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沈青安忽的垂眸,淡淡斂下眼皮,透着哀傷。
雪呼呼的一閃而過,匆亂的毫無章法,像暴雨那樣灑脫的下着,卻比暴雨更激進哀切,仿佛在熱烈奏着聲明無聲的悲曲,霍盡所能不顧一切的往下飄灑。
他也是這樣的,他的公子從未回頭望過他,甚至從不直視他的情,所以理所當然一直是他單方面在守望那位溫潤公子。
明明公子對這江山子民這樣好,卻唯獨只負了他。
他最最怨恨的那段日子,也想親手手刃了公子,可是,公子早已戰死邊域,屍骨埋在邊域的大雪裏,任萬人踐踏,他也再見不到公子。
他心裏苦悶的難受,悶得久了,就跟這天似的灰蒙陰沉,心裏卻還有被割了千萬刀似的痛苦,他一下氣急,虛弱的擡手低咳兩聲,清瘦的身子被牽動的顫抖,像一只痛極了的小獸,稍緩過來,不堪疲憊的閉上眼,眼裏幾乎一下就漫上了溫熱淚水,忍不住從臉頰劃過,跟雪一樣飛逝落下。
為什麽只抛棄他呢……
這一幕,被商冊尹深深印刻在眼底,漆黑剛毅的眼眸裏有一片純白,像是一片聖潔雪地,也是面前這位什麽都不知道的世子,他們都一樣的白,以至于在他眼裏,已經分不清了。
他抿緊唇,冷峻的五官端正的緊繃,他從來都是這樣嚴肅的表情,一件小事,經他口中一過,也有了領兵打仗的風範,是個很冷硬很別扭的大将
商冊尹從懷中拿出玉佩,那塊玉佩被細膩的手巾包裹得嚴實巧美,他的手常年握着兵器,手掌指腹都帶着堅硬的繭,寬闊又飽經滄桑,包裹着的玉佩在他掌心中顯得格外小巧,似乎手巾裏會是個精巧絕倫的物件。
“這是林将軍的玉佩。”
沈青安雙眼淺淡的開翕,眼睫柔得能被風摧折般,也帶着病弱感,他依舊坐的很直,坐姿端正,像司令府門前被凍冰的石像,更顯出品行端正和身份尊貴,在此刻,渾身微微顫抖,似乎堅持不住了。
他想道聲謝,可喉嚨已經緊的酸澀說不出話來,寒風凄凄從林間穿過,吹動手巾邊角,他忍住滿眼淚水,蒼白的手小心翼翼的接過,輕輕的、穩穩的放置在細嫩的掌心,好似他抓到公子了。
“……謝謝。”他的聲音臣啞得不再清明淡雅,滄桑疲憊。
商冊尹不再動容,任寒風如何吹襲他都不動如山,格外冷冰不近人情,“下旬初,三皇子帶兵前往邊域支援,聖上親點我為副将輔佐三皇子,朝中文臣事務繁雜無瑕顧及世子,世子,可以出門了。”
Advertisement
“……是了。”
他的身份尊貴,母親是漣香長公主,父親是先皇封的昭平王,他們相敬如賓,昭平王也沒有納妾,他家中本是還有位弟弟的,三歲夭折了。此後府內伺候他更是小心翼翼的,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9歲時借着去學堂的名義去了練武場,遇到了一衆學武的學生,他心生向往也想學武,玩了一天回去便被訓斥一頓,後來用武家子弟怎能不習武說服了父親,去了跑馬場,遇到了公子和商冊尹。
那年他也不過9歲,公子14歲,商冊尹17歲,他們管他沒有如今這樣嚴厲,得了父親準許,天天策馬去跑馬場練武,和他們相處沒有文人那樣文绉绉的腔調,都很放開。
公子是一群軍漢子裏最溫潤的,很照顧他這個最小的弟弟,商冊尹那會兒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小将軍了,整日逮到他就要說他兩句,他那時很讨厭他,背地裏還總叫他閻王臉的冷面将軍,後來他聽到也沒罰他,只說他兩句,就當過眼雲煙了。
10歲生辰那日,認識的哥哥們都送了他禮物,都是些小玩意,還當他是個什麽都不知道小孩,就連公子也送了只雪白的兔子,笑着說像他,他腹诽一點也不像。
那時商冊尹已有了軍務,職位雖小職責卻大,他是最後來的,天都黑了,宴會差不多散場了才到,倉促送了東西就又走了。送的東西是把利刃和兵書,想要他也做個獨當一面頂天立地的将軍。
這是他最喜歡的賀禮,在無人的庭院裏,晚風吹拂的時候,對他說了謝謝,只是商冊尹已經走了,沒能聽到。
變故是在12歲的秋天,邊域大敗,父親收到聖上诏書從昭平帶兵北上。商冊尹剛被罷職,無奈從京都來昭平,應了父親的願,讓他照顧自己。
那一個月他都混在新軍裏,公子日夜繁忙,很少能見到他,商冊尹每日訓練整個隊伍,誰都累的跟頭牛似的喘。
有天他動了小心思,訓練完跑去邱河裏泡泡,秋天午後這水也不冰涼,剛好好,不止他一個人去,許多将士都會來這裏洗澡,只是他是一個人跑去了上流,真的很舒服。
這裏的水比較深,他倒是有知覺,不敢再往下了,爬出來的時候踩到帶有青苔的石頭,頭一栽噗通一聲狠狠摔了一跤橫在水上,他頓時臉色就變了,拼了命的往上劃,把頭露出來呼喊,水撲騰的湧入他的口鼻,他嗆了一口又一口水,喉嚨和肺被嗆的生疼,沒一會兒腳也抽筋了,精疲力盡後被淹沒的時候,他聽到有人跳進來,把他穩穩的從鬼門關拽出來,他沒出息的哭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卧房裏了,一旁挂着濕漉漉的還在滴水的衣裳,地上濕了一圈,那衣服是他和公子的衣服,他一下子才反應過來他落了水,是公子把他撈出來了。
商冊尹端來藥水,看到他睜着眼愣愣躺着,便直接把藥水遞給他:“醒了就自己喝。”
他臉色本就陰沉,現在還發黑,雖然沒罵人,沈青安卻覺得他異常兇悍,跟頭黑獅子似的,他被吓得把黑漆漆的苦藥水乖乖喝了幹淨,靜靜把碗放回去,心虛的弱弱擡頭瞟,就看到商冊尹手掌裏遞過來的糖,他一下子就愣住了,那只修長的、帶着薄繭的手突然就讓他移不開眼,那個糖在他手上,跟漂亮的珍珠一樣,顯得十分珍貴。
他內心的懼怕一絲也沒有了,拿起糖就吃,邊吃還邊傻笑,“好甜。”
商冊尹不滿的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聽指令私自離隊,病好了軍法處置。”丢出一句鐵面無私冷冰冰的話就拿着空碗走了。
他一下就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