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年關 (1)
時間不以人的意志停留,很快就到了年關。期間下了幾場大小不一的雪,整個天地間都銀裝素裹,漫山遍野一片雪白。
外面天寒地凍,放在往年,年節時分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不管是多窮的人家,都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籌辦出一桌豐盛的菜肴。往日大人們即使愁雲慘淡,在年關當頭也會露出一絲笑容。
今年多數人家卻沒那個過節的心思。他們一方面要為極寒天氣發愁,一方面又要節衣縮食,以備明年能多撐一段時間。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明年還指不定有沒有收成,人們的擔憂并不是空穴來風。
葉家村人口最多的是葉家,其次就是村裏的富戶董家。除了這兩家人,其他人家少則三五口人,多則二三十口人。就這麽點人,想要靠一家之力很難在如今的世道完好存活。大家都不傻,知道明年處境堪憂,親近的幾家組成了一個個小團體,互幫互助。這麽一來,各家資源得到了最大化的利用。
因人口的關系,葉家村每家擁有的異能者數量平均下來還不足兩個。異能種類又多,對作物生長有作用的木系異能者、火系異能者和水系異能者,可能好幾家才出那麽一個,不幾家一起合作就沒法種植出高畝産的莊稼。
三種異能中,木系異能對畝産影響最大,其次是火系異能,接下來是水系異能。木系異能不僅能縮短作物的生長時間,還能提供作物生長所需要的大量不知名營養,只要有木系異能者不間
斷的給莊稼施放木系異能,即使沒有其他兩種異能,作物畝産都會比正常生長的莊稼要高出不少。火系異能能提供作物足夠的光照,水系異能除了能淨化紅雨帶來的特殊物質,還能提供作物
少量營養物質,只是作用不甚明顯。是以一般情況下,葉家水系異能者只為大家淨化井水,有異能剩餘才會灑在需要澆水的莊稼上。
葉家村情況比起外面要好不少,只是冰天雪地的,即使家裏再熱鬧,聲響也傳不到屋子外面。村子裏往年過年時還偶爾有個竄門的,今年天氣太冷,大家都窩在溫暖的炕上,連竄門的心思都歇了。
過年了,沉悶了一個冬天,難得碰上喜慶的日子,葉明澤同家人商量後決定大年三十給葉家所有人加餐。葉家儲備的海鮮幹貨不少,考慮到海洋可能産生的變故,每日只提供一餐海鮮。葉家人倒是不缺少魚肉吃,只不過想吃豬肉之類,得十天半個月才能輪到一回。
現在牲畜是能不宰殺就不宰殺,都指望着明年大量繁殖好讓葉家人頓頓都能吃上少許。平時節約慣了,大年三十自是不能再這麽委屈,怎麽着都得整治出一桌像樣的飯食犒勞大家一年以來的辛苦。
每個院子有各自的小庫房,包括衣食住行各方面。各個院子組成的人員不同,分配到的物資也不盡相同。除了分給各自院子的私有物資由各個院子的管事和有話語權的幾人決定之外,其他的公有物資都需要統一調配,大到院子的整修,小到每天每餐吃什麽,都有定數。
江氏管理着整個葉家最大的公共庫房,每個院子缺了什麽都得向江氏報備之後才能領取到。蔣敬之負責後勤物資的統籌分配,管事們需要先向蔣敬之上報各種事項,得到他的批文之後才可以去公共庫房提取所缺物資。
有物質進賬也是一樣的程序,物資進庫房或直接取用都要記入賬冊,一式三份,江氏這留一份,管事們手裏留一份,最後一份蔣敬之作歸檔用。自從分工明确之後,賬本很少有出入,偶爾出錯,問題也不大,很容易就能解決。
後勤歸蔣敬之管,葉明澤有空了也會搭把手。現在葉家庫存的肉類只有一些臘肉臘腸,數量不多,想要葉家所有人都美餐一頓,靠這些自是不夠用,必須宰殺一些活的家禽家畜。
豬食量大,除了種豬和留種的母豬外,其他的只要長到一定程度都可以殺了供大家食用,并不存在浪費一說。其他的牲口也類似,現在正是它們膘肥體壯,适合宰殺的時候。葉家留下足夠的種苗,其他的分批宰殺烹制入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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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這些肉食很多,葉家卻也不能敞開了食用。這些肉類可是關系到他們明年的肉食攝入量,現在一口氣吃光了,就等着明年幾月不識肉滋味吧。這種情況自是誰都不樂意看到的,對于主子們所做的明智決定,葉家下人們很是贊同,一口氣吃不成胖子,細水長流才是居家過日子的常态。
葉家除去主宅總共十五個院子,每個院子人數相差不大,分到的各種肉類蛋類加起來少說也有七八十斤,平均下來,每個人能吃到兩斤多肉食。當然這不是讓他們一餐就吃完,這些肉食是他們一整個年節的肉食量,怎麽安排葉家主子們不管,任憑各個院子自行分配。只要管事們處事公允,葉明澤他們并不會插手其中。
不同的職位分配到的物資自也不同。作為掌管一個院子各種後勤事物的管事,他們的待遇比普通的下人們要好不少,若不想被人抓住把柄,失了手中的美差,他們自是要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放肆。稍微有些能力的都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的位置,他們哪敢不盡心盡力為主家做事?
這次分配到各個院子的肉類屬于公家物資,每個人都是有份的。管事們采取的分配方式都大同小異,按人數分配,還不能吃肉的嬰孩每人分到半斤蛋類,十歲以下的分到一斤半肉食蛋類,十歲以上的均分剩下的肉類蛋類。
對此分配方案,大家都沒有意見。即使有些小心思,覺得自家小孩多,有些吃虧的,也不過是念叨幾句,随後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他們自己也清楚,若讓他們來分配,他們也拿不出更好的分配方法。
每個院子所有下人都集中在三個屋子裏,每間屋子都是好幾戶人家雜居在一起,若一家煮了肉食,其他人家沒煮,估計那一戶人家也不能安生吃飯。
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只要一家煮了肉食,同一房間的其他人家也會煮上差不多份量的肉食。要不然,你家吃光了,看着別家美滋滋地大口吃肉,那還不得難受的慌?反過來也一樣,總不能你吃着肉,旁邊小孩子留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你瞧,你又如何能吃的心安理得?
現在這樣的天氣,使得不管是地窖還是糧倉都成了天然冰庫。分批宰殺的肉類大部分都是直接凍實入庫,只少部分被制成各種醬肉臘肉熏肉等易于存放的肉制品。
葉家主子們一共也就十六人,這其中還包括五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他們吃的當然比下人們好,這點葉家下人們心裏有數,誰都不會為此而因妒生恨。
他們反倒覺得這樣子才是正常的行為。想想也是,以往的大戶人家,主子們和下人們之間的差距和現今相比只大不小。他們能有如今的生活已經非常滿足,萬萬不會為這麽一點小事放棄有人庇護的安逸生活。
大年三十,酉時初,葉明澤一家人聚在父母的房間裏。
經過簡單的祭拜之後,晚膳開席。炕很大,十幾人圍坐在炕桌兩邊。未免沾上污漬,炕上鋪着油布。有了它,再不用擔心李薛、李振和林修三個孩子吃得飯菜到處都是。大人們也能放開手腳,不用分心照顧小孩子,吃起來自是暢快無比。
上次進陽山縣城換到的酒還有部分剩餘,年節下氣氛正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算是應景。好在葉家沒有哪個人嗜酒如命,喝酒的幾人也不用人勸酒,抿一口酒配一口小菜,頗能自得其樂。
對此情景,林文珏一家和葉明澤一家反應很平淡,感慨最深的倒是葉則武和江氏。還沒分家時,大年三十雞鴨魚肉是不缺,想要毫無顧忌地吃卻是不能。那時溫氏還在,不說他們兩個大人,連自家幾個兒女吃多了都得遭受溫氏的白眼。為了不起沖突,自是能不吃就不吃。
好在孩子們都不是軟性子,該他們的絕不少吃一口,為了父母着想,也不多夾一筷子。有葉老爺子在,溫氏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恨恨地斜着眼睛看他們。
如今分家了,溫氏人也不在了,他們家反倒在亂世裏日子越過越好。現在又有了兩個小孫子,以後的盼頭大着呢。葉則武和江氏看着下首的孩子們眉開眼笑的樣子,由衷地感到幸福。真希望各種天災異變能早日過去,他們不想如今的日子再度被破壞,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李壯來到葉家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他早已習慣葉家的夥食。只是吃着吃着偶爾仍會想起爺奶爹娘,也不知道他們如今過得怎樣。不過這些念頭也就一閃而過,該還的都還的差不多了,真要說起來,他也不欠他們什麽。
看着邊上李薛李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李壯些微皺起的眉目便舒展開來。不想了,真遇上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碰不上也算是緣分已盡。過好現在的日子才最緊要,這裏有他的妻子兒子,還有不把自家當外人的親家,能在亂世裏偏安一隅,已是他最大的幸運。他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守住葉家這一方寸之地。
“小姨,我要吃酒釀圓子,嗯,林修弟弟也要。”李振比林修大一些,現在就有了當哥哥的自覺。酒釀圓子放在葉柳面前,他夾不到,便開口要葉柳幫忙。
“弟弟,是不是忘了哥哥?我也沒有呢!”還不等葉柳動筷子,李薛不滿了,弟弟怎麽能忘了哥哥呢?李薛平日裏話不多,沒想到碰到這個問題一下子就炸毛了。
“哥哥也要吃嗎?我還以為哥哥不喜歡呢,那好,小姨您幫哥哥也夾一些。”李振很是奇怪,平時李薛可不怎麽喜歡在用膳時進用甜食。既然哥哥也要,他就不打算刨根問底,照着哥哥說的做準沒錯。
大人們聽了兩兄弟的話,都不覺莞而。這是李薛吃醋了,葉柳長期和兩個外甥相處,自然知道李薛并不愛在用膳時享用甜食。她沒有戳破大外甥的意圖,意思意思地給他夾了兩個酒釀圓子,算是完成了任務。之後又給李振和林修夾了好幾個,甜食吃多了不好,特別還是在用膳的時候,等這次夾的兩個小孩子吃完了,就勸他們吃別的飯菜。
孩子們還是很聽話的,對此并沒有多糾纏。席上菜色頗多,面食米飯都有,盡夠他們吃的。小孩子飯量小,每道菜色吃幾筷子就差不多飽了。餘下的時間就拿着骨頭啃,吃得滿手滿嘴都是油。大人也不管他們,任由三個孩子在那吃得歡。
小孩子不能太寵,也不能管得太嚴,其中的分寸很難把握,各家有各家的經驗。在父母管教孩子時,旁人最好不要插手,有什麽不能認同的,也要背着孩子和家長們讨論。顯然在場的三個孩子都養的不錯,不會像個熊孩子那樣惹人厭憎,也不會木讷的失了自我。
大米比較貴,葉明澤上次買的都是高粱酒,沒有經過蒸餾,度數不高。衆人小酌慢飲,喝到酒過三巡都沒有哪人醉酒,一個個都清醒得很。炕上溫度比較高,飯菜上凍慢,吃到盡興時菜肴都還有些微熱氣。
除了葉則武、江氏和三個小孩,其他人都處于青壯年,加之人類發生了異變,飯量比以往要大。吃到席末,半數碗盤都見了底,這還是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胃口變大,對人類來說着實不是個好事,糧食缺乏的時候不啻于是雪上加霜。
江氏和葉芝已經飯畢,只葉柳酒量不錯,還處于戰鬥之中。兩人給三個小孩各舀了一小碗菌菇排骨湯,待他們仨喝完就不再讓他們進食。小孩子管不住自己的胃,年節下吃脹了肚子實在不美,不僅自己不舒服,還要讓長輩們擔心,只能由大人把握這個分寸。
小孩子停手後,喝酒的人也盡了興,年夜飯總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飯菜還有不少,進來收拾飯菜的人手腳利落,很快炕上又恢複成幹淨整潔的樣子。那些剩餘的菜蔬由下人們自行分配,可以當做宵夜,要是不想吃的話,就留着用做主子們明天的早膳。
主宅的下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分配方式,主子們寬厚,他們真不想吃殘羹冷炙的話,主子們也不會不滿。平時主子們吃剩下的并不會随意分給下人,一般都是作為第二餐的飯食。
廚師們知道各個主子的大致飯量,并不會做太多。只有像年節這樣的日子才會做的很豐盛,菜量才會多出不少。主子的席面比下人們的好,他們沒什麽好嫌棄的,每家分了一些,除了給各家燒炕的人當宵夜,還能有少許剩餘,可以給孩子們加餐。
炕收拾幹淨沒多久,家輝家耀就醒了。兩個小家夥算是體貼父親們,并沒有在開席時搗亂。兩人近六個月大,已經會爬了。睡覺時包在襁褓裏不好亂動,醒了就不安分,不肯待在包被裏,非要在炕上四處亂爬。
對于這個小小的要求,沒人舍得不滿足他們。待兩個小家夥吃飽喝足後,就任由他們在炕中間随意爬行。林修和李振也還是小孩子,對于比他們更小只的兩個弟弟很感興趣,紛紛圍在兩人邊上湊趣。李薛到底大了一些,已經開始懂事,他像個小大人似的在邊上看顧着四個弟弟。
葉明澤和蔣敬之看兩個兒子玩得高興,不吵也不鬧,就由着他們在那不停折騰,只時不時掃一眼兩人所在之處,見沒問題又和邊上的人愉快地聊着天。
“爹,異能者畢竟只是少數,大部分暖房作物都是正常生長。現在天氣不僅冷,還都霧蒙蒙的,露天光照就不好,到了暖房光照強度更是不夠。您看有哪些對光照要求不高的作物可以種植?”葉明澤熟悉各種糧食成品,對莊稼生長之類卻是了解不足。這裏十幾個人,也就葉則武懂得最多。
“我聽說有些人家會培育菌菇,就我所知,菌菇好像對光照要求最低。其他的,我一時半會也沒有很好的主意,等和有經驗的老農商量之後再做決定不遲。”葉則武種了半輩子田地,所種之物都是在陽光下生長,從沒考慮過光照多少的問題,這也算是被他大兒子趕鴨子上架。他不好輕易下結論,需要同有經驗之人仔細商量才好做判斷。
“這事不急,至少也要等第二批作物成熟時才能換種。菌菇的話,只要有菌種就沒問題。有木系異能者在,至少不用擔心顆粒無收。”又讨論了一會,葉明澤和蔣敬之幾人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沒什麽事情做,油燈光亮度不夠,一般大家都早早上炕休息。
一夜無話,房間裏只餘下幾人清淺的呼吸聲。
為了節約柴薪使用量,葉家所有住人的房間睡前都會停止燒火牆和地暖。整間屋子裏只有炕床這一方寸之地是溫暖的,其他地方随着停火時間的增長,逐漸開始降溫,直至冰冷凍人。
即便如此,室內溫度再低也會比室外高出不少。畢竟屋子裏密不透風,又有火炕向四周散發熱量,怎麽着都比呆在外面好多了。
冬天白天時間短,天亮的也晚,加之為了保暖,內層木窗一關上,管它是白天還是黑夜,都一色漆黑,讓人分辨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因此除了準備早膳的人,大家起的都晚。
對此衆人都已經非常習慣,往年也是如此,只是今年特別冷,這種狀況尤其明顯。本就是冬歇期,需要大家幹的活并不太多。在這種時候,擅長縫補和制作一些小工具的人反倒是最忙碌的。
至于其他人,普通人(不包括各種能在室內幹活的手藝人)除了下午認點字,其他時候還真就無所事事,每天也就和同伴們唠唠嗑。因着十幾個人住在一個炕上,連抽煙都省了,空氣本就渾濁,需要時不時換一換,若再來煙味污染就太惹人嫌了。
能在室內幹活的手藝人是最忙碌的,他們要跟着各自的師傅學習,或者本身就是師傅,除了帶徒弟之外,還要為大家制作明年要用到的衣服被褥背簍以及栽種糧食的木框子等等。
哨兵向導需要抽出時間鍛煉自己的能力,只不過鍛煉需要注意分寸,并不是訓練強度越大越好,要注意勞逸結合。這麽一來,他們一天多數時間也是閑着的,或向師傅們學點小手藝,或幹脆幹脆以逸待勞——簡稱休息。
閑着的人沒人會去嫉妒,他們各自的分工不同,別看現在他們挺閑的樣子,需要用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勞動強度肯定超出現在還算有活幹的人。這也算是別樣的張弛有度。
葉家人養成了吃三餐的習慣,在長期形成的生物鐘影響下,即使進入冬歇期,大人們最晚辰正時分也醒了。平常時候,連小孩子都不被允許睡懶覺。現在嗎,多數大人都沒什麽事情做,小孩子睡到多晚都沒人管。起晚了,正好連早膳都省了,也算是另類節約糧食的行為。
貓冬時節,葉家村大多數人家都是一日兩餐,巳時正用朝食,申時正用晚膳。早睡晚起活動量不大的話,吃兩餐并不會感到有多餓,正适合現在的情況。
家輝家耀大了些,不再需要一到兩個小時就喂食一次,葉明澤和蔣敬之的負擔輕了不少。有時候兩人晚上只要起夜一兩次就夠了,小家夥們真是越來越省心。
大多數時候,早上最先醒的是輝輝和耀耀。今天兩人睡得很沉,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有小孩子在,每晚都睡不安穩,葉明澤四人起的自然比旁人要稍晚一些。這一現象并不僅僅存在他們身上,其他但凡有嬰兒在的屋子情況都和他們差不多。
蔣敬之醒來時還有些迷迷瞪瞪,屋子裏昏暗一片,一時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昨晚是葉明澤起夜照顧兩個兒子,其他三個大人不免都被驚醒,好在幾人對此已經非常習慣,之後很快又進入夢鄉。只不過影響雖小,也不能當做沒有不是?這不,除了剛醒來的蔣敬之,其他三人還在呼呼大睡中。
蔣敬之的作息比較正常,沒有什麽外因的話,極少會半夜醒來。盡管不知道現在的時辰,多半天色已經大亮。如今大家都閑得慌,蔣敬之不用趕時間,便沒有即刻起床。他聽着邊上葉明澤淺淺的呼吸聲,家輝家耀偶爾的咂嘴聲,心緒格外平靜。
蔣敬之睜開烏黑深邃的眼眸,随即意識到屋內墨如黑夜,睜不睜眼睛都一樣,便又合上雙眼,腦海內卻閃過各種念頭。這幾年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太多,多數已經超出他的認知。
看似沒多少事情能打擊到他,實則他也會彷徨也會無措,只不過這些情緒被他影藏的很好,幾乎無人能勘破。葉明澤自然是例外,作為枕邊人,自身五感又敏銳,蔣敬之想掩飾的天衣無縫,難度實在是有點大。
對于葉明澤,蔣敬之從沒想過隐瞞,也沒那個必要。葉明澤知曉他從一開始到現在的種種思緒,卻體貼的從沒有點破。兩人都不是那種只顧自己不管別人的人,随着相伴時間越來越長,彼此間相處日益融洽,直到家輝家耀兩個小生命的到來,這種感情這種默契達到了新的高度。
今天是大年初一,看着家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蔣敬之本就柔和的臉龐綻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有什麽能比在亂世裏還能和自己的愛人孩子親人在一起更美妙的事情?蔣敬之想不出來,也不屑去想。
他從小生長的環境告訴他,要忠君愛國,要為大家舍小家,可是他做不到。有人為權利,有人為銀子,有人為美人,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很多人都能昧着良心辦事。趨炎附勢,踩着別人往上爬的事,他不只聽過也實實在在見識過。
小人佞臣之類就算了,你不能要求他們做個好人,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忠臣,其實真正想起來,也令人頗多唏噓。壞人壞的徹底,至少他們活着的時候不管是自己還是家人都過得暢快。而那些仁義之輩,自己是滿足了,吃虧的卻是家人。
俗話說的好,好人不長命。太過耿直太過仗義,結局多半是慘淡收場,最後為他們買單的只能是家人。既能活的長久,日子又能過得還算不錯的,絕大多數都是那些識時務的人,他們會變通,會因地制宜,既稱不上小人,也算不得君子。
恰恰就是這樣的人,默默為朝廷添磚加瓦。他們也許沒有豐功偉業,少了他們,朝廷卻也要為之黯然失色。
蔣敬之原先所處地位使然,不得不做出和本性略有些相左的事情。到了葉家村之後,他反倒放松了緊繃着的弦,活的更輕松自在。有時候想想,他也不無感慨,不知道連年災荒導致的亂世帶給他的是幸還是不幸。
若沒有這場變故,也許葉家會崛起,不說能有侯府那樣的榮光,至少會衣食無缺,也不用時時擔心一個不注意就丢了性命。此一時彼一時,誰敢保證發家之後的葉家不會遭遇蔣家那樣的禍事?
有得必有失,對于現在的狀況,蔣敬之已經很滿足。葉家發展不錯,有充足的武力保護自家的財物,又能同老天掙命,衣食尚算無憂,這樣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他卻全都擁有了。只要不是哪個特大勢力從別處過來他們村裏掠奪,想必只要他們不是太過倒黴,這樣的日子能過許久。
蔣敬之不是什麽偉大的人,他做不到大公無私,被放在第一位的始終是他的家人親人。現在這樣正好,再不用他在家國大義之間做什麽選擇,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這麽些年下來,蔣敬之不說對葉明澤了如指掌,至少大致性情都彼此心裏有個大概。葉明澤性子比較冷淡,別看他對親戚們照顧有加,那只是他責任心強,并不表示他對親戚們的感情有多深厚。
這一點上,也只有蔣敬之這樣長時間和葉明澤待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覺到,連葉明澤親近的家人都沒能體會出異常。
這還真不能怪葉明澤,他不是原主,只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和父母姐妹們相處了幾年,再陌生的感覺也在長時間中潛移默化,感情自是日益深厚。而他和親戚們一年當中交集并不多,又是半路接手,感情能維系在當下的狀況實屬正常。
葉明澤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若非他早早和蔣敬之成親,身邊無一親密之人能作為他的感情寄托,指不定他現在是如何寂寞。
說起來,兩人還真是有緣。葉明澤解了蔣敬之的困局,蔣敬之則成了葉明澤在大興朝安心生活的橋梁。有了他,葉明澤才不會覺得獨身一人,始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若沒有蔣敬之,葉明澤也會為了原主,為了現在的家人好好生活下去,但那樣活着太被動,也太累。
現在葉明澤不僅有了愛人,還有兩個可愛的兒子,生活更加有奔頭了。就算不為了自己,為了蔣敬之和兒子們,他也得努力撐起一片天。他不再是來自異世的一抹幽魂,他有需要他照顧的愛人家人,葉明澤的形象在蔣敬之眼中變得日益鮮活起來。
人一旦有了寄托,情感自然會被逐漸釋放出來。這一點,蔣敬之感觸最深。從一開始葉明澤不易被人察覺的冷情,到現在同家輝家耀溫情的互動,葉明澤綻放出的情感越來越濃厚,當初那種不融于他人的孤寂很難再看到。
不光是葉明澤,蔣敬之本身也迥異于周圍人士。他的出身,他的教養,很容易就能讓人同村民們區分開。即使幾年過去了,那從小養成的氣質,也并沒有完全融入其中,只是被不斷淡化,一眼看去,與周圍不會那麽格格不入。
蔣家人多半同蔣敬之一樣,存在相似的情況。只不過他們和村民接觸的比較多,看起來更加親民一些。
蔣敬之思緒翻湧,腦中閃過與葉明澤相伴的一幕幕既平淡又真實的場景,仿佛與周圍隔離開,置身于獨立的空間之中。
人一旦陷入某種氛圍,時間便可忽略不計。當蔣敬之醒過神時,林文珏和蔡進已經起床。似乎時間已經不早,火牆和地暖都開始發揮作用,屋子裏暖意盎然。
大家對于一早醒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室昏暗早就習以為常,林文珏披上外袍摸索着打開內層木窗,不甚明亮的光線頓時驅散了黑暗。光線柔和,并不刺眼,幾人從黑暗步入光明幾乎是眨眼間的事,并不需要閉眼适應。
當初設計窗戶的時候留的比較寬,原本是內外兩層實木窗,中間一層是正常的糊窗紙的木格子窗戶,因着今年氣溫過低的緣故,又加了一層窗戶,和中間那層窗戶一模一樣。
這樣透光性不至于減弱太多,屋內的暖意也不會過快散失。雖說亮度不夠,日常生活倒也方便。就這一稍作改變,便可以省下不少燈油,沒有人不喜聞樂見。
現在很多物資是用一點少一點,要完全自給自足,還需要一段時間。以往的燈油都是從店鋪裏采買的,現在他們用的都是自制的,什麽樣的配方都有,松脂魚油植物油夾雜着其他雜七雜八的物什,經過師傅們的巧手,使用起來一點也不遜色于以前慣用的油燈。
人被逼急了,發揮出來的潛能着實不可小觑。要是以前師傅們有這個手藝,那他們也不至于落魄到要賣身于人的地步,是得是失誰又知道呢?
盡管燈油可以自制,那制作燈油的材料卻也不能浪費,自然是能省一點是一點。誰讓它們之中多數都是食材,現在的世道之中沒什麽比糧食之類更珍貴的,大家都愛惜的很。
葉家也是到了今年,糧食才算稍有富餘。現在還不知道災荒何時能夠結束,在處理糧食的問題上,大家寶貝都來不及,誰人敢大手大腳花用?
蔣敬之就着不甚亮堂的光線瞅了眼沙漏,發現已快辰正時分,便也不在磨蹭,利索的穿衣起床。四人當中就葉明澤是五級哨兵,他五感靈敏,照理來說一有動靜就會警醒過來。似乎是習慣了幾人的氣息,起床下炕開窗都沒能打擾他的美夢。
別看他睡的昏天暗地,一副怎麽睡都睡不醒的樣子,要是屋裏突然出現陌生的氣息,等待他們的絕對是美夢被打擾,一臉暴虐氣息的葉明澤。這算不算是另類的起床氣?
葉明澤本身并沒有起床氣,這樣的面目誰都沒見過,不知道誰有幸第一個嘗試?
蔣敬之打理好自己後,看了看家輝家耀的情況,見沒拉沒尿,便開始溫奶水。蔡進看天色不早,把林修小朋友給叫醒。林修睡得迷迷糊糊的,直到穿戴完畢,抹了把連,才徹底請醒過來。
此時,林文珏早已拉響鈴聲。今天輪到的是張森*,兩人一聽到主子們傳喚,将早就準備好的膳食稍加溫熱之後,便提着食盒快步進入室內。食物不只包括五人的早膳,還得捎帶上三只豹子的早點。
豹子們在屋裏窩了一個冬天,早已有些不耐煩。好在它們靈性十足,再不耐也就偶爾出屋放放風,感到冷意便又窩回溫暖的小窩之中。這個點上,它們早就餓了,看到食物便埋頭苦幹,連給它們喂食的蔣敬之都不帶搭理。直到吃飽喝足,才有了些許精神。
豹子們只吃葉明澤和蔣敬之兩人投喂的食物,不是沒人嘗試過,只是它們一律愛搭不理,衆人就此歇了心思。
張森*手腳麻利地架好炕桌,又把食盒裏的膳食一碟一碟擺在合适的位置上,忙活完畢就退出了房間。
鑒于還有人沉浸在睡夢之中,幾人只安安靜靜地進食,并未發出過大的聲響。
葉明澤是被食物的香氣熏醒的,雖有簾子擋在中間,卻攔不住飯菜香味侵襲整間屋子的步伐。
付一睜眼葉明澤并未瞅見任何人,結合當下勾人食欲的飯菜香,不用想都知道蔣敬之在林文珏一家的炕上用膳。既然已經醒來,又被勾起了饞蟲,葉明澤不再耽擱,三兩下便穿戴洗漱完畢,撩起簾子,拿過擱在一邊的食盒,端起自己那份開始享用起來。
早膳簡單可口。葉明澤最常吃的就是面條餃子包子和各種粥類,今天正好是餃子,他的飯量大,滿滿一大海碗豬肉豆腐餃子三兩下就進了肚腹,吃完還頗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他打開食盒第二層看了看,果然裏面還放了兩大個韭菜肉包子,等将它們拆吃入腹,總算有了飽腹的暢快之意。
葉明澤惬意地舒展着身子,懶洋洋的好似餍足的貓科動物。也許是真餓了,葉明澤進食的速度比較快,他後用膳的居然是最先吃完的。
蔣敬之林文珏和蔡進三人都擁有良好的出身,嚴格的教養,用起膳食那是細嚼慢咽,斯文優雅,哪會像葉明澤那樣就算不是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