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我打定了主意,就直接奔着遠豐镖局去的方向去了,李蔥苗本想陪我一起,但李大嬸因為今天的事情受了驚,頭昏的毛病又犯了,他臨時被前來報信的鄰居給喊了回去。
我只能一個人來到镖局大門前,天色漸漸灰暗下來,在夕陽昏黃色的餘晖中,遠豐镖局緊閉着的朱紅大門看起來格外沉重,我停下前進的腳步,只慢慢地在镖局門前的青石路上來回徘徊着,考慮着待會見了夏總镖頭該如何措辭。镖局前的門衛認識我,我在門口舉步不前的行為,讓他打量我的眼神愈發好奇。
季小白還在等着我。
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思緒,深吸了口氣,理理衣裳,我正準備打算進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了馬車的聲音,車輪碾壓在青石路上的轱辘聲在安靜的傍晚顯得尤其清晰,我回頭看見一輛看起來頗為華貴的馬車緩緩轉過街角,在車夫的吆喝聲中停在了镖局的大門前。
門房看見這馬車似乎很吃驚,匆匆和駕車的車夫打了個招呼便向裏通報去了,我猜測着是不是重要的客人上門了,正考慮着待會如何找到時機去見夏總镖頭的時候,馬車的簾子突然被一只修長而白皙的手掀開,裏面的人跟着喚了一聲:"蘇姑娘。”
我聽見聲音本能地向馬車裏望過去,然後吃驚地發現林悠揚正不緊不慢地下了馬車向我走來,他安靜地背光而行,落日的餘晖灑落在他青色的衣角上,随着走動帶出了點點碎金。
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似乎他的好心情是因為遇見我而發生。我突然發現林悠揚與生俱來的溫和與包容讓他帶着一種令人無條件信任的魅力,此刻見到他,我原本焦急不安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安心來。
如果說向夏總镖頭求助讓我忐忑不安的話,對林悠揚開口只會讓我感到更加地自然和安心。但事實上我和他,加上這次,也只見過三次面而已,而且令我尴尬的是,上一次他對我的幫助,我還沒有向他表示感謝,這一次又要向他開口嗎?
他會不會因此而看輕我?
我躊躇不前的樣子落在了林悠揚的眼裏,他這樣的人物,又有什麽看不出來?
當他雲淡風輕地開口詢問何事讓我為難,我告訴他,我需要錢的時候,我甚至不敢擡頭看他的臉,生怕在上面看到失望的表情,我也在瞬間發現,我心裏是這樣在意林悠揚對我的看法。或許是因為,他是我從以前開始一直衷心欽佩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相信并給了我在江湖上立足機會的人。二百兩白銀在林悠揚這樣人物的眼中,自然根本算不了什麽,他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了我,甚至沒有問我需要這筆錢的原因。
"不要多想。"他對着自覺難堪的我點點頭,"我相信你有用錢的理由,這筆錢我也不是白送給你,你是需要還的。”
我心中感念他顧忌我的自尊,只深深向他一拜:"多謝公子恩情,來日我必定連本帶利一并将錢還清,絕不食言。”
他托住我的手肘輕輕将我扶起:"蘇姑娘不必客氣。”
林悠揚身材修長,我站起身時也只及他肩膀,擡頭即是他清俊溫雅的容顏,與那雙形狀好看的柔和眼眸對上時,我的臉募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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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覺得尴尬的時候,镖局大門突然打開了,夏總镖頭和其他五個門的負責镖頭急匆匆從大門中迎了出來:"見過公子!”
随行的胡镖頭看我居然親密跟在公子身旁,吃驚之餘露出了不悅的神情,我知道他可能産生了誤解,但又無法解釋,只能微微苦笑。
站在最前面的夏總镖頭面上倒是沒有什麽表情,我知道能坐到他這個位置的人,幾乎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像我這種小人物是根本猜不透他們想法的。
夏總镖頭看也未看我一眼,仿佛當我不存在一般,只上前對林悠揚抱拳行了一禮:"請公子恕屬下未能在外相迎之罪。”
林悠揚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老夏你何必拘禮,況且我今日來的突然,你們本就不知道。"說罷笑意盈盈地攜了夏總镖頭的手,與他一同向镖局大門走去。
我跟在他們後面亦步亦趨。
林悠揚注意到了,淡淡一笑:"司冕,你帶蘇姑娘到賬房打個招呼。”
應聲的是林悠揚身旁一位身配黑色長劍,侍衛打扮的青年,他身材瘦削,面容冷峻,方才一直安靜地站在林悠揚的身後,若不是此時出聲,我幾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司冕來到我面前:"蘇姑娘跟我來吧。"說罷就自顧自地轉身走了,我急忙跟上,林悠揚和夏總镖頭一幹人也未再注意我,徑直往正廳的方向去了。
天知道我雖急着用錢,但剛才緊跟着林悠揚只是因為領導見面,我這個小人物實在是不知道該走該留罷了,真不是跟着催林悠揚快給我錢的意思。
這下他對我的印象恐怕更差了,我好想哭啊……
司冕是個極沉默的人,我跟着他一路走到賬房,他居然未發一言,連個表情都沒有變過,直到賬房的人看見他都起身叫他:"司總管"時,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林悠揚身邊最得力左膀右臂,林家的總管。
林悠揚居然使喚了這麽個人物來賬房陪我拿這區區的二百兩銀子,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司冕一直懶得搭理我了。
待到我把銀票收好時,司冕才對我一拱手:"在下告辭,不送姑娘了。"說罷轉身離開。
我連忙點頭哈腰地恭送大駕,別說送我了,我送他還來不及呢。只是他至始至終都冷着一張臉,連說話的時候都沒什麽表情,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因為懶得理我才這樣。
走出镖局大門的時候,我看見有兩個人正在大門口同守衛争執,其中一個還挺眼熟,仔細一看,居然是今天那個林氏金錢當鋪接待我的精明夥計,他手裏抱着個錦盒,和另一個衣着華麗,掌櫃模樣的人一起,向守衛要求讓他們進去見見林悠揚。
那守衛大概是被他們煩了許久,不耐煩地說:"你們消息倒靈通,公子剛剛進門正忙着呢,聽說明日會去當鋪看帳,你們有事明日再向公子禀報吧。”
那掌櫃的大概是見他始終沒有放行的意思,便靠過去在守衛耳邊嘀咕了幾句,守衛的臉色突然就變了,讓這兩人在門口守着,匆匆地進去通禀了。
當鋪的人能有什麽急事,估計是今日收了什麽寶貝東西,趕着來呈給公子的吧。我頗覺得無趣,救季小白要緊,我再不多想,只小心摸摸懷裏的銀票,從偏門離開了。
到了馬員外府上,我自然是乖乖道歉加賠償醫藥費,本以為會受到一番刁難,不過馬員外早已聽聞我是遠豐镖局唯一的女镖師,不想就此結下梁子,加上馬少爺雖看着吓人,但都是些青青紫紫的皮外傷,并未真正傷筋動骨,因此盡管夫人多有怨言,不過馬員外還是只收了我一百兩銀子,就把季小白給放了出了。
季小白顯然并未遭受虐待,看着還挺有精神,甚至信誓旦旦地揚言今後見着馬少爺一次揍他一次。我其實在見季小白之前,已經想好,這家夥性格不知輕重,這回把他撈出來一定要狠狠修理一番,比如說脫了褲子賞一頓屁股板子,可真見了人的時候,心突然就軟了。
此時天色已晚,華燈初上,我站在喧鬧的街頭,望着着活蹦亂跳的季小白,傍晚到現在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從開始聽到他出事時的慌亂到四處籌錢時的尴尬和失落,但在看到他站在我面前的一瞬間,這些全部變成了慶幸。
他沒受傷真好。
眼圈突然紅了,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不知不覺地舍不得,并心疼着這個從我最初踏入江湖時就在我身邊不停惹事的家夥了,于是半跪下來輕輕地将還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季小白摟到了懷裏。
他被我摟進懷中的時候還在十分沒品地抱怨我來的太遲了,帶着涼意的晚風輕輕擦過我和他的耳畔,他頓了我一下,突然拍拍我的背,用很小的聲音說:“蘇小可,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謝謝你。”
我僵硬了一下,低下頭把臉埋在他頸間,眼淚落下來的時候,他推開我疑惑地擡頭看天:“怎麽下雨了?”
我垂下臉搖頭,他卻雙手捧住我的臉,迫我擡起頭來,借着路旁昏黃的燈光,他看清了我的眼淚,立刻不知所措:“你怎麽哭了?”
在一個小孩子面前毫無防備掉眼淚的事實讓我感到十分丢臉,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手忙腳亂地擦掉眼淚,我用了一個最雷人的理由:“雨全下到我臉上了。”
“你臉有這麽大?”他頓時怒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那姓馬的?”
我見他嗓門有升高的趨勢,只好捂住他的嘴,十分別扭的說:“沒人欺負我,就是那個,看你沒事,我一時高興,就……”
他湊到我跟前來:“你的意思是,你之前很擔心我,但現在看到我沒事,就喜極而泣了?”
應該是這個意思吧,我十分尴尬地點頭。
他好像受我影響,表情詭異地看了我一會,似乎挺害羞,又有點小為難:“你就這麽喜歡我?”
”嗯。“養了他這麽些天,我現在是挺喜歡他的,于是點頭承認:“所以以後你要聽我話。”
我點頭後季小白看起來十分高興,“沒問題。”他看着我,漂亮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見他笑的如此開心,那笑顏宛若夜色中盛綻的罂粟花,讓我一時看呆了眼,他卻十分鄭重地捧住我的臉,低頭在我唇上輕啄了一下,在我耳畔認真地說:“我會待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