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臭流氓

他什麽都知道,卻不會跟任何人說,更不會跟江佞說。

虞知一家子都躲在老人那裏,肯定不是長久之計,眼看要過年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虞知得自己想辦法,她現在也不能回虞家,畢竟她這個時候不能給虞家添麻煩。

虞暖不在,那她肯定會回虞家,至于她會做出什麽來,虞知現在還不知道,她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個地方安頓自己的一家人。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到了晚飯的點了,老人買了菜回來,張冰蘭和李國忠都在感謝老人,一群人的飯做起來也不容易,虞知也準備去幫他們打下手,張冰蘭和老人在擇菜,虞知就去找米飯蒸起來,路過門外的時候才發現那些菜都是她喜歡吃的。

虞知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那個老人,老人戴着破舊的鴨舌帽,低着頭,熟練地給蓮藕削皮。

虞知總感覺他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再三确認,他們根本不認識,可以說毫不相幹,之後她也就再沒多想,去蒸飯了。

張冰蘭要炒菜,被老人拒絕了,老人二話不說就自己去炒菜了,虞知有些在意,所以多關注了他一下,結果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

他是個左撇子,竟是用左手切菜。

有那麽一瞬間,後來的江佞在廚房給她做蛋糕的身影一閃而過,連拿刀的姿勢都一樣。

虞知的心裏沒來由一跳,她瞬間将自己那些可笑的想法揮散。

不可能的,只是巧合,那個時空的江佞現在肯定活得好好的,沒了她之後,江佞才會有無憂無慮的自由人生,說不定他現在過得風生水起,她虞知對于江佞而言只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小插曲,無足輕重。

虞知雖然知道自己的死不能全怪江佞,但是江佞讓她身心疲憊,那樣的日子跟在地獄一般煎熬,她實在過不下去了,所以不想活了。

她也知道最後的關頭江佞還是想搶救她的,她死的時候是她覺得最解氣的時候,江佞那個瘋子原來也是會哭的,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淚,眼睛裏布滿紅血絲,喊着她的名字,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她的臉上,那是她第一次覺得爽快的時候。

原來這個瘋子也有痛苦的時候,原來她的死才是江佞最大的折磨。

對于她而言,死了也就死了,解脫了,江佞不讓她和外界接觸,甚至和其他男人不能說一句話,說一句話都是錯,她從未想跟林子衿走,但是江佞總覺得她會跟林子衿私奔,江佞對林子衿的恨是刻在骨子裏的。

他占有欲太強,跟個瘋子一樣,她實在是受不了那樣的江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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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底對江佞是有怨言的,江佞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跟她說,雖然兩個人是夫妻,但是她永遠都像個局外人,別人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更過分的是,嘴邊總是挂着虞暖,可以聽得出來他一直記挂的都是虞暖,只可惜人家虞暖嫁給了富豪,成為了豪門闊太太,早已不是他能觊觎的。

那時候她還在想,如果江佞喜歡虞暖的話該多好,最起碼就不用折磨她了。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對于喜歡的人他從來都是舍不得的,唯有她虞知,才是他的掌中之物,怎麽樣都逃不掉。

想起江佞的種種行為,她的心髒就抽痛,就可以連着對這輩子的江佞那一點感動也可以忽略了。

虞知看着那個老人的背影許久,張冰蘭走過來輕聲道:“知知,不如你就回虞家,我帶你爸爸和弟弟回鄉下躲一會兒。”

虞知搖頭:“不行,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得想辦法解決。”

張冰蘭悲從中來:“你外公外婆都被氣的不輕,我得回去看看他們。”

虞知沒說話。

她看着老人炒好菜鏟進盤子裏,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四千萬,不是小數,就算是虞家,一時之間拿四千萬出來也要斟酌一下,更何況她也沒有什麽資格去找虞家的人救她這個不成器的舅舅。

上輩子的時候她一直待在虞家,跟自己親生父母家并不熟,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處境,按現在的情況來看,也不知道上輩子這些事情發生過沒有。

如果發生過,那最後都怎麽解決了?

虞知想了會兒,突然頭皮發麻,細思極恐。

那些人都是要人命的,如果她舅舅還不上,自然會出事的。

虞知想了想,還是沒想出來他們這麽窮的家是怎麽解決那四千萬的。

老人做好飯了,兀自端到了屋裏,放在桌上,看了虞知一眼,示意虞知吃飯,虞知看了一眼,一時間心跳的不可控制,這個人做的飯菜都是她喜歡吃的。

紅燒排骨,小炒肉,鹽焗蝦……蝦都是剝了殼的。

虞知再次看向老人,老人還在做湯,虞知心想,湯會不會是雞蛋醪糟湯,結果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聞到了醪糟的味道。

虞知的喉頭沒來由地發緊,看着那佝偻的背影,虞知剛想問什麽,那老人突然回頭,笑着對她道:“去吃飯吧。”

記憶裏江佞最讓她感動的一次,也是給她做了這些菜,那時候她嫌蝦不好剝,江佞從那以後做蝦都是剝了殼的。

虞知喉頭哽了哽,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是喜歡觸景生情,虞知心想,大概是她老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偶爾竟然會很想江佞,但是想一會兒,也就平靜了。

一頓飯吃的很平靜,吃完飯張冰蘭在洗碗,虞知在外面沒進去,那老人拿了件軍大衣出來給她,虞知抱着胳膊回頭,老人将軍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只是低眼看了一下,老人在旁邊抽煙去了,虞知一直在看他。

他幹枯的手顫顫巍巍地點燃一根煙,見虞知在看他,笑了笑道:“我有個女兒也像你這麽大,在讀高職,看到你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她。”

虞知抿了唇沒答話,兀自裹緊了身上的厚衣服。

他又兀自道:“你舅舅大概天黑回來,你別太擔心。”

虞知再次道了謝:“謝謝你。”

老人搖頭:“不客氣。”

虞知問:“你和江佞是朋友?”

老人的手一頓,點頭:“他讓我照顧好你,他給了錢,今天吃的那些菜,都是他告訴我的,說你愛吃。”

虞知愣了一瞬,但還是點頭。

很疑惑,江佞和她又沒經常在一起過,怎麽會知道她喜歡吃什麽?

轉念一想,或許是他心細,所以發現了。

虞知再沒說什麽。

開始下雪了,張冰蘭熬了姜湯,在裏面喊虞知,虞知轉身回去了,路過老人的時候,虞知将大衣拿下披在了他的身上,對着他笑了笑:“很冷,別着涼了,叔叔。”

老人顫顫巍巍的手頓了頓,還是兀自點頭:“好。”

虞知下了樓梯,老人的目光一直望着樓梯口,雪越下越大,他的眼角有些濕潤,眼角的細紋都被沾濕。

她走的那天,涼城的雪也是這般地大。

他不知道這場夢醒來之後,等待他的将是什麽,如果可以,他寧願永遠活在夢裏,活在有她的夢裏。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舅舅回來了,而且還帶着一個人。

林子衿。

他們一家人窩在地下室,虞知還在想辦法,可以她那個不成器的舅舅把林子衿帶來了,虞知也是驚奇,她舅舅怎麽會和林子衿認識?

這是虞知第一次見這個舅舅,這個舅舅長得和張冰蘭不太像,也三十好幾的人了,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衣,牛仔褲,一雙運動鞋髒地要死。

虞知把他打量了一會兒,他也打量了一會兒虞知,問張冰蘭:“這就是知知?”

張冰蘭沒好臉色:“你還回來幹什麽?覺得我們還不夠慘麽?”

緊接着林子衿和那老人進來了,也不知道兩個人在外面說了什麽,看得出來老人的臉色很不對勁,林子衿卻笑容滿面道:“知知你今天剛回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我去你家找你,沒找到。”

虞知看到是林子衿來了,禮貌地問了好:“子衿哥,你來了。”

林子衿點頭:“你家裏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想了想,這事情我可以幫你。”

虞知只是問:“你和我舅舅認識?”

林子衿搖頭:“不認識,只不過碰巧遇到了。”

虞知又問:“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江佞告訴你的?”

林子衿頓了頓,點頭道:“是啊,他說你在這裏。”

後面的那老人開口道:“我相信江佞的為人,他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們在這裏。”

虞知皺眉,再什麽話都沒說,她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到底是誰有問題,是林子衿還是她這個舅舅?

虞知也不知道,李國忠在床上道:“張來軍,你這事情我們幫不了你,別說四千萬了,我們一家現在湊四千都費勁。”

張來軍看了看虞知,又看了看林子衿,把張冰蘭喊到一邊,小聲道:“姐,那是知知男朋友,他說可以幫我們,你讓姐夫別那麽死板,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張冰蘭一愣:“男朋友?知知男朋友不是江佞麽?”

張來軍搖頭道:“不是,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個是江佞的哥哥,正得寵的那個,江佞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張冰蘭皺眉:“你怎麽這麽了解他們家的事情?”

張來軍道:“知知男朋友說的,我們走了一路呢。”

張冰蘭再沒說什麽,回頭看虞知,虞知正在和林子衿說話,林子衿把她叫出去了。

那老人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張冰蘭竟是瞥見他去廚房拿刀了。

張冰蘭一愣,匆忙追進去,只見他手裏确實拿着一把菜刀,張冰蘭心裏一跳,但還是鎮靜道:“您餓了麽?”

老人吓了一跳,又緩緩地将菜刀放下,沒說話,兀自出了廚房。

張冰蘭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她總覺得氣氛不太對。

林子衿和虞知并肩走着,小區裏的路燈下,雪花飛揚,風吹地她有些冷。

林子衿将他的外套脫下來給虞知披在肩上,虞知楞了一下,沒有回應。

林子衿說:“我來找你也是為了幫你,我不想你無家可歸,知知,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但是我做這些都是我自願的,你不需要愧疚。四千萬而已,我一開口,江家就可以給我。”

虞知知道江家的事情她管不着,但是她還是覺得林子衿搶了江佞的一切讓她很不舒服,也沒說話,就兀自往前走着。

林子衿被凍地有些發抖,一直在給手裏哈氣,虞知将外套還給他道:“穿上吧,別感冒了。”

林子衿笑了笑道:“我不冷。”

虞知遞到他懷裏道:“子衿哥,這是我家的事情,我自己想辦法,你不用管。”

林子衿搖頭:“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哪來那麽多錢,沒關系的,你可以以後給我還,我知道你現在也不會找虞家,會走投無路的。”

虞知沒答話,林子衿說的這是實話,她确實會走投無路,但是她始終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不會是死胡同。

林子衿穿好衣服繼續道:“你總是這麽倔強,你是個女孩子,沒必要那麽堅強,有必要的時候,你也可以找個人依靠。”

虞知沒答話,心想,她有誰可以依靠,父母都是窮人,親戚都是窮人,家裏還有個敗家的舅舅,她能依靠誰?

她得盡早學會獨立,自強,才能堅不可摧。

可是這四千萬,确實難住她了。

虞知笑了笑道:“沒關系,習慣就好。”

人總得學會長大,學會獨立,有時候不逼迫自己一把,又怎麽會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呢?

虞知還是拒絕了林子衿的好意,她擡眼看了看路燈下飛揚的雪花道:“子衿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會自己想辦法的,你快回家吧。”

林子衿站在那裏,有些懵了:“你寧願被逼地走投無路也不願意要我的幫助是麽?”

虞知沒答話,林子衿有些心痛:“知知,這麽讨厭我麽?”

虞知搖頭:“沒有,子衿哥,我只是覺得你和我沒什麽關系,老麻煩你不好。”

林子衿急切道:“我願意,我自願的,真的,知知,我願意的。”

虞知再沒說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走到小區外面,林子衿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這樣了,四千萬,我先借給你,你要是覺得愧疚,那你就做我女朋友,給女朋友花錢,天經地義。”

沒等虞知回應,林子衿已經跑開了,邊後退邊對她揮手:“明天我繼續找你,我把錢給你,你把錢還給他們。”

虞知:“子衿哥你……”

還沒說完,林子衿已經跑遠了。

虞知深呼吸一下,有些無奈,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站在那裏四下看了看,行人很少,地上的雪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

她又往回走。

如果林子衿真的幫她的話,她确實無以為報。

江佞第一次在江一銘面前這麽沒底氣,只說自己要四千萬,有點事情要解決,江一銘痛罵他:“你看看你那德行,除了大把大把地花錢你還有什麽用?就一廢物,我看你以後能有什麽出息!別說四千萬了,你他媽以為一塊錢賺起來很容易?”

柳燕在一邊剝橘子,遞給江佞道:“小佞,你爸最近煩心事比較多,你就別給他添堵了,四千萬你以為是小錢麽?你得告訴他你要幹什麽啊。”

江佞覺得真可笑,以前就算他要一億,柳燕都會幫忙跟江一銘要的,可是如今不同往日了,爺爺奶奶先後去世,他當真在這個家裏什麽都不是了。

江佞忍着怒氣道:“給我四千萬,以後我不參與江家的財産分割,怎麽樣?”

柳燕一愣,看向江一銘,江一銘沒說話,柳燕卻轉了話鋒:“老公,你就給了小佞吧,四千萬從我生活費裏扣還不行麽?”

這邊正說着,林子衿回來了,一進門見江佞也在,林子衿也沒說什麽,只是對柳燕道:“準備四千萬,我要用。”

江一銘和柳燕都愣住了:“你也要四千萬?”

江佞恨地牙癢癢,看向林子衿:“不是你的就不要強求,總是跟我對着幹有意思?以後整個江家都是你的了,你還跟我搶女朋友?”

林子衿冷笑:“女朋友?她承認了?接受你了?如果我沒記錯,她也沒接受你不是麽?”

江佞咬緊牙關:“那你就管不着了,她是我的勢在必得,你想都別想。”

柳燕聽了聽,便知道其中的緣故了,故意對江一銘道:“老公,小佞那邊的四千萬你看着辦,子衿這邊的四千萬你不給的話我自己給。”

江一銘沒答話,只是對江佞道:“沒錢。”

江佞問:“怎麽樣才會有錢?”

江一銘說:“怎麽樣都沒錢,有本事自己去掙。”

江佞是真的被自己的親爹氣笑了,他再什麽話都沒說,直接擡步走了。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跟江一銘伸手要錢了,既然不給,那就算了。

江佞出去時,還在下雪,他的心就跟這冬天的雪一樣,拔涼拔涼的。

四千萬對于江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柳燕每個月的零花錢都比這多,可是就是不會給他。

江佞便徹底明白,他真的什麽都不是了。

他點了根煙,蹲在路邊給老人發消息。

【江家不借錢給我,我要怎麽辦?】

老人一直沒回複他,他翻了翻微信,翻到了虞知的微信,點開,又關上。

她有困難,他什麽都幫不上。

林子衿要後來者居上了,如果虞知跟林子衿因為四千萬在一起了,那他真的就什麽希望都沒有了。

有時候,人的崩潰就在一瞬間,他現在還沒崩潰,是因為虞知還沒跟林子衿在一起,如果虞知真的跟林子衿在一起了,江佞覺得自己會瘋,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正準備關上手機,突然來了消息。

他打開一看,竟是虞知發來的。

她說:

【今晚的雪很大。】

江佞一愣,她發這個消息只是為了跟他說今晚的雪很大麽?

【是啊,很大,地上落了很厚的一層。】

【要過年了,下學期你高考了,好好學習。】

江佞看着那消息許久,抽完一根煙,起身将火星研滅,打車回楓橋別墅。

【你也是,不要談戀愛,這世上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也包括你。】

【對,也包括我,因為我經常在夢裏對你做很過分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怎麽個過分法?】

【……】

【你放心,你的那事,我會幫你的,不就四千萬,我有錢的。】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解決。】

【你給我主動發消息,是不是想我了?】

虞知握着手機靠在樓梯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江佞。

但是又不知道跟他說什麽,本來發了條消息,覺得無關痛癢,想撤回,結果江佞秒回,她也沒機會撤回了。

就和他聊會兒。

她只是有點想他,并不是想喜歡他。

【虞知,你連我都不喜歡,你喜歡什麽?】

【你管得着?】

【我當然管得着,你住我心裏了,還不交房租,你說你過分不過分?】

【滾。】

【滾去你心裏。】

【滾雪地裏。】

【我想你了。】

【……】

【真的,很想,想到心髒有點痛,我想抱你,親你,你什麽時候給我親一下?】

【……臭流氓,滾。】

【說好了,下次見面,我先親你一頓再說。】

虞知再沒回複他,但是臉已經紅地不像話了。

将手機裝起來,那老人在下面樓梯口喊她:“知知,要關門了,回來。”

虞知回頭看他一眼,幾步跑下樓去,問他:“叔叔,你女兒怎麽不陪你啊?”

老人笑了笑道:“她去媽媽那裏了,過年和她媽媽一起回來找我。”

虞知點頭:“那還不錯。”

老人看着她笑:“真乖。”

虞知有些不好意思,禮貌地笑了笑,轉身進了屋。

她沒看見老人轉身時眼裏的霧水,以及那習慣性顫抖的手。

即使是換了一副健全的軀體,他的一些動作行為,都還是習慣性的。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卻無法去擁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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