不好,我也會陪在他的身邊,恪就是為了陪伴谖而生。

後來,聽到那個人問谖會選擇哪個徒兒不受絲毫損傷時,不知為什麽,我好緊張,谖選擇的那一個,就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一個嗎?可是,谖選擇的是小五哥,聽到他答案的一刻,感覺像是突然踩空,失了重心一樣…

我知道不該胡思亂想,應該理解谖的做法,他是要保護小五哥吧,筠哥有吊墜護身,不必擔心,那麽,我呢?從夢中醒來,我發現臉上都是冷掉的淚水,不能哭,谖不喜歡愛哭的孩子,小五哥就是勇敢又堅強的,可越是想忍着,眼淚卻越是控制不住的流淌下來,還好現在是深夜,不會有人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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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10月22日星期一天氣雨

天陰沉沉的,就像戴着一頂遮陽帽,我喜歡光亮,黑暗總是會讓我産生自己回到了只是一塊石頭,世界唯有一片漆黑的時候,看不到聽不到也沒有感覺,絕望又害怕。

以前在石室,晚上都睡在谖的身邊,怕黑的時候,就會握着他的手,谖的手比我的手大好多,只要抓住無名指和小指,手就滿了,很安心很讓人信賴的感覺。當然,萬一不幸被按在他的腿上挨巴掌,那雙大手就威力十足讓人畏懼了。

在我還很笨,什麽都不懂時,渴望着火焰,卻把手不小心灼傷,谖曾一邊教訓着,一邊告訴我,黑暗中的确隐藏着可怕的事物,但是他會保護我,讓我不許再去觸碰危險的東西。那個時候,身上是疼的,心中卻是暖暖的,因為我不再是無人問津,孤零零的一塊石頭了,終于有人肯注視我關心我,甚至把我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養育呵護,寵愛中又不失嚴厲,谖給了我所有能暢想到的美好,我想要回報他。

還是石人的時候,谖曾每日都對我講話,本該沒有記憶的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卻直到如今,腦中仍深深烙印着他那淡然的目光中,濃厚至平靜的孤寂,每次想起,心中都很難受很難受。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強大到與谖并肩的程度,但哪怕只是一直在身後追随着他的步伐,渴望的只是可以離他更近一些,陪着他,吵着鬧着不讓他有機會再次感受到孤單落寞。谖可以想出無數個理由把我趕走,也許他會說想要自己一個人的生活,說我已經長大應該尋找自己的道路,所以,我一定要将契約完成,讓他找不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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谖的過去,究竟是什麽,我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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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11月28日星期三天氣陰+大風

那段歷史已經過去很久,我反複練習着熟悉着自己的能力,足足有一個多月,終于,昨天晚上的夢裏,見到了那時的影像。

開始時,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将時間倒回去太久了,映像中的建築看起來比明清時古老許多,那是一個類似王城一樣森嚴肅穆的地方,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卻是大氣磅礴的宏麗。

其中一所宮殿裏,幾個四五歲的孩子正在奔跑追逐着玩耍嬉戲,卻突然湧進一群侍衛,将其他孩子全都抓了起來,只留下一個身着華服的小男孩,繼而進來一位大臣模樣的男子,以冒犯那個小男孩為名,将其他孩子全部沒入奴籍。小男孩想要阻止,大臣卻道:“殿□為王之嫡長子,理當沉着穩重,喜怒不形于色,請以今日之事為鑒,牢記尊卑有別。”男孩沒再說什麽,在近百宮人的簇擁之下,随着大臣學習各種繁雜的禮節。

這個影像漸漸隐去,再一次出現清晰的畫面時,男孩似乎長大了些,有七八歲的樣子,在回答一個相貌威嚴的男子提出的問題,那個男子,應該就是君王,男孩的回答條理分明又客觀嚴謹,聲音清朗,語調和緩又堅定,身邊之人無不為之贊嘆,男子也滿意的點點頭,唯有那個男孩,臉上始終帶着謙遜溫和的笑容,眸中卻靜靜的沒有任何波瀾,這樣的眼神似曾相識,他是……谖?

男子屏退了衆人,空曠的宮殿中,唯餘父子二人,男子開始給男孩講述君王之道,德行與責任。至始至終,男子都是高高在上的坐在遠處,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男孩也一直微微垂着眸子應着,并未擡頭看過男子。

似是沉吟良久,男子開口道:“商周時期,我族先祖為追尋長生之道,盜得神木之種,此舉獲罪于天,欲滅我全族,先祖與上神訂下契約,離開中原,從此定居蠻荒無人之境,與世隔絕,并以活人為祭,虔誠供奉神木,如有違背,定遭滅族之災,死後靈魂永縛地府,受盡折磨。

然世上并無不死之術,神木之果實,可駐顏延壽,雖可年過數百歲,卻終是有離世之日。但是,對神木的供奉卻不能間斷,每隔五十年,都要将數百族人活埋于神木之下,那樣的場面,與地府又有何差別……

我們居住之地,四方皆被重重險峰環繞,當年祖先歷盡萬劫才尋得此處,千百年來,更是鮮有人至此,我們與外界隔絕,雖免于戰火兵燹,文明進程卻遠遠落後,實為隐患,若神木之事為外界知曉,更會引起災禍。為今之計,唯有富國強兵,以備不測,若是有外界闖入之人,只有讓他永遠留在這裏。現在同你說這些,恐怕過于沉重,你或許不能理解,然而這段歷史,務必牢記心中。”

2012年11月29日星期四天氣晴

昨晚,一整夜的夢境裏,那個孩子都是在讀書、練字、習武、聽取各位夫子授業,很少有休息的時間,而且他每個月才能見到母親一次,與父親似乎更是生疏……這就是谖的童年嗎?我一直覺得自己的長相有兩三分像谖的,現在發現,和年少時的谖,至少有五分相似,但是相比之下,我真的好幸福。

因為急于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等不到晚上,我吃過午飯,就跑去睡了。夢中,那個孩子應該有十一二歲了,此時,他的神情與相貌,隐約可以看得出與谖相似,一位臉上刻滿黑色符文的巫師正在為谖占蔔,龜甲卻突然碎裂,那個巫師長嘆道:“此卦兇煞至極,殿下命主孤獨,此生坎坷,前途難料,無可破解。”

谖只是輕輕阖上雙眸,片刻後,起身,平靜道:“多謝大巫觋”,沒有震驚,沒有畏懼,仿佛這件事于己無關……他只是回到自己的寝殿,讓宮人都退下,獨自坐在桌前,心平氣和的抄寫書卷。

這時,有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小雞,從窗口跌了進來,撞在谖的筆上,墨汁滴落,暈染了寫滿字跡的紙張。谖将那張紙在青銅燈下燒盡,手中書籍翻回一頁,重新書寫,似乎完全沒看到那只小雞。

以為闖禍而躲起來的小雞疑惑的歪了歪頭,跑到谖的手旁,用胖胖的小身子,故意再次撞了他的筆杆一下,這次谖将筆握得很緊,沒有任何效果。小雞見谖不理他,似乎很生氣,跳進硯臺,兩只小爪子都沾上黑墨,在谖寫好的一沓紙張上,每一頁都跳來跳去印上了爪印。

谖輕輕嘆氣,将小雞抓起來,小雞拼命掙紮撲騰也逃不掉,谖把小雞放在窗外的一個高臺之上,關了窗,将近百張紙扔掉,書翻回首頁,重新抄寫。整整一夜才寫完,握筆的手似乎都伸不直了,打開窗,發現仍然站在高臺上的小雞,似乎有些驚訝。

那個小雞看起來有點虛弱,谖把它放在掌心上,問道:“應該是蒼鷹吧,怎麽不飛走,受傷了嗎?”這句話似乎觸到了小雞…小鷹的痛處,頓時又叫又跳的抗議,然而掌心大小有限,小鷹差點栽了下去,吓得它立即老老實實縮成一團,不敢再動。

谖也許是覺得有趣,竟也微微笑了,“看來沒有受傷,是餓了吧?”

夢中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谖把小鷹帶回房間裏喂了些水,将自己沒有動過的夜宵給小鷹吃。天快亮時,對小鷹說:“該走了,我不能留你。”小鷹拼命的搖頭,竟然又跳進了硯臺裏,似乎是威脅谖如果趕它走,就再一次搞破壞。谖用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小鷹的頭,“再淘氣,還把你放到燭臺上。”小鷹似乎害怕了,不敢再動,卻也不肯走,固執的站在硯臺裏。

後來,一位将軍打扮的男子将小鷹帶走,說那是他的孩子,因年紀尚幼,還不能一直保持人形,與其他人不同,谖的族人一直都與妖和諧相處,所以有個蒼鷹妖作将軍,似乎也不奇怪。

2012年 12月7日星期五天氣陰

從那天開始,小鷹總是會偷偷溜進谖的寝宮,吃它喜歡的點心,再大大小小的搗亂,谖實在無奈時,便把它放在高處“罰站”,小鷹怕高,只能老老實實的站着一動不動。

直到有一天,小鷹突然化身成為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哭着撲在谖身前,緊緊環着他的腰,淚水把他的衣襟弄濕了很大一片,谖似乎很驚訝,可能從來沒有人和他這樣親近吧,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整個人僵住,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好久好久,谖才擡起手,摸着小鷹的頭,問他怎麽了。

小鷹說,因為他恐高,所以一直都不會飛,但是他的父親今天下了最後的警告,若是仍然學不會飛翔,就把他從房檐上推下去。

後來,是谖陪着小鷹一點點練習,告訴小鷹不要害怕,即使跌下來他也一定會接住,只要盡力扇動翅膀就好…

小鷹學會飛翔時,告訴谖,他的名字叫做湛。

湛?是那天見到的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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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20日星期四天氣陰

這些天,夢中的影像裏,發生了好多事,讓我心裏好難過。

僅僅是因為一個善良的孩子救了兩個瀕死的外來之人,胸無城府的孩子,告訴了他們族人的秘密,又偷偷将他們放走……于是,守護族人的四面群山被火藥炸開,百萬鐵騎侵入,繁盛了千年的古國瞬間化作焦土,存在的痕跡永遠被掩埋在塵埃之下。

谖的國家很小,也許人口只不過十數萬,長期的安逸和落後的裝備使得軍隊不堪一擊,即便将士骁勇,兵卒無畏,血肉之軀依然敵不過火器的噬攫。

王決意率衆親征,臨行前,對谖道:“這次出征,必無返途,作為君王,作為父親,該對你說的話,從前都已說過,可還有何疑問?”

“我……”很輕的聲音,卻聽得出語氣中的顫抖,谖頓住,深深吸氣,片刻後,平穩聲音道:“我,要王位。”

王的臉上瞬間閃過暴怒,随即又被他壓下:“你并無兄弟,寡人此去亦無歸還之望,若得以保住家國,何須急在這一刻?”輕阖雙眼,許久,長嘆道:“也罷,千人無君,不敗則亂;萬乘無主,不危則亡”,揮手寫下一道禦旨,遞給谖,問:“這就是你想說的?”

谖三拜稽首道:“父親珍重”,待王憤然離去後,才仿佛自語般說到:“此時,已沒有替您分憂,力挽狂瀾的能力,既然國之傾覆無可避免,但求承擔亡國之君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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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節節敗退,王被敵人生擒,敵人脅迫谖的族人日出之前臣服歸順,否則便将他們的王活剮于陣前。

漆黑的長夜似是吞噬了人們所有的希望,将士們争執不休,軍心大亂,破曉時分,一位少年身着戎裝,手持王玺來到軍中,因背對着初陽,人們看不清他的面龐,只聽到他沉着堅定的聲音:“從現在起,我是你們的王,将與你們同生共死,我要你們保衛自己的國家,保護自己的妻兒,縱然埋骨荒野,斷不能容得我族人為他人欺淩。”

也許沒有人看得到,谖另一只用力握緊長劍的手,劍柄已經深深嵌入肉裏。無法守護君王,将士自然痛心疾首,然而谖失去的不只是君王,那也是他的父親。

這樣決定的他,已經做好承擔一切的準備了吧,他不能降,不能任族人被當做奴隸般抓去,作為他人追尋長生之術的試驗品,或者是繁衍長生後代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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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地下千百個隐蔽的溶洞,所有幸存下來的人,攜帶着家眷搭乘着一艘又一艘的鸾鳳舟離開家園,他們新的君王将所有人遣離故土,告訴他們,從此以後,再不許提及自己的國家,永遠忘卻自己是誰……

戰場上只剩一片死寂,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跑到血泊中,追問谖他的父親在何處,卻被谖打暈,扔到了鸾鳳舟上,谖的族人勸他一起離開,他搖頭離去,返回到處都是破碎的殘骸的戰場,手握長戈,支撐着染滿鮮血的身體,雖然明知道現在的谖好好的在這裏,可我仍然好害怕,我怕渾身是傷的少年也和其他人一樣,永遠的倒下去…谖走遍戰場的每一處,将能辨認出的族人全部安葬,那時,他十四歲。

在瀑布之下沖洗了一身的血污,谖獨自來到供奉神木之處,想要向神木求得一個願望,栖木之神說谖的族人竊取神物,因有契約才得以幸存千載,如今谖将他們全部放走,理當遭受全族覆滅之災。

谖問他若自願為祭,獻出一身血肉為食,能否換得餘下的族人平安,逝去的亡魂不為地府所縛?

栖木之神笑谖将自己看得太重,要達成願望就要付出代價,憑借一己之力無法企及的奢望更是要付出昂貴的代價,他問谖有什麽?

谖思索許久,道:“曾聞得以牛羊血肉為祭,當屬下品;以人血肉為祭,屬中品;以人之靈魂為祭,方為上品;然血肉易取,靈魂難奪,唯有此人心甘情願獻出。亦聞得上古時期有一種祭祀方式,将許多人單獨圈養,平日裏不必勞作,衣食無憂,祭天地時割其肉取其血卻留其性命,祭祀後治好傷以備下次使用,被稱為活祭。”

“我曾擁有的,如今盡失,除了血肉與靈魂,別無他物,若全奉上,不知能否換得上神對族人的一絲憐憫?”

栖木之神笑道:“憐憫?神并無情感。不過,身上幾十處刀傷,血即将流盡卻仍堅持着不死的凡人,倒是難得一見,實在有趣,若吾予你不老不死之身,每隔五十年,便代替你的族人為祭,你可還堅持?”

“族人背負詛咒,當有終結之日……願為活祭,永縛吾身。”

“契約已成,今日,我只取走你的靈魂,十年後再來交付你的血肉。”

“既如此,請十年後再予我不老不死之身。”

谖的話音剛落,便有兩道墨綠色的光束貫穿了他的額頭與胸膛,将他的靈魂從體內抽離,原本是心髒的位置,也只餘下一個空洞,繼而被光芒填充,谖的雙眸也變成了墨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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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十年,谖遇到了他的師尊,遇到了林嬈師母,十年後,谖再次回到故土時,在埋葬着他父親母親的地方,輕聲的說:“大概……你們會希望看到我長大的樣子,所以求來十年的時光。如今,我已有了妻,若真的可以平安回去,若她仍願接受這樣的我…想和她養育我們的孩子,過着平淡無華的日子,之後有五十年的平靜,足夠陪伴他們走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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