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刻
安瑤瞠目結舌地看着張良與赤松子戰在一起,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這個人……瘋了嗎?
然而下一瞬,她突然想明白了赤松子的邏輯——所謂“命祭”,其實是要拿祭者的命格來祭,換言之,一旦命祭完成,張良的蒼龍房宿命格就會被祭陣奪走,而命祭陣法極為霸道,如無意外,房宿将和張良的魂魄一起長隐千年。但如果張良現在死去,魂魄入輪回,最多不過一百年。
想到這裏,安瑤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這樣的決然,這樣的超然。
——果然,都是涼薄人。
這樣一個想法滑過腦海,安瑤心中莫名,但緊接着,空氣中突然加重的血腥味讓她猛地擡頭看了過去。
是張良!
雖然張良是不世出的奇才,但那僅限于謀略。縱使他武功并不弱,卻并非絕佳,何況,對上的是赤松子……
如安瑤所料,張良右肩已經被赤松子劍氣所傷,本就處于弱勢,這般更是節節敗退。
他還在咬牙死撐,安瑤看着,心如明鏡——不管赤松子到最後是把人重傷帶走還是真的殺了他,安瑤一定是逃不過的。這樣一來,不僅前功盡棄,顏路更是再無複生的可能!
——那麽……
一瞬間冷靜了下來,擡頭看向赤松子的方向,安瑤的目光中透着古怪的笑意——赤松子嗎?如果我沒記錯,修的術法,是水屬……
張良也根本料不到赤松子會選擇這麽極端的方式,剛才出手防禦全憑天生直覺,此時正一邊對戰一邊苦思對策,忽然覺察到某一個方向上出現了強大的氣場,心思迅速一轉——這個方向……
赤松子也發現了旁邊的異常,兩人幾乎同時分神去看——
懸浮在空氣中的陰陽八卦圖,散着灰黃色的幽光,隐隐有吞雲吐霧之勢。
氣流不斷輪轉,飛沙走石一般,形成一道屏障,屏障背後,安瑤墨法飛揚,臉上帶着決然笑意。下一刻,氣流挾帶沖天之勢向赤松子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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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瞳孔一縮,果斷地收拾招數撤離赤松子身邊,下一刻飛落在一丈之外。
安瑤在剛剛重傷的情況下居然會主動發出攻擊,這一點不單是張良,赤松子也震驚了——而且安瑤發動的攻擊如此決然狠辣。好在赤松子即刻反應過來,手中木劍一劃便形成一道天然水障,阻隔了安瑤的攻擊。盡管如此,他還是被沖擊得往後一退。
安瑤沒有留給赤松子反應的時間,一躍而起又發動了攻勢。赤松子顧不上其他,只能專心應戰——雖然安瑤發動土屬之術對他的水屬之術存在抑制作用,但優劣轉換關鍵還是在于實力強弱。
迎戰的間隙,赤松子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按理,花妖應是木屬,但此妖居然能操縱土屬之術且威力這般強大……
這邊張良正愣神,一聲暴喝當頭對他砸下:“一刻鐘!帶他走!”
張良渾身一震,瞬間明白過來——安瑤幫他拖住赤松子,而他需要現在就回去,提前半個月完成命祭,讓顏路醒過來,并且帶他離開——一刻鐘內完成。
不需要猶豫,張良收劍入鞘之時已決然轉身,朝小聖賢莊飛奔而去。
此時,忽然下起了暴雨……
風聲從耳邊刮過,雨滴越來越密集,不斷從頭頂砸下,衣服開始由外而內地浸濕,強行運動加快腳步以及雨水的作用使得傷口處血流得更加歡快,黑暗中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遠離,寒涼透骨的感覺重回心口。
張良卻沒有放慢腳步。
——安瑤……你等着他……
路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張良直奔顏路所在的石室,毫不猶豫舉起淩虛在腕脈處一劃——鮮血飛濺。他的身體稍微晃了晃,随後立即将手掌連同傷口貼在了冰球上。
紅色的光芒瞬間一亮,像黑暗中嗜血的猛獸看到鮮血時興奮的眼瞳,冰內的紅色紋理也越發清晰,甚至隐約如血管一般跳動。
張良的身體在發抖,卻将額頭抵在了冰上,依靠寒意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一直到血液朝外奔湧的感覺消失,他才松了一口氣,疲軟地滑到了地面,而後勉強擡起頭,看着眼前的變化。
冰球上的紅色紋理一閃一閃盛放着詭異紅光,一次比一次強烈,而終于,紅色光芒瞬間暴漲,張良下意識擡手一擋,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時,顏路的屍身已經浮了起來,紅光自他體內向外散發,像是有紅色的氣流在他體內運轉,而那光芒漸漸地轉成了銀白色,最後又緩緩弱化,直至消失。
顏路安然躺在石板上,那個包裹着他的冰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得了無痕跡。
張良扶着劍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踱到那個人身邊,心緒空茫。
慢慢地,那雙他以為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緩緩地睜開。
依舊是黑曜石一般的色彩,只是大抵由于剛剛清醒,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但他無意識地眨了一下眼,水汽便散去,露出久違的清澈見底的眼瞳。
“師兄……”張良喃喃低語,已然失神。
顏路看着張良的形容,有一剎那的困惑——比如他的小師弟怎麽會是這麽狼狽的樣子?比如自己已經死了怎麽還會看到他?
——等等!他……死……了……
顏路瞬間一震,猛地坐了起來,掃視四周,才注意到光線的昏暗,冷不丁冒出這樣的認知——他死了,他在地府,而張良……
“子房,你……”顏路緊張得立即去拉張良,張良剛想微笑一下,告訴顏路讓他先在這裏呆着別問,等他解決完最後一件事情再回來解釋,不料顏路那一拉力度并沒控制好,加上張良受了傷狂奔回來又完成獻祭,力氣早已耗盡,直接就被顏路拉趴下了。
“砰——”
張良暈倒在顏路身上。
而顏路手下觸到張良冰冷的身體,更是印證了剛才自己的臆測,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
幾乎就在張良暈倒的同時,山道上,安瑤也已經力量透支。
一刻鐘将至……
忽然間,赤松子看到眼前的女子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笑容,心裏突地一跳!
“完成了……”安瑤低低道,一瞬間,撤掉了自己所有的招數。赤松子心中一震,卻收勢不及,安瑤被送出一丈外,順勢跌坐在地上。
大雨如注,及腰長發亂糟糟地貼在安瑤身上,早已髒亂不堪。女子的臉藏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赤松子心底忽地閃過一絲奇異的情緒,但這情緒很快就被哀傷淹沒。
天空遍布烏雲,但他看得到,房宿,隐了。
——終于,來不及阻止。
他想嘆氣,不料耳中卻傳來了安瑤的淺笑:“呵……總算……了卻……”赤松子直覺得這話不大對勁,朝安瑤那邊一看,頓時呆住。
紅衣女子周身泛着幽綠色的光芒,竟然是——元神盡毀,即将灰飛煙滅!
“你……”赤松子瞪大了眼,腦海中突然一個劈裂——難怪,她會在重傷之後還能發動那麽強悍的攻擊,原來從那時起,就已經決定不惜一切,毀盡元神……
“哈!”安瑤猛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擡頭望着天空,明明即将消逝,臉上卻滿是歡快的笑意,連聲音都是喜悅的,“無繇!無繇!”
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妖,護你至此!一如你護他至此!
而張良那個笨蛋,從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對我起了殺意——可我知道,至始自終,你都只是他的……如今,我終于,将你還給他……
——只是……有一點委屈吶……若不是修為撐不住,也不至于要攝食幾個鎮民的神智……張良告訴你的話,不知你會不會怕呢……
安瑤輕微一嘆,仍舊笑着,蒼白的臉卻在黑暗中漸漸變得透明。
一直盯着安瑤的赤松子,忽然間渾身一顫——那張漸漸透明的臉,隐隐約約,浮現出了某個印記……
下一刻,他飛掠過去,正好接住了倒下的安瑤,卻死死盯着那張臉上越來越清晰的符號,欲語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