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霸王鬧市翻醋壇

更新時間2013-6-7 8:30:40 字數:4023

永寧城這東西二市,平時商販往來、吆喝買賣,均極是熱鬧。其中東市較之西市,又因挨近皇宮貴族聚居,規劃整潔、貿易頻繁,商機更盛。行于東市之中,舉目皆是青樓畫閣、繡戶珠簾,天街雕車,禦路寶馬,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商業的發達又帶動了一大批勾欄瓦子的發展。東市有名的蓮花瓦,坐落了大大小小的勾欄數十座,四周又有茶樓、酒樓、妓院和各類商鋪琳琅滿目。瓦中又有販藥的、賣卦的、喝故衣、飲食、剃剪、紙畫、令曲種種,熱鬧非凡。

紀寧如煙二人到東市街口便下車來步行入內,直接進了蓮花瓦。如煙嘆道:“小時候在我們縣城內,伽藍寺周旁,也有此等瓦肆,卻遠不比上永寧城這般熱鬧。”紀寧心情正好,聞言便道:“那伽藍寺我倒去過幾回,瓦子勾欄倒不算啥,妙就妙在寺前卻有片疏林,與這鬧市迥然相異,又相映成趣,別有一番風味。”如煙本是有感而發,不欲多說,便沒接着下茬,反而紀寧略頓了頓,又道:“下回倒也可以帶你去瞧瞧——你若是乖的話。”

如煙微詫,瞧了紀寧一眼,倒也沒有多想。待到了人多處,如煙卻忽然不走了,雙手抱肚,就地蹲下,口中“哎喲哎喲”不停大聲呻吟,引得路人紛紛回視。紀寧忙停下探問,卻聽如煙只顧哀叫,也不說緣由。紀寧急問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一旁圍觀的人群也多起來,如煙方始大聲哀嚎道:“無端端我腸子抽抽,快把那太上老君座下仙童的靈丹妙藥拿來與我!”紀寧更是丈二摸不着頭腦,什麽太上老君、靈丹妙藥,皆聞所未聞,他待要再問,卻見如煙一骨碌跳起來,向他嘻嘻笑道:“我念咒呢,念過就好了。”

圍觀人群見如煙自己又好了,都道是小子頑皮,指指點點一番便散了。紀寧只覺丢臉,便拉如煙要走。如煙卻一忽兒要聽說書講史,一忽兒又要看演雜劇馬戲,就是不願走遠。紀寧被她生生拽着胳膊,竟也由得她去,破天荒沒有耍少爺脾氣。

一時如煙又聽見人群處爆彩連連,原來是一處雜劇正演到精彩處,觀衆叫好不斷。如煙正怕紀寧不耐煩,忙拉了他湊近去看。只見臺上一場群英會正演的熱鬧,再一細聽,原來是借東風正演到諸葛亮設壇擺陣,見那諸葛踏罡步鬥,一步一步就步下臺去,臺上丁奉、徐盛一幹人等,也持劍追逐的模樣,便把這場落了幕了。又有那半上彩的伶人從舞臺上躍下,到觀衆席間讨個幕間的賞頭。這些讨彩的伶人多是十二三歲的初學子弟,間或也有年齡大的,十七八歲,沒有表演天分卻甘願打雜的。如煙正東張西望,可巧一伶人讨彩至她跟前,卻是個十七八的少年,雖然半面油彩,仍能看出長得眉清目秀、極為讨喜。

那伶人向如煙笑道:“小哥打個賞吧。”如煙正詫異,她身邊有個錦衣玉帶的公子哥不去讨賞,怎麽偏向自己這個小厮打扮的人套近乎?那伶人又問道:“王五家堂後的桑樹今年養了幾條蠶?”如煙這才了然,笑眼盈盈道:“金蠶一條,玉蠶兩條,東南十裏。”卻是暗示對方去指定地方取她傳話的字條。

那伶人點頭笑道:“妙極!還請小哥得空瞧瞧去。”如煙道:“這個倒是要放在頭裏先辦的事。”當下這二人對上了暗號,如煙總算放下一樁心事。原來她之前裝腹痛胡言亂語,不過是要引得同僚前來搭讪,她與那伶人對話雖然古怪,旁人只當是遇到舊識話些家常,也不至于過分疑心。然而,如煙卻忘了此刻自己身旁還有個小霸王紀寧,見如煙與那少年伶人笑語晏晏眉來眼去,心中早就火冒三丈。見那少年總算與如煙說完,來向自己讨賞,倒也摸出一貫銅錢,卻解了串繩兒,一把出去,灑了滿地,口中冷冷道:“爺自要賞你,卻不知你眼裏有沒有賞頭。”

少年見紀寧來刁難他,愣了一愣。如煙卻跳将出來道:“滿地錢銀,正是好彩頭呢!”忙不疊的幫着撿錢去了。紀寧才要發作,卻見如煙擡頭笑盈盈對自己道:“如煙也要沾沾這個彩頭。”他立時一挫,已到嘴邊的髒話便飚不出來。如煙動作麻利,把撿起的銅錢悉數放進少年讨賞的口袋裏,手心卻留了十個,向那少年笑道:“小哥,分我十文算是讨個吉利如何?”那少年哪還敢說什麽,忙點頭拿了錢跑了。

如煙心情大好,收了銅板,回頭卻見紀寧黑着個臉。她心事已了,就不大在意紀寧高不高興了,自然也不大搭理他。紀寧見她也不來哄自己,更加郁悶。正巧看見蓮花瓦內最大的一家秦樓宜春院就在左近,便道:“我要去喝花酒,你跟不跟來?”如煙心中不恥,道:“那我不去了。您自個兒慢慢喝,我先回去罷。”擡腳就要走。紀寧忙一把将她拽住,道:“怎麽對別人就有好臉色,同我說話就這麽不耐煩?偏不讓你走!”如煙邊掙紮邊道:“那種地方,我一個女兒家有什麽好逛的?”紀寧卻将她強行拖到身邊,捂住她嘴湊近道:“小點聲,別忘了你眼下可是男兒打扮。”如煙沒法子,只能跟着進了宜春院。

要說這宜春院,倒也不算市井三流之地。華朝素來崇尚風雅,貴族和士大夫階層常有習慣在秦樓楚院或談古論今,或打發閑暇,男人們在秦樓養一二紅顏知己更是一種流行。如果說妓院也分三六九等,那麽這宜春院還得算是上等地盤,是只供貴族和朝中官員消遣奢侈的地方。雖說如此,華朝的正經女子卻也沒有輕易就上妓院的道理,如煙從前在樂府教坊,也只是聽說民間有這種地方。想不到今日到真有機會游上一游。

紀寧于這宜春院,倒是輕車熟路。跑堂的見了他便早備了雅座,又一路遇見相熟的公子哥兒,點頭招呼不斷。過不多久,就呼朋喚友聚集了一幹平日酒肉的纨绔兄弟,在慣常的雅座裏熱熱鬧鬧圍上了一桌。一時美酒佳肴備齊,又來了不少陪酒賣笑的小姑娘,個個塗脂抹粉、走路帶香,叫如煙在一旁看的啧啧稱奇。又有一班絲竹樂女,或懷抱琵琶楊柳,或撫筝弄簫,也是一般的花紅柳綠的打扮,巧笑研研,坐于席下伴奏。一時滿室的風流,脂香陣陣,讓如煙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席上的這些公子,雖然也是帶着左右小厮随從,但到了宜春院這種地方,吃喝皆有女伺候,一般都放小厮在外頭大廳或堂院自己玩去了。今衆人見紀寧身邊跟了一個面生的小厮,長得粉嫩白皙、女子一般,又不叫走,心裏都有些想歪。貴族中狎弄娈童的大有人在,也不稀奇,便有人向紀寧提議道:“承安,今日熱鬧,叫你家這位小哥也坐下喝一杯。”紀寧如何猜不到他們想法,只不過他心中尚未釋懷方才之事,又慣于捉弄,便也沒有反對。

衆女聞言早就騰出一空,來拉如煙入座。本來每位公子兩邊皆坐有一二女不等,現在一女子起身讓了如煙,她便正好坐在兩位公子中間。這兩位卻是少府作監和馬軍都指揮使家的公子,一個姓齊,一個姓黃,卻是表兄弟。他二人不學無術,于玩樂之道卻最是上心。因年紀尚小,倒還沒試過龍陽之事。今日見有機會,心裏早就躍躍欲試。便一個倒酒一個來勸,頗為殷勤。如煙心裏暗暗着急,又不能開口,只好用眼神向紀寧求救。

豈料紀寧倒像沒事人一般,只坐着自顧自喝酒吃菜聽曲兒,連眼角也不向如煙瞟一下。如煙心中暗恨道,倘若我今兒被占了便宜,你難道又有臉了麽?因此也索性豁出去了,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又把那桌上好吃好看的,都夾了面前享用。

酒過三巡,衆人漸入佳境,早有人與身邊陪酒的姑娘聊的熟了,或看中了樂班中哪一個,又或者找着了自己的老相好,各自在桌邊角落玩鬧開心去了,更甚者,還有那按捺不住,摟摟抱抱去了別屋的。酒桌邊正經吃菜喝酒的,恐怕也只如煙一個了。那齊黃二人,近處端詳如煙,見她喝了酒面色酡紅,更顯得嬌豔欲滴、如那雨後的薔薇一般,心中癢癢,手腳也有些不幹淨,逮着機會就要摸摸小手、捏捏臉蛋,如煙也不防備,這等揩油的伎倆她早就司空見慣,權當被蚊子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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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黃二人見狀大喜,只當她侍奉紀寧習慣了,手上就更不老實起來,言語間也多有猥亵。如煙心中厭惡想,咱家這位小爺平常都跟着一幫什麽人混啊,可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品實也堪憂。正尋思該如何脫身,不提防一件物事從眼前飛過,便聽“哎喲”慘叫一聲,原來是身邊黃公子中招了。細看時,正是一只細瓷梅花杯,裏頭還盛着酒水,那杯子在黃公子額上砸出一個大包,已然又紅又腫,裏頭酒水到處潑灑,如煙身上也濺到不少。

屋裏衆人面面相觑,不約而同看向始作俑者,竟然是冷家的小公子紀寧。見他兀自坐于席中,臉色陰沉,顯然不高興很久了。席間要論家世官位,再沒有比冷家更高的了,而且誰都知道紀寧一向跋扈霸道,都不敢惹他。眼下這種情況,竟然無人敢開口化解。

衆人尴尬的沉默了一陣,只聽紀寧道:“都出去。”衆人都像得了解脫一般,松了口氣魚貫而出,那齊黃二人待要發作,想了想還是自認倒黴的好,只狠狠瞪紀寧一眼,也沒吱聲地走了。一時這廳裏就剩下紀寧如煙兩人。

如煙見眼下這個局面,恨不能自己也能像其他人一樣能溜了才好。偏偏這位小爺的黑眼珠像鎖在了自己身上似的,一動不動,片刻不離。她站也不是,坐也不安,渾身不自在。自己尋思也不能賴我啊,我也是受害者不是,卻不敢真開口這麽說。

二人僵持半刻。只聽紀寧冷冷道:“不收拾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如煙心裏倒不怎麽害怕,還敢回嘴道:“我姓花啊。”惹得紀寧又砸了一只杯子。如煙心說我還是閉嘴吧。卻見紀寧怎麽搖搖晃晃的向自己走來,便要起身,誰知竟然一陣頭暈目眩,身子直直栽了下去。

原來如煙只貪圖美酒香甜好喝,卻實在沒什麽酒量,适才幾杯下肚,實在已經是極限了。坐着尚不覺得,一起身酒就上了頭了。幸好紀寧眼明手快,将她身子一把接住,摟在懷中。紀寧本來正無名火發作,自己心知為了個丫頭得罪那些官僚子弟太沒道理,又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火氣,自己也甚郁悶,唯有拿眼前這個始作俑者出氣,誰知道她竟一頭栽進自己懷裏,不由又愣住了。再看懷中人兒,只見她擡眼向自己嘻嘻一笑,道:“我大約是喝醉了罷。”竟然兩腿一伸會周公去了。

這下紀寧郁悶至極。對着懷裏人兒扔也不是繼續抱着也不是。想想只有将她抱到內室床上,還替她脫了鞋履。不免心中悶悶想,我是出來找樂子的還是找麻煩的?他雖然從小驕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身邊卻從來只有小厮仆從狐朋狗友,何曾有過半個親密至交?是以什麽體己照顧、什麽貼心撫慰,都是從來沒想過的事。今日他為如煙所作,雖說都算不上什麽大事,但對冷家這位小公子而言,已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了。看着如煙酣睡的模樣,紀寧初次竟然體會到了何為心悸。不過,這位小公子卻不像普通少年人那樣為此感到欣喜,反而覺得陣陣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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