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白捂住胸口跌倒在地,胸前傷口讓他無力站起，卻還是強撐着對林悠揚擺了擺手,示意他快走，身旁司冕反應過來,躍上前一把抓住林悠揚飛身上馬急速策馬而出,韋雪晴面色蒼白地看了一眼沐曉白，緊緊地抿住嘴唇卻一言未發。
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慕容世家的追兵及時趕到,慕容愛此次顯然準備充足，追兵之中甚至大部分配了弓箭,他面色冷峻帶隊策馬從我們身前疾馳而過,輕揮手掌之時，身後便有一陣漫天箭雨向着林悠揚策馬的方向射去，林悠揚的馬匹并未跑出太遠，雖然盡力躲閃，但我還是清楚地看到有數支箭射中了坐在林悠揚身後的司冕。
大隊人馬從我們身旁疾奔着追出城去，揚起了大片灰塵，我在混亂中沖出去，将倒在地上的沐曉白抱入懷中，有大片的血跡順着他胸前的長劍流下來，我不敢拔劍，只能雙手哆嗦着捂住他胸前。
沐曉白溫順地将腦袋靠過來，倚我肩膀上輕咳幾聲才慢慢笑道：“小可……你知道，我不想他死……”他一張嘴，就有大量的血沫從口中洶湧而出，我的雙手滿是鮮血，身體劇烈發抖，幾乎再抱不住他，只能嘶啞着說：“我知道，我知道，小白你別說了……”
沐曉白卻慢慢轉頭看向仍舊呆若木雞站在一旁的韋雪晴：“韋掌門的事……我對不住你。”
韋雪晴聞言一個激靈，她緊緊盯住沐曉白，突然抽泣般大笑起來：“沐曉白，我們兩清了！但你別奢望我會放過林悠揚！”說罷她轉身頭也不回向城內跑去，身旁花玉琅為難看了我們一眼，喊了聲“大小姐！”，跟在她身後追了過去。
韋雪晴跑遠之後，沐曉白才慢慢抓住我手，輕輕地哼了一聲，胸前傷口處溢出的鮮血漸漸将我的衣襟染紅，卻止也止不住，他急喘了兩聲，才撒嬌般軟軟道：“小可，我好疼……”
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他臉頰上，他緩緩擡頭，見我淚流滿面，不由蹙眉，無力地擡了擡手，卻始終觸碰不到我的臉頰，最終面上神色漸漸恍惚，卻依舊對我露出個微笑來：“別哭了……是我不好……騙你的……”
“你等我！”我用手抹幹眼淚，緊緊抱住他，對城門前人來人往的人群帶着哭腔喊道：“快幫我叫郎中啊！叫郎中來啊！有人受了重傷啊！”
大戰過後，來往衆人皆神色匆匆，遍地皆是屍體傷患，見多了死人，每個人面上的神情都極為淡漠，我叫了幾聲，卻沒有任何人為我們駐足停留。
我定下慌亂的心神擦擦眼淚，決絕道：“沐曉白我一定不會讓你死！”說罷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架起了沐曉白高大的身軀，一步步向城內挪去，沐曉白已失去意識，不再有任何回應，我全身顫抖，卻不敢去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能架着他艱難向城中挪動，任憑身後一路血跡。
城內還在大亂，一路走來我只覺行了許久，卻沒有看到一個郎中的身影，沐曉白掌心的溫度開始漸漸冰冷下去，我心中幾乎絕望，雙眼發黑，全身力氣耗盡，卻被一個匆忙而過之人狠狠撞了一下，腳下踉跄不止，帶着沐曉白一同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急忙爬起身，正欲重新将沐曉白架起來，卻猛然發現有一個白衣身影停在了我身旁，我擡頭一看，驚喜太過，甚至連眼淚都掉了下來：“舅舅！”
舅舅在沐曉白身旁蹲下，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方才緩了神色道：“還有一口氣，不過我們得快點……”他話音未落便伸手将沐曉白胸前長劍一拔而出，瞬間一道血箭從他胸口激射出來，沐曉白的身體彈了一下，開始止不住的抽搐起來，舅舅皺眉看我：“幫我按住他！”
我立刻彎腰按住沐曉白，舅舅一把扯開他衣襟，在胸前飛快地連點數下，然後掏出一個小瓶，在他胸前傷口處撒了把藥粉，沐曉白血流不止，鮮血很快将藥粉暈開，舅舅唔了一聲，又從袖口掏出針袋，雙手如飛地下針，很快将沐曉白紮成了刺猬，不過舅舅停針之後沐曉白的傷口居然也立刻不再出血，氣息更是逐漸平穩，我這才松了口氣。
“真是慶幸被我遇上了你們。”舅舅輕喘一聲，示意身後的幾個永春谷弟子将沐曉白擡至安靜的地方包紮，這才雙手捧心，看着我傷感地說，“這麽好的标本，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的。”說罷他又伸手将我臉頰上殘餘的淚水輕柔抹去，溫柔道，“看看你，小臉都哭花了啊~”
我被他雷住，只能尴尬道：“你不是一直避世不出麽，怎麽會突然到這裏來了？”
舅舅沖我莞爾一笑：“我來找個人。”
說話間慕容愛又帶隊返回城中，我并沒有在人群中看到林悠揚的身影，聽議論才知道最後還是被他逃走了。舅舅随我一同進了慕容府邸見到小愛，雖然城內逐漸平靜下來，但是城外還有大量尚未退去的林氏弟子和唐門中人，林悠揚退回他們中間，一時同慕容氏族膠着不止，仍然在不停增加的傷亡讓慕容愛大感頭疼。
永春谷向來恪守醫者本心，從不過問江湖鬥争之事，此番居然出現在慕雲城中，不僅大大地緩解了城中大夫急缺的窘狀，更是讓小愛驚喜不止，幾番對舅舅挽留常駐慕雲城，卻被他委婉拒絕，小愛無奈之下只能放棄勸說，舅舅倒是帶着歉意對他笑笑：“辜負慕容少主一片美意實在讓在下過意不去，為表彌補，在下可以解少主一個燃眉之急。”
慕容愛對此有些興趣缺缺：“還能有什麽燃眉之急？”
舅舅抿唇神秘一笑：“慕容少主最為頭疼之事，不過是城外同兩大家族的争鬥尚未結束，如今林氏已受重創，若是我能令唐門中人退去的話，此局立解。”
“蘇谷主真能讓唐門放棄抵抗？”慕容愛頓時來了精神，“如何做？”
舅舅卻搖搖頭道：“今晚我到城外去一趟就好，只要小可跟着我便行了。”
夜晚時分舅舅果真獨自一人帶着我到城外，山下火把片片到處是争鬥不止的江湖中人，他從袖中掏出一枚信號彈擲入空中，下一刻漫天的火花便在我們頭頂炸裂開來，我以為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動作，但舅舅卻随便找了塊空地坐下，便再未有什麽舉動了。
我見他一副悠閑模樣，便也不再多問，只是在他身邊坐下慢慢等着，大約一炷香之後一位紅衣美人慢慢地從夜色中走出，面色冷淡地皺眉看着舅舅：“蘇聖蓮，你怎麽在這裏？”
舅舅笑眯眯從地上躍起，兩三步湊到紅衣美人身邊，俯身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那美人冷若冰霜地看了舅舅一眼，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後山下一陣騷動，所有的唐門弟子果然如潮水般向後退去，林家弟子瞬間大亂，一時之間場面局勢居然發生了戲劇般的逆轉。
舅舅見狀甩了甩袖子對我說：“行了，我這就回永春谷去了，小白傷勢還不算穩定，我就先把他帶上，你這裏忙完了再來找我們吧。”
我被他驚了一跳：“這就走了？你不是來找人的麽？”
舅舅理所應當地看着我：“已經找到了啊~”
我猛然醒悟過來：“就是剛才那位紅衣服的？”
舅舅點點頭，我頓時無語道：“那女子是唐門的什麽大人物吧，你本來就是來找她讓唐門撤走的，偏偏還故弄玄虛順便賣了個人情給小愛！”
舅舅笑而不語轉身就走，我心下好奇，便追上他問：“你對她說了什麽，怎麽一下讓唐門就撤走了呢？”
他搖搖頭，不準備回答我，耐不住我一路追問，終于在分手時才對我輕聲笑道：“我對她說，娘子，咱家那對雙胞胎被我送回唐門去了，你不趕快回家帶孩子，還在這裏瞎折騰做什麽。”
我聞言張大嘴巴站在原地，連舅舅走遠了都不知道。
當晚林悠揚便率殘餘屬下一路向栖鳳城的方向退去，因為擔心林氏休養生息之後東山再起，慕容愛便決定在第二日一早率慕容家和韋氏門人趁勝圍剿栖鳳城，我此時已身心俱疲，只想打包行李去永春谷照顧受傷的小白，卻因為我對栖鳳城和林悠揚較為熟悉之故被小愛一路帶走。
此事之後慕容愛越來越強勢，我自己對于江湖的心思卻越來越淡，一時拗他不過，加上林悠揚之事懸而未決，只怕小白醒來之後又要擔心，我自己身上情蠱也未除，諸事糾結之餘便咬牙随衆走了這一趟。
及至快到栖鳳城之時，我們才收到消息，林悠揚并未進入栖鳳城，而是轉道逃入城外別莊。看來他并不想将戰禍帶至一貫繁華熱鬧的栖鳳城之中，我一時有些矛盾，既希望他能在我們到達之前及時逃走，又不希望從此再糾纏下去，倒不如就此全部解決的好。
衆人到達林家別莊的時候，毫無意外地遭到了強烈的抵抗，然而慕容世家和韋氏族人本就是乘勝追擊，氣焰極盛，林氏殘黨的抵抗不過半天功夫便被壓制，慕容愛命部下将別莊各出口圍住，自己則同我一起帶着慕容世家心腹破門而入。
林府別莊占地極廣，我和小愛都只在之前林太夫人壽宴之時來過一次，再次進入之時不免被其中處處繁麗的亭臺樓閣迷住，我們一路抓住受驚四處逃竄的奴婢下人追問林悠揚的下落，得知林悠揚确實仍在府內，只是這別莊太大，一時竟找不到他人。
慕容愛也不着急，下令衆人分成幾隊慢慢搜尋，反正別莊已被重重圍住，林悠揚只要在莊內，被找出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在四處轉了轉，都沒有找到林悠揚，突然心中一動，便尋了個由頭偷偷離隊，一頭紮進了別莊的後花園，順着小徑繞過熟悉的假山之後，一片人工湖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湖面蓮葉片片，一座精巧的木橋跨湖而過，我擡腳行至橋上，瞬間有習習涼風拂過湖水，輕輕擦過我的面頰，繼而揚起了我的碎發。
我靠在橋邊雕花木欄之上，向遠處望去，依稀記得林太夫人壽辰那一日，林悠揚在這橋上第一次親吻我，那時我滿心歡喜與甜蜜，一心一意只憧憬着今後能日日同他一起。
如今卻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有人從木橋的另一畔走上來，熟悉的玉冠白衣，修長身影，清風揚起他墨色的發梢，那一刻的林悠揚，與一年前相比，仿佛沒有任何變化。他依舊是那個經常出現在我夢中的翩翩公子，一襲白衣，溫柔而沉靜。
“你果然來了。”
“嗯。”
“怎麽不逃走？”
“慕容家族主持江湖正義，我又能逃到哪裏去？”
我終于笑了笑：“同我一起出去吧，我身上有情蠱，慕容愛顧念我情分，必定不會殺你，你只需在石牢待幾年，待這些事情過去，小白會救你去西域。”
林悠揚平靜無波的面容之上終于動了動：“小白還活着？”
我點點頭：“他還未醒過來，不然肯定同我一起來了。”
“他沒來也好。”他微微垂了眸子，長睫輕顫，“你也不應該來。”
我聞言不免疑惑，卻猛然發現別莊四周居然有滾滾濃煙冒出來，前庭別苑皆有熊熊火光傳出，甚至還伴有巨大轟鳴之聲，瞬間莊內尖叫四起，我不免變色道：“林悠揚，你要做什麽！”
“這別莊內四處皆埋有引火機關”林悠揚嗤笑一聲，“周圍還埋有火藥，我方才不過是啓動了這些機關而已。”
“你是故意将我們引到別莊來？”我厲聲道，“你夠了沒有？”說罷便想回頭去找小愛，也不知道他受到波及沒有。
林悠揚卻上前兩步，抓住了我的手：“別走，再陪陪我。”
我回頭看他，滿臉憤憤之色：“你這般作孽，真是萬死也不足惜！”
他低頭看着我的臉，反倒若有若無地笑了：“蘇小可，我真羨慕你，還有小白，你們可以自由自在仗劍江湖，我卻只能被束縛一生。”
“你也可以，卻偏要作繭自縛！”
“或許曾經可以吧……”他的目光微微渙散，“可現在我卻累了，不過無所謂，反正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柔和笑道，“還好你和小白活着。”
我張嘴要說話，他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遞過來：“幫我帶給小白。”
我伸手接過那把西域匕首：“你為何不自己交給小白？”他若是真的如自己所說般仇恨沐月，又為何要一直把這把沐月唯一留給他的匕首時時刻刻随身帶着？
明明深愛，明明渴望得到，卻因為求而不得而瘋狂。
我還欲開口勸他，他卻拽過我的手，不容置疑地吻了下來，湖面的風吹過我們交纏的頭發，一如從前初吻般溫柔而纏綿，讓我微微地失了神。
輾轉反側，他放開我時，我攤開手掌，手心中卻多了米粒般大小的一枚金色蟲繭，在陽光下流光劃轉。
“這是……情蠱？”我震驚地擡頭看他，“你為什麽……”
他湊過來，親昵地抵住我額頭，輕笑道：“傻姑娘，我怎麽舍得你死。”
“你……”我還要再說，卻冷不防被他在肩膀上用力一推，竟是瞬間跌入了湖中，我心中大駭，拼命游出水面，卻見他站在橋上，微笑看我：“和小白好好過日子吧，別想我了。”說罷在橋欄上輕輕一拍，我只覺腳下一股大力吸過來，整個人工湖的湖水瞬間倒流，腳下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直接要把我拖進去。
我一邊掙紮着擺脫這股吸力，一邊沖他大聲喊道：“林悠揚！！”
他卻頭也未回，毫不猶豫地向着熊熊火光之中走去，白色的衣角在烈焰中一閃而過，轉眼便被黑色的濃煙徹底掩蓋。
我悲泣一聲，再也無力掙紮，連同大量的湖水一起，被卷入了湖底的洞窟之中。
再次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密道之中，周圍的湖水早已散得幹幹淨淨，唯有牆面上的水漬提醒着我方才并不是一場夢境。密道很長，但每隔一段距離都鑲嵌有數顆夜明珠，我憑着這微弱的光亮跌跌撞撞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終于傳來光亮。
密道的出口在栖鳳城外的一個小村莊外，離別莊的距離非常遠，踏出密道之後我才攤開一直緊握着的掌心，手中原本光潔的金色蟲繭早已變成黑色，如同一粒毫不起眼微小石頭一般，我愣愣地看了半天，只覺陽光太刺眼，居然讓我鼻梁發酸，竟忍不住大顆大顆掉下眼淚來。
後來我才知道，慕容世家同小愛一起進入別莊的心腹高手居然在這場大火和爆炸中死亡過半，不過幸運的是，當時小愛的位置并不在埋藏火藥的地方，他只是在大火中受了些輕傷，便被手下們護着逃了出來。
回去之後慕容愛繼承了慕容家主之位，一直專心致力于慕雲城的重建事務，不久之後他的聲望在江湖中達到頂點，在前所未有的一致呼聲中，他終于被推選為江湖中最為年輕武林盟主。
唐門自上次撤退之後便會恢複了不問江湖之事的立場，只是不知與慕容世家達成了什麽協議，竟也沒被人上門找麻煩。最出人意料的是，慕容愛并未對殘餘的林氏一族趕盡殺絕，反而扶持了原本林悠揚從旁系過繼而來的繼子登上家主之位，允許繼續居于栖鳳城中。
一時之間江湖中人皆對這位新盟主的仁愛大度贊不絕口。只可惜曾風光一時的林氏一族經此打擊之後沒落不起，再也無緣四大家族之名。
局面穩定之後韋雪晴回到東南，以門主身份治理韋氏，作為江湖中第一位女性門主，她不僅美貌出衆，果敢堅毅的性格更是使得大批青年才俊趨之若鹜，不過對此她卻一直嗤之以鼻。值得一提的是，韋雪晴離開慕雲城之前，向慕容愛請求派出一名盟主特使常駐東南，然後以此為名再次将各種哀怨委屈的花玉琅拐走了。
自此江湖之中天高海闊，雲展風舒。
我則在向慕容愛辭別之後，再次回到了永春谷。
永春谷漫山遍野的桃花花期将盡，卻在這個春天最後的時刻妖孽般灼灼盛放着，大片大片如煙霞般爛漫，清風拂過，我在漫天粉白色花雨中前行，終于在桃林深處看見我的小白。
他靜靜站在一樹繁花之下，長身玉立，聽聞我的腳步聲，便回眸沖我暖暖一笑，在剎那間絕代風華-
全文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