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菜是不可能吃菜的
此刻的席雲岫,正在心急火燎地往家趕。
最近生意上的事情格外不順,工廠食材的供應鏈出問題,古法菜的廚師也沒能找到,忙得焦頭爛額。
偏偏保姆王媽又打電話來說令狐雪不見了。
他憋着氣,不能對失憶的人發火。
但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把她這麽留在家裏。
回家,趕小狐貍!
從車庫進家門的時候,裏面透出燈光,他有點恍然。
他已經太習慣每天晚歸時家裏的一片黑寂。
家裏面積太大,餐廳那邊開了燈,燈光昏昏黃黃的暈開,到玄關已經零碎了。
遠處餐廳裏的飯菜香味也暈開,混成一種人間煙火的味道。
王媽今天還做了飯?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想起小學傍晚回家的時候——
破舊的胡同裏總有一盞昏黃的路燈,路燈下是同樣暈着昏黃燈光的小餐館。
店外的石板路上有一把竹制的老舊八仙椅,上面搖着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永遠笑呵呵的,把手爐往他手裏遞:“回來啦,爸爸把飯做好了。”
那是席雲岫雞飛狗跳的人生中少有的溫情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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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陣吧嗒吧嗒的腳步打斷他的觸景生情。
“老公回來啦!”令狐雪一臉燦爛地跑過來,手腳并用往上蹿,跳到了席雲岫的身上。
席雲岫下意識地托住令狐雪的身體,臉色卻不怎麽好,眼神涼飕飕的。
令狐雪不在意,臉自然地蹭在他的肩頭,“我把飯做好了。”
肉乎乎的小臉在廚房裏烤的暖暖的,像個暖爐,輕易就融化了外面的秋霜。
她和人親昵的方式太過自然,眼神純粹,蠱惑人心。
席雲岫心一軟,差點沒能把她放下來。
怕不是真的狐貍成了精。
“下來——”他找回理智,冷聲道。
小狐貍嘟嘟嘴,從他身上跳下來,也不生氣,又親昵地去牽他的手:“吃飯吃飯!”
她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一塊布,當成圍裙裹在前胸,上邊已經沾滿了湯湯水水,紅的,褐色的,染成一片。
席雲岫凝視着她胸前的髒布:“不了。”
令狐雪白嫩的小爪子扒在他外套上,“我做飯很好吃的。”
餐飲巨頭的席延總裁不為所動。
吃飯是不可能吃她做的飯的。
就算席延倒了,世界上的飯店都關門了,他也不可能吃她做的飯。
小狐貍才聽不懂什麽叫婉拒——
把他往餐廳拽,然後又蹦跶着進了廚房,瀑布一樣的黑發在身後漂亮地散開。
桌上的菜不多,只有三道。
一道天梯鴨掌。
泡制後的鴨掌褪骨清蒸,疊成四四方方的一塊,下面整齊地擺放這一片大小合适的香菇片、一片薄厚均勻的火腿片,再用細海藻絲輕輕地拴住。
盤邊處,整齊擺了一圈秋葵,圍成圓形,将鴨掌包在裏面。
擺盤有大講究:天圓地方,腳踏實地。
席雲岫眸色漸深,這竟是大慶朝的宮廷菜。
一道砂鍋遼參酒焖肉。
酒用是地道的清酒,濃油赤醬裏散發出淡淡茉莉花香。
這酒是他按着父親的方子親自釀的,也不知道她從哪裏翻出來的。
每道菜她用的酒都不相同。
比如最後一道親王府燒鹿筋,是用的糯米黃酒。
糯米獨特風味在山雞和鹿筋小火慢慢煨制,輔以蘿蔔和蘋果的甘甜,才能清鮮爽口,入口醇香。
席雲岫右手拇指在曲起的食指指節上反複摩挲,這是他情緒起伏時的下意識動作。
竟然是個行家?!
正想着,令狐雪晃晃悠悠地捧着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湯鍋。
她眼睛讨巧地彎折,半期待半擔憂,也不知道陶夭夭說的好不好使。
席雲岫倒抽一口氣,噴香的羊肉鮮味,混着一種不知名的香料,瞬間馥郁沁入心脾。
馬思答吉湯?!
面對這道早已失傳的珍肴佳味,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真香。
席雲岫不僅坐下來吃飯,而且大快朵頤。
精選上乘五花肉與優質遼參一起慢炖,文火細熬,五花肉的油脂被海參吸收而變得爽口,又成就了海參的軟糯甘香。
湯入口毫無羊肉的腥膻味,湯清色鮮,輔以多種香料,恰到好處地綜合了羊肉的燥氣,融合成一種溫和的口感。
一口下去,在身體裏産生獨特而柔和的暖流。
鴨掌清脆,秋葵爽口,鹿筋更是軟糯鮮香得一塌糊塗。
唇齒留香,不算什麽本事。
席雲岫古今中外的美食,什麽沒有吃過。
但重要的是,這是他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眼眶微燙,沉默片刻,席雲岫掩藏好情緒,不動聲色地問:“這都是你做的?”
不要說料理方法,光是鹿筋遼參這些食材,現在的廚師就沒幾個會做。
若不是為了古法菜的事,他冰箱裏也不會有這些食材。
令狐雪邊點頭,邊緊張地啃手指頭。
陶夭夭說,只要菜裏有有秋葵,羊肉、鹿筋和海參就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之前陪師姐進宮,她沒事就溜進禦膳房,在房梁上看禦廚做菜,躲着準備偷吃東西。
狐貍的鼻子味覺靈得不得了,一道菜哪怕只吃一次,也記得清清楚楚。
幾道菜而已,還難不倒她。
就是剛才研究火房裏的竈臺,花了點力氣。
席雲岫問:“你不是失憶了嗎?”
令狐雪支支吾吾,眼神左閃右閃。
席雲岫只道是失憶前留下的零碎肌肉記憶,又開口問:“這湯裏的香料是什麽?”
這湯,他也只小時候喝過一次。
令狐雪小聲說:“是後院裏黃連木的樹脂。”
狐貍鼻子太靈了,找什麽一找一個準。
席雲岫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老家的飯館的背後,确實有一棵黃連木。
倒吸一口氣,他開口竟有些小心翼翼:“這些菜的做法能教給我的廚師嗎?我找人來學。”
令狐雪不假思索,一口答應:“好啊!”
席雲岫趁熱打鐵:“你開個價。”
令狐雪長睫下的眼睛彌漫着困惑:“什麽?”
席雲岫說:“一道菜多少錢?我給你。”
令狐雪沒聽明白:“你是我老公,為什麽要給我錢?”
道侶寵着還來不及呢。
花錢?怎麽能讓道侶花錢!
席雲岫盯着她剔透的眸子,半天也沒看出來是真情假意。
他做生意雖然大膽,但也不是全靠沖動。
事先他就做足了功夫,在京市的富豪人家裏,帶起古法菜養生的風潮。
養生倒是次要,直白點就是宣傳體驗當皇帝的感覺。
這樣的一道菜的秘方,給識貨的人看,少說也得五六位數起。
白給?圖什麽?
他半眯着眼睛看她,臉上帶點罕見地稀奇,興味十足。
雖然無奸不商,但他也不能诓騙她。
先救個急,到時候等她恢複記憶,再按市價把錢給她。
不過,她當然不能一直住在這兒,席雲岫心想。
“老公,”令狐雪軟綿綿靠了上來,“能不能讓在家裏教啊,我怕換個地方就不記得了。”
她怕換個地方不會用竈臺,露餡。
好像頭部被撞過的人,是有這麽一種說法?
席雲岫不确定了。
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想冒險,最終冷臉道——
“好,就在家裏。”
一頓飯二人吃得很和諧。
席雲岫還少見地添了一碗飯。
小狐貍得逞地勾起唇角,彎彎眼睛。
捧着碗,大口吃肉,吃得很香。
蔬菜都被她敏捷地躲過。
席雲岫職業病犯了:“不準挑食。”
吃菜?讓狐貍吃菜是不可能吃菜的!
“老公——”令狐雪水潤的唇輕輕嘟起來,“能不能以後再吃菜?”
少女的小奶音像羽毛在他耳朵裏掃了一圈,又酥又癢,席雲岫面色不改:“為什麽?”
令狐雪舉起兩條細胳膊:“做菜,好累。”
是夠累的,這幾個大菜,連男廚師都要好一陣功夫。
席雲岫兩筷子把她面前的秋葵夾走,“吃吧。”
令狐雪再次得逞,“老公最好了。”
這一聲“老公”聽得席雲岫唇角略微上揚,又被他嚴正地扯了下來。
當初因為怕在奶奶那兒露餡沒有更正她,現在他竟然不知不覺适應良好。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席雲岫把袖子折了兩下利落地翻到手肘,準備收拾碗碟。
令狐雪連忙制止:“老公,我來吧。”
師姐說,人間的女子都要侍奉夫君,三從四德才可以。
絕情谷的女修,三從四德是不可能三從四德的。
但是——
為哄男修開心,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勇于嘗試。
這,就是一個光榮的絕情谷女修的職業操守。
席雲岫看她嘴上積極,眼神真摯,屁股卻死死黏在桌子上不動彈——
挑起一邊眉毛,“玩兒去吧。”
啊這,那就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令狐雪立刻零掙紮,滑下餐桌,跑向客廳沙發,仿佛生怕席雲岫改變主意。
席雲岫轉過身,看破不說破,輕笑着搖了兩下頭。
他倒不是刻意寵着人。
只是他不明白幹嘛要女人幹活。
家裏的活兒能有多少?
又不帶兵又不打仗的,随手就做了的事,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她已經做了飯。
他麻利地收拾碗筷,快速重疊成穩當的小山,一手端着往廚房走。
從小家境不好,在父親的餐館幹這些事長大的,早就得心應手,不算什麽事兒。
但他一進廚房,幾乎是立刻,一陣怒吼從廚房裏傳來:“令狐雪,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