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味樹
我第一次遇到師傅的時候,師傅還不是我的師傅。
那個時候我守在我的五味樹下,和聞風前來的小夥伴們一起看着枝丫在風裏抽出新綠。
清玉妹妹在樹下順時針繞了三圈,又逆時針繞了三圈,而後歡歡喜喜地沖到我跟前給了我一個熊抱:“夢憶夫人你真是太好了!這棵樹上的五味果好多甜的都是甜的!我要預訂一籃子!”我艱難地把胳膊從她的禁锢中解脫出來,委婉地朝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初語公子遞了一個“快把你老婆拉走否則我就報警”的眼神。初語忍着笑清了清嗓子,說:“清玉,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回去準備一個大一點的籃子?”清玉一聽,立刻松開手,眼睛發亮:“對,要準備一個超級大的籃子!”我一扯嘴角,決定不予評價。
“個人建議,你們還是準備一個小籃子比較好。”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是很溫柔的女聲,不過那溫柔似乎還隐藏着別的意味。我循聲望去,看到一個青衣女子就站在我們附近,笑容溫婉可親。
清玉有點愣,思考一秒鐘後挑起了眉:“你也是來等夢憶的五味果的吧?我告訴你啊,這棵樹上結的果有一半都會是我的哦!”女子微微一笑:“是嗎?可是這棵樹上能結出的甜味果最多只有三個。”“你瞎說什麽?”清玉皺眉,“我剛剛仔細看過樹枝生長的方向了,這棵樹上結出來的果有九成都是甜的。對吧夢憶?”她轉頭看我。
我沒回答清玉的問題,沖着女子眨了眨眼:“姑娘為什麽要污蔑我呢?”
“哦?污蔑?”她眨了眨眼,饒有興趣地盯着我上下看了看,接着,轉了個身面對七味樹,慢悠悠地說道,“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她在說什麽?”清玉一頭霧水,看了一眼初語,後者不過聳了聳肩表示他也沒聽懂,而後她轉過頭來看我,卻被我吓了一跳:“夢憶你的臉色好難看!”
“啊沒事沒事。”我擺擺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對了,我剛才來的時候聽柳公子說今天藤條大減價,你……”“你怎麽不早說!”清玉叫了起來,拉着初語匆匆離開,“快快快得趕快去搶藤條否則到時候沒法編籃子了!”
我面帶微笑目送他們兩個離開,再把視線轉回來時,青衣女子正看着我,笑容不改。
我指的是,那種飽含深意看透一切的微笑。
“你怎麽猜到的?”
“看來我沒說錯咯?”她笑道,“不過我不是猜到的。”
“……我不記得我有跟別人說過這些。”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頓了頓,補充,“我能推出來。”
我以充滿懷疑的目光看了她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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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野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它的神奇之處在于這裏種着的數不清的五味樹。
五味樹,顧名思義,開花結果,果有五味,酸甜苦辣鹹。每個果子的模樣都差不了多少,判別味道的依據則是枝葉的形态——不同的枝葉衍生狀況會影響到成熟果子的味道。買果子的人通過付給果樹的主人精氣來獲得采摘的權利,從果子上得到味道。
精氣和味道,這是兩種在沃野十分稀缺的東西,前者讓你得以保持清醒,後者讓你能咽得下生命賴以延續的食物。
但這不是最神奇之處——事實上每棵五味樹的樹苗從古氏彙出售之時便與買主訂立了契約,從樹苗被種下那一刻起,每一根樹枝每一片葉子的生長方向,都由買主來決定。
只不過,決定權有限。
古氏彙在出售樹苗的時候就說得明明白白,五種味道在所有果實中比例相當,這意味着經驗再豐富的植樹者也沒法逆天到讓所有的果子都長成甜的,所以植樹者真正能決定的是五味的分配。
而作為一個志在讓這棵樹上的所有果子都被摘下的植樹者,我不會提醒摘果子的人真正決定了果子味道的枝葉在哪裏——所以說,采到的是什麽味道的果,憑的不是人品就是技能。
“怎麽,不信啊?”她挑了挑眉,一笑,瞥了一眼五味樹,低聲道,“南偏東二十七度,将着生于上下兩葉之間的,是三個甜味果之一,是不是?”
我沒看那個果子,盯着她看了三個呼吸的瞬間,而後,誠懇道:“姑娘,你是來砸場的嗎?”
“不是啊。”她似乎對我的話感到有些意外,“我和你無怨無仇,幹嘛砸你的場?”
“……”我松了半口氣,“那你是來……?”
“刷經驗值。”她輕笑起來。
我沉默一秒,信了——畢竟,在沃野,有那麽多玩花招的植樹者和那麽多被坑的摘果者。
“姑娘如此寬容,在下贈你一果如何?”我仍舊決定賣個人情出去。
“免費的?”
“嗯,不收精氣。”
“哎呀,那我就不客氣了。”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足下如此慷慨,我們交個朋友如何?在下羽荒,請多指教。”
我眨了眨眼,笑:“請多指教。我叫夢憶。”
随後的每一天,五味樹每出現一枚幼果,我都能看到她在我的五味樹下準時出現,時刻拿捏得讓人心驚。她會和其他等待結果的人攀談,言辭間每每玄機暗藏。鑒于每每她出現時我都會不動聲色地繞到她附近,所以盡管和她聊天的人沒聽出什麽,我卻吓出了一身冷汗,趁着旁人還未反應過來,明着岔開話題暗中委婉勸阻。
所幸,所幸,她大方配合。
還好,還好,旁人聽不懂。
我本以為,這只是個為了不讓自己的精氣白白被坑而狂刷辨果技能的姑娘。
然而,後來我才發現,我實在太天真。
因為某一天我在沃野中閑逛時,看到了一株已經結果的五味樹,樹下有幾個人淚流滿面地咬着果子。
于是我知道了這棵樹的第一批果實已經被換走,所以摘果者才能不必交付精氣。
我一時興起繞着樹轉了幾圈,蠻有把握地伸手去摘一個看起來就汁液鮮美的果子,而尚未離去的那幾人之中有一人擡頭望見我的舉動,突然便叫了起來:“你确定要摘那一個?”
我回頭看着那個淚痕未幹的綠衣姑娘,想了想,說:“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就不摘了。”“不不不我不要那個!”她抖了抖,表情看起來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假思索地摘下果子,用衣袖蹭了蹭便待咬下,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枝葉掩映間傳來:“我勸你別吃這個。”
我一愣,擡起頭。
毛色純白的狐貍支着下巴正沖我盈盈地笑。
下一秒,那狐貍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時瞬間變成了青衣女子的模樣。
我盯着她思考了一秒鐘:“原來你是狐貍?”
“顯然。”她說着,從樹上摘下另一枚果子塞到了我手裏,換走了先前那個,“想吃的話還是吃這個吧。”
我看了看結滿了五味果的樹,感到太陽穴跳得歡快:“你是這棵樹的植樹者?”
“顯然。”她點頭,面無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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