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坡上

塔矢亮皺起眉頭,幾乎要發出一聲近乎挫敗的嘆息。

他剛剛在進藤光的衣櫥裏,發現了一本漫畫期刊,在他準備将晾幹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櫥裏的時候。

進藤不在家,他在外地有指導棋工作,明天才能回來。

而塔矢正在考慮,是否明天再展開新一輪的冷戰,或者是從今天晚上開始?當進藤打電話回來時,就是說,如果他還能夠記得的話。

進藤應當很清楚他對于漫畫這種東西的看法——在他們搬進這間公寓後,他幾乎丢掉了進藤所有的漫畫書及游戲軟件,進藤曾經為此咆哮過,像一頭噴火的龍,但最終還是在他堅定的意旨下低頭妥協——,所以才會将這本漫畫藏在衣櫥裏,也很清楚一旦被他發現會面對一些什麽,而教塔矢感到挫敗的是,即使這樣他也仍然會去做這樣的事。

為什麽他永遠都學不乖?塔矢亮有些不悅地想。

大概是進藤的表現太像一位被寵壞的孩子,自由散漫、毫無條理,這迫使塔矢不得不讓自己迅速成熟起來。

他是兩人當中負責踩剎車的那一位,确保兩人的生活能夠按部就班地照正常的軌跡行駛。從日常的衣食住行、飲食的營養搭配,到晚歸的時限……同時,塔矢亮也發現,想要把這樣一些最基本的生活規則打入進藤光那顆固執的大腦裏,是怎樣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逐漸開始厭倦于為了同樣一件事反複地對進藤念叨、同他争執,那完全沒有效果。少年一貫的爽朗豁達、不拘小節在此時都成了他的“大敵”。進藤通常會一轉頭就忘記了剛剛反複同他唠叨、争辯的事情。

塔矢亮為此而深深地苦惱着,同時産生了一種“難道你從來都沒聽到我在說什麽嗎”這樣被漠視的感覺。

于是,當進藤再一次晚歸時,他決定閉上嘴巴,懶得再對此提出異議。

沒想到竟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一夜,少年匍、匐在他身下,以一種出奇地乖巧和順從。

當他進、入少年的身體時,少年痛得臉都白了,卻沒有像往日那樣大聲抗議、扭動,而只是緊緊地咬住枕頭,将那呻、吟悶在咽喉中。

他禁不住深心疼惜,而與此同時,心中油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滿足和成就感。

那令他幾乎在瞬間達到高、、潮。

Advertisement

塔矢開始發現,他想要得到什麽,只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就一定能夠得到。

進藤絕對忍受不了自己不理他,每當自己板起臉時,他都會對自己屈意迎合——即使是做這種以前一直為他所抗拒的事,以前自己總是會為安撫他而花費太多的心力,以致于無法全心全意地享受這難耐的愉悅。

而每次冷戰過後,進藤總是會乖上一段時間,雖然最終還是故态重萌,但至少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完全不把他的話當作一回事。

這還是一種極其文明的處理矛盾的手段,至少可能會引起的後果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塔矢不想再同進藤争,以前他曾經因為失控而險些傷害到光,他承諾不會再做同樣的事。——盡管那完全是進藤無理取鬧,居然說自己影響到了他的圍棋!在塔矢看來,真正影響到進藤的圍棋的,恐怕就是他對于動漫游戲這種無可自拔的迷、戀。

但是,塔矢亮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不管怎樣他從來都不想要傷害到進藤。那畢竟是他的戀人。

所以最好就是不要争執,自己不會被進藤激得失控,也就不會在暴怒時做下不可原諒的錯事。

所以這應該是解決兩人争執的最好辦法:冷戰。

塔矢亮準備将漫畫書從衣櫥裏拿出來的時候,忽然想起上次研修會,緒方對着自己的棋局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而當自己離開時,卻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小亮,有些東西,你抓得緊,失去得越快。當心過猶不及。”

因為太過吃驚,塔矢亮全然忘了還擊。

被緒方忠告比被他諷刺還要教人難以忍受。這個男人一貫冷漠,從來不管別人的私事,同情心絕對是他最缺乏的東西,塔矢亮相信即使眼睜睜地看着別人駕駛的車子沖向懸崖邊的欄杆時,他也懶得喊一嗓子:“小心駕駛!”。而當他肯勉開金口給予忠告時,就是說,在他眼裏,你已經相當可憐了,連他都忍不住要同情你了,你的人生毫無價值了。

塔矢亮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為了緒方這句話而介意。

他當然知道緒方指的是什麽,抓得越緊流失得越快,那是沙子,而對于沙子,他是不會用手去抓的,而是會用盒子盛起來。

緒方不是真的以為他有那麽笨吧?

塔矢亮将漫畫書拿出去扔掉,同時撥掉了家裏的電話插座。

他是很愛進藤光,但那不代表他就會對他身上的缺點視而不見。

電話裏傳來接通音,但是遲遲沒有人接;進藤光不死心地再撥了一次,依舊是同樣的情形。

看了看表,剛剛十點零三分,進藤臉皺成了一團,悲嘆起來:“啊啊,才過了三分鐘而已,亮你不要這樣嚴格啦!”

他面朝下一頭栽進被窩裏,仿佛想就此不暝不視了一樣。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明明知道會惹得亮不高興,卻還是一再的犯錯。難道自己真的就像亮說的那樣,個性亂七八糟,無可救藥了?

進藤感到非常沮喪。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塔矢此刻的表情了:嘴唇緊抿,眼睑下垂,臉如嚴霜……這副表情他最近已經看過太多次了,以至于他現在看到塔矢抿起嘴就禁不住心驚肉跳,因為那就意味着他又犯錯了,除非他爬上塔矢的床,否則不可能會和好。

進藤不會比現在更厭惡做這件事,那已經越來越像是一種懲罰而失去了它原來的意義。

但他別無選擇。

犯規的總是他,而塔矢不接受他口頭上的道歉。

……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話……也許,他能夠教自己的明天晚上好過一些。

進藤無可奈何地将目光投向剛剛洗完澡出來的緒方,開始考慮自己從他那裏得到一些,嗯,指點的可能性。

畢竟這個男人也應當對他目前的困境承擔一定責任。

今天的指導棋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兩人回到房間後,卻又讨論起剛剛結束的三國賽來。

三國賽中,進藤光萬分驚險地通過了國內預選,卻在第一輪預賽中便被他的老冤家高永夏淘汰了;塔矢亮則比他多堅持了一輪比賽,到了第二輪預賽才敗下陣來。

緒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棋局批評得一無是處。

進藤不高興地噘嘴,卻反駁不能,畢竟他當時的确狀态不佳……呃,或者直到現在狀态也沒能佳起來。盡管如此,還是別扭了很久才嘟嘟囔囔地承認,在比賽結束後,高永夏也批評他不在狀态,希望下次能夠公平地對局。

就是這個,教進藤光忘了他該在十點鐘前打電話回去這件事。

“吶,緒方先生……”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心中暗自期望着男人仍然沉湎在剛剛讨論棋局時的熱切氛圍當中,還沒有恢複到一貫的疏離淡漠。

“是?”緒方一邊去拿眼鏡,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那個,你有沒有……我是說,”進藤光吞吞吐吐地說,“你有很多的女朋友,是吧?”

緒方頓了一下,眼裏流露出進藤所熟悉的嘲諷神色:“真是難得。為什麽你會忽然關心起這個?我曾經有過多少任女朋友,嗯?”

“嗯……”進藤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個、那你有沒有……有沒有同、男人……同男人……”

緒方覺得又好氣好笑。難道他看起來很像是一位青春期、性、行為輔導教員嗎?又或者少年僅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将讨論的話題從圍棋延伸至性、事上面?他扶了扶眼鏡,表情微妙地保持着沉默。

進藤光困窘地抓了抓頭發:“吶,我不是想……幹涉你的隐私,只是……只是,我想知道,同男人……做,是不是——每次都這樣痛……”他的語音越來越輕,開始覺得想從這個男人身上得到一些有建設性的意見,根本是緣木求魚。

緒方微微挑起眉宇,“這還真是……奇怪的問題啊!我的确知道一些人是需要疼痛來喚醒他們的欲望,不過,既然你這樣問,那麽,我假設你不在此例?”他詢問地看着進藤。

進藤看起來被他的言語搞糊塗了,只來得及“啊……”了一聲。

緒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那麽,你需要教對方了解你對疼痛的忍耐程度。做這件事是為了雙方共同尋求歡樂,你要了解對方的需求,也要讓對方了解你的,這樣才能得享受。”

進藤眨了眨眼睛,有些困窘的微笑着表示他對緒方所說的仍然一知半解,但是有一句話不經大腦地從他嘴裏滑了出來:“吶,緒方先生,照這樣看來,你或許是一位非常溫柔的情人呢。”

緒方眼波熠然一閃,因為那抹閃光消逝得太快,進藤甚至來不及捕捉到它。

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冷笑,慢慢地重複道:“你要了解對方的需求,也要讓對方了解你的……在此之前,你要先學會,了解自己……”

進藤忽然覺得房間裏的氣氛變得有些不一樣,空氣中充滿了壓迫的感覺,那鏡片後面盯着他的炯炯目光教他回想起曾經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過的野獸的眼神,危險、且具有侵略性,而在他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這個男人已經靠得非常之近。他們的身體幾乎要觸碰到,但卻未曾觸碰,進藤幾乎可以感覺得到男人透過襯衣薄薄的布料而輻射出來的熱量,這令他的肌膚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

緒方朝下俯視着,一只手撐在他的頭側。他幾乎完全被男人的陰影籠罩着,單只是身高上的差異,已經叫他覺得自己落了下風,也因為躺着這樣的姿式,教他更加覺得無比軟弱。

“緒方先生……”

“你是否有,認真地傾聽過你的身體?了解它,到底什麽是它所需要的?”緒方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仍然是那樣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冷笑,他的聲音低幽,當他開口時,進藤可以感受得到他胸腔的共鳴。他們的嘴唇只有區區幾厘米的距離,進藤只要微一擡頭就會吻上男人的唇。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噎在了咽喉裏,卻又因為空氣過分稀薄而微微張開,他幾乎不敢亂動。

“你有一副非常漂亮的身體。漂亮,并且敏感。”緒方用手背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癢,那就好像是高級衣料擦過身體時的感覺,柔軟、順滑。進藤覺得自己像是被固定在那裏一樣,只能被動地看着他的臉。柔和的燈光從他側面投射過來,映亮了他的右臉,而在左面留下一抹暗影。進藤忽然發現男人有着相當伶俐且精致的弧線。

“但是,你可能會被道德教育着,選擇忽視并且抗拒聆聽。我要說的是,千萬不要這樣做。大腦有時會判斷錯誤、心靈有時會被蒙蔽,而身體,覺得不舒服就是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你對你的身體所做的任何一點忽視,最終都會像一塊巨石一樣地砸向你,而到了那個時候,你未必能夠承受得了。這是我們從一出生就擁有的巨大財富,并且它将陪伴我們,直到死亡。”

進藤仿佛被蠱惑了似地盯着他的嘴唇。緒方的嘴唇非常薄,從這裏就可以看出他的尖酸刻薄,而進藤此刻在想的卻是,它是否像它看上去的那樣柔軟而溫暖?他忽然有一種想要舔舐它的沖動。

于是他就這樣做了。

舔在那兩片薄唇之上。

緒方顯然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他猛的擡起身,褐色的眼眸緊緊眯起。

進藤忍不住笑了起來,從吃吃悶笑到放聲大笑,笑男人臉上純然的震驚。他笑得在床上打滾,抹着眼淚。

緒方從震驚而變得悻悻然,他用手撫着額頭,似乎在努力尋找自己的理智。但是他失敗了。年長者的尊嚴教他拒絕成為一位被嘲笑的對象。

他猛地撲上去,抓住少年的肩膀,将他牢牢按在床單上,冷哼道:“男孩,這一點都不好笑!”

他一俯身吻上少年的唇。他的吻就像他一貫所表現的那樣,駕輕就熟而且經驗豐富,他用雙唇狡猾的吮吸着,用舌尖輕輕挑、、逗着,直到進藤不由自主地回應他,同他熱、切地糾纏在一起時,他的吻才開始變得更加侵略。

老天!進藤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這樣激情的吻當中,他的嘴因為男人的徹底探索而硬得發疼,卻還是覺得不夠。他不由自主地擡起身體,以便男人可以托住他的脊背,加深這個吻。男人的眼神深沉熱烈,不再是一貫的疏遠冷漠,落在他背後的手臂逐漸收緊,進藤感覺自己被完全壓入那具柔軟修長的身軀,而這感覺竟然出奇地美妙!

兩人之間的熱度已經不可能再高了!進藤覺得身體裏似乎燃起了一團火焰,男人的膝蓋巧妙地分開他的雙腿,相當狡猾而耐心地摩擦着他那熱而硬、的核、心,夾雜着一兩下撞擊。他控制不住地發出呻、吟。男人的吻更加深、入,他的愛、撫無處不在,而進藤絕望地想要得到更多。

突如其來的高、、潮沖撞上他的身體,進藤一下子癱軟在緒方的臂彎裏,覺得頭昏眼花,周身仿佛失去了骨頭一樣,甚至無法挪動一根手指。

緒方似乎完全能夠體會他此刻的感受,他的手掌貼着他的背部輕柔地上下撫摸着,與這溫柔舉動相反的,是他一貫冷漠的嘲諷語調:“你真是一位非常、非常調皮的小男孩。但是我假設你已經得到了教訓?現在,去把自己收拾幹淨,像個乖孩子那樣。”

進藤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完全罷工,甚至無法擠出一句回複。他近乎呆滞地看着男人相當輕柔地将他放回床鋪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床位,拉開被子躺下,而當他站起來時,仍然覺得雙腿酸軟。這一切是怎麽開始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這一境地?他看着它發生,卻對此毫無概念。他只覺得嘴唇陣陣刺痛,褲、子裏冰冷粘膩地很不舒服,但這仍然是他一生中最好的體驗。

當聽到衛生間的門閉合的聲響時,緒方翻過身來平躺着,用手按住發熱的額頭,微微苦笑。

剛剛的那場小意外洩露了比他允許的更多的情緒。讓緒方無法不去正視它。或許,最初對于少年的關注,僅僅是源于他與網絡棋神SAI那似有若無的神秘聯系,而時至今日,自己對于這少年已經懷有一種異樣的情緒。這到底是何時發生的,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确知。

對此,緒方只能苦笑。他一向認為愛一個人是最劃不來的事,輕則受傷、重則喪命,不輕不重時也要賠上一生。比這更離譜的,恐怕就是想要将自己人生的控制權拱手讓出的對象,竟是這麽一位毛頭小子了吧!

他能否确定,那不會是另一場青春期荷爾蒙的放肆燃燒?他能否确定,少年想從他這裏得到的,不是只是美妙的、性、?少年饑渴的身軀仿佛已經很久未曾——或者是從來未曾?——得到過撫慰,他的每一寸肌膚仿佛都在朝自己尖叫着乞、求、愛、憐。

但這至少是個不錯的開始。雖然少年的前一場戀情尚未正式宣告終結——但那也恐怕不會是太久的事。緒方一直着他們的感情走到今天,兩個人都疲态俱現,如紙糊的房子,手指一戳就破了。

盡管用新的戀情去埋葬舊的戀情是相當愚蠢的舉動。當事人往往還受着舊戀情的餘波震蕩,沒有餘暇靜下來心來聆聽自己的內心,到底他想要的是什麽。縱然有所選擇,也是盲目的,事實是他們常常會在不久以後便會後悔。但是緒方不想放過這次機會,這孩子是一顆無價的珍寶,他身邊的人除非是瞎了才會體悟不到。

緒方靜靜地笑了,在松軟的床鋪上舒展開四肢。

既然塔矢亮不能夠把握住自己的機會,那麽,接下來就由他接手,如何?

如果進藤曾經以為能夠從緒方的表情中看出什麽端倪來,那麽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無論是神态,還是語調,即使自己長時期地注視着他的眼睛,進藤還是從哪裏找不到絲毫出逃的情緒,仿佛那不過是他激情澎湃下的一場春夢。

但是進藤一整晚都在想那個吻、那些愛撫和觸碰……他從未想到這件事也可以是如此地美妙,過去自己所體驗到的,同昨晚的相比起來,不僅僅是失了色,簡直就是沒了顏色。

他覺得有些茫然若失,随即,又對那男人生出一股惱怒之意。他為什麽要對自己做這樣的事?平白擾亂了他的心神……但是随後他又想起是自己最初想要從男人那裏得到一些指點,禁不住為自己的愚蠢而在精神上痛揍自己幾拳。

他就這樣懷着滿腹的心思回到家中,塔矢亮正坐在沙發上看着報紙,對于進藤的那句“我回來了”理也未理。

進藤聳了聳肩,心裏生出一股淡淡的躁悶。他不喜歡塔矢同他冷戰,那就好像是單方面地判決他有罪,而又不允許他為自己申辯了,除了認罪,或者不。

塔矢有沒有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已經疏遠了很多?不冷戰的時候也鮮少會有交談,塔矢一向話少,而他,害怕說錯。

但那是以後的事了。進藤走回自己的房間,在他出門前,一位平日相熟的院生由于所住的那個區新一期的《少年JUMP》已經賣脫銷了,托他代買,他要先給人家送過去。

然後,他要同塔矢好好地談一談。

當進藤光從房間裏沖出來時,塔矢亮剛剛挂斷電話。那是他母親打來的,她同他父親剛剛回國,希望他能夠回家一趟。

“我衣櫥裏那本漫畫書呢?”進藤的質問來勢洶洶,不知道的人只怕會誤會那本漫畫當中藏着什麽無價之寶。

塔矢亮看看他,沒有回答。他沒有忘記目前兩人正處于冷戰中,而且,他也不認為進藤會真的猜不到那本漫畫書去了哪裏。很明顯它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垃圾箱。

“丢了,是嗎?那麽,我想我也不必問為什麽了吧”進藤冷笑着,當他發現藏在衣櫥裏的漫畫書不異而飛時,他感到一種無端的惱怒和受傷的情緒。這或者有些小題大做,漫畫書他可以再買,但是這一次,進藤倦于再次認錯服輸。

他誇張地打着手勢,“塔矢亮是這裏唯一的主宰,只要你不喜歡的,就不可以在這裏存在!”

塔矢亮嘆了口氣,繞過他準備出門。他不想争吵,争吵是毫無意義的,雙方都會因為激怒而說出許多過分的話,傷人傷已。

“塔矢亮!”

進藤誤會了他的舉動,這令他更覺惱怒。他恨面對這樣面無表情、冷冷冰冰的塔矢亮,這令他有種想要打碎一些什麽的沖動。

“既然你這樣讨厭我,連話都懶得跟我說,那不如分手好了!”

房門被拉開一條縫,又被壓上。塔矢亮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進藤要同他分手?就為了一本漫畫書?!

“我說,我受夠了!”進藤也被自己沖口而出的話語吓了一跳,但是話已出口他也不願就此餒了氣勢,“你總是在挑我的毛病,這也不好,那也不對!是,我是有很多缺點,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啊!既然你看我這麽不順眼,那麽當初又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

“光……”塔矢亮試圖要分辯什麽,但是被進藤打斷了。

“你要的話就得是我的全部!不要試圖改造我!”

他簡直……不可理喻!

塔矢真的生氣了。

說什麽自己一直在挑他的毛病……難道他是要自己對他身上的缺點視而不見?難道他要自己眼看着他拿那些垃圾食品謀殺他的生活卻不做任何舉措?難道他要自己對于他的不良習氣不加指摘而任其自然?!難道他以為自己喜歡為了這些瑣碎無聊的事情同他争吵、冷戰?難道自己這樣做對自己會有什麽好處?自己做這些都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他!

進藤完全否認了他的關心,對他的一番好意視而不見,任他的良苦用心付諸東流……這真教他寒心。世上還有比進藤這個人更加忘恩負義、不識好歹的人麽!

房間裏暫時陷入了死寂。塔矢臉頰泛起兩抹激越的紅暈,胸膛急劇起伏,身體因為掙紮着控制住自己而顫抖……進藤不由地屏息注視着他,感到血流隆隆的聲響在他耳畔轟鳴,他的心髒在大力撞擊着他的肋骨:不,不要,亮!拜托,請不要就此放棄我!

但是,他聽見塔矢亮說,眼裏深深的厭憎之意幾乎要将他摧塌:“好吧,随便你!”

房門在他眼前重重關上。

進藤絕望似地閉上眼睛,感覺他的世界就此土崩瓦解。

緒方最後找到進藤光,是在那個有着金急雨的山坡上。

天已全黑,雨還零零星星地下着,被潮濕的風吹得到處都是,四周的景象非常凄清——如果忽略那位沖着挂滿黑褐色果實的花樹兇巴巴地嚷着:“花呢?你為什麽都不開花了?”的少年的話。

緒方輕咳一聲,借此來掩飾他那險些失控的笑意,随即因為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酒味而皺眉:“你喝酒了?”

進藤大概喊累了,一屁股坐在濕淋淋的地面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酒……呃,好象是……”他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一把抓住靠近過來的緒方,手指豎在唇上,一副神秘的模樣,“噓——千萬不要告訴亮,他……呃,他會生氣的……”

“是、是!”緒方漫不經心地答應着,一邊想要幫助少年站起來。

進藤的表情卻忽然變得傷心起來,“他不會再為我生氣了。”淡茶色的大眼睛裏盈滿了淚水,“亮不要我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睛裏滑落,少年嗚嗚咽咽地哭得非常傷心。

“是啊是啊,但是你坐在這裏哭也沒有用。”緒方幾乎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頭,同一個醉鬼講道理是不明智的,更何況,少年現在并不需要他的尖刻。

完全沉湎在自己的傷心事之中,少年并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麽。

“我……我要去找他……”少年撐着膝蓋,吃力地站起來,腳步不穩地朝前走,“去——找他……啊!”後腳被前腳絆到,不由自主地朝前跌了出去。

緒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雨後地滑,兩個人都站不穩地摔倒在地。緒方本能地用手撐住地面,只覺得“喀”的一聲,疼得鑽心。

該死!他握着手臂咬牙悶住一聲呻吟。身邊,少年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緒方嘆了口氣。這算是對他的懲罰嗎?由于身邊這位少年懷有某種不軌的意圖?他認命地背對着少年蹲下身:“爬上來。”

經他再三地勸哄利誘(“爬上來,就帶你去找亮”這類的利誘),少年終于笨手笨腳地爬上他的背,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将臉埋在他的頸肩間。

“亮不要我了……”當緒方開步朝前走時,少年似乎清醒了一些,在他腦後幽幽地說,“都……沒打電話給我……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緒方沒有說話。白天他在塔矢宅裏見到塔矢亮,他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地盯着電話。他大概也是在等着進藤打過去吧。

不過緒方不打算說出來,即使将來也不。他從來都不是一位利他主義者,絕不會幫助別人去劫取他想要得到的寶石。

頭皮傳來一陣刺痛,少年忿惱地揪住他的頭發,兇巴巴地嚷着:“……你到底有沒有聽到啊!”

“是、是。”緒方嘆了口氣,努力放柔語調,“我在聽。”該死的拜托你先松開我的頭發!

少年似乎不滿地咕哝了一聲,尖尖的下颔壓在他的肩膀,微微有一點疼,“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嗯,我知道。”

年少時的感情最脆弱,經不起一點風雨折騰,而年少時的感情也最真最純,是一生當中最盡情放肆的一場燃燒,那之後……之後人會怕疼,就會學乖。

“……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喜歡得心都疼了……”

少年又開始哭泣了吧。淚水沁濕了緒方的肩衣,微帶溫熱地黏在他的肌膚上,慢慢地變得冰涼。緒方覺得少年的淚水仿佛穿透了他的肌膚,一直沁入他的心底裏頭去。

“……嗯,我知道。”

“……我,真的很喜歡他……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我想,以後我也不會再像這樣去喜歡一個人了吧……”

是的,你是對的。緒方在心裏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裏。以後,少年不論再喜歡上誰,都不會是同樣的心境了。即使他曾經為此而深深地痛苦過、頹廢過、迷茫過,很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最初的那人仍舊是少年時的模樣。為此,緒方縱然覺得不滿,卻也無法去剝奪。

潮濕的風從山坡下面吹來,鼓滿了他的西裝外套,少年在他肩頭哭泣,哀悼着他夭折的青澀戀情。

緒方因為風太烈而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山坡下燦爛的燈火處走去,肩負着他最甜密的負擔。

以他最辛酸的溫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