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先手
早春的天氣總是難料。
明明上午還冷得直讓牙齒打顫,可到中午,卻已經暖洋洋的讓人想睡過去了。
因為對手身體不适而提前完結了對局,進藤光在休息室那大大的落地窗邊打着盹等人。
“好慢啊,他們——”
新年初始就約好的同期生聚會,卻因為幾番棋賽的緣故而推遲到如今。
接下來的幾個月又将會有另一番惡戰等着他們。
……能夠聚在一起的日子,也真是越來越少了。
陽光很軟很輕的罩在身上,只要揮手就能抖落似的。
又是一個大大的呵欠。
光還來不及擦去眼淚,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
“诶,結束了嗎?我說——”
進藤頭才轉到一半,話卻停在了半空中,再也沒了下文。
是亮啊。
塔矢亮也一眼看到了趴在窗邊的少年,卻當作沒看見地,走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水。
“那個……亮……”看看對方的臉色,很小聲地換了稱呼,“塔矢……熱水壞了,要喝的話到隔壁的休息室去——”
“謝謝。”塔矢似乎微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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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分手後的半年來,他們所有的,唯一一次對話。
下午的陽光只被冷風吹了一下,就失卻了溫度。
越來越冷了。
趴在桌上很快就沉入睡鄉的光,無意間縮了縮肩膀。
“不要睡了,光。”
有人這樣在他耳邊說。
“恩,我就起來……”他随口應着。
而迷迷糊糊間,耳邊一直有聲音在流動。
是誰?好吵……
“起來啦,光仔,快點起來啦!”
“起來下棋喲!”
“光仔,光仔……”
啊——是SAI。
光皺緊了眉,“閉嘴!”
真是吵死了!
這樣想着,手則揮趕着什麽的無意識地一動——
耳邊的聲音一沉,随即浮出水面似的,嘩啦一下就變得清晰。
“進、藤、光?!”
“啊?!是!”真正醒轉的進藤光睜開眼睛,“啊?緒……緒方先生?!”
在他眼前狼狽地扶住眼鏡,而氣急敗壞地叫着他的名字的,是開春以後又獲得另一頭銜的緒方精次。
左頰上微微泛着紅,有點象是被誰,才揍的痕跡。
不會……是自己吧……哈哈——
掉在光肩上的大衣此刻很适時地,向下一滑。
險險拉住衣領的進藤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似乎……呵呵……剛剛那一下……的的确确打到了人……
“既然睡醒了,就趕緊起來,你的朋友們也快出來了。”
緒方并沒有追究,而是冷淡地提醒了這麽一句。
“啊?是、那個、啊——”進藤光急急起身,但睡得太久被壓到的右腿酸麻,一下站不住地,就朝旁邊歪去。
還未離開的緒方上前一步,光恰好抓住了他的胳膊,勉強站穩。
臉上明明就是一副真麻煩的神色,可口氣卻背叛了他的表情,“小心。”
進藤光低腰揉着腿,“抱歉,緒方先生。”
從上個秋天,到這個春天,發生了仿佛南太平洋的暖流也托信風的福氣,越過赤道直至北極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所以為的冰山,很快地露出了原來的面貌。
是的,之前以為“不可接近”“可怕”“脊梁骨發涼”“必須逃開”冠以種種稱呼的緒方,到眼下居然能夠這樣融洽和諧的相處,甚至已經發展到就晚上到底去哪裏吃或者接下來去看點什麽的話題,也可以一點都不顧忌地輕松提起。
象是被撬開的牡蛎一般,有着堅強外殼的男人,其實也有非常柔軟的內在。
就是這樣,偶爾在他眼前所展現的溫柔,一直都讓他束手無策。
“下次不要在這裏睡了,走吧。”扶着他的肩膀,将大衣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讓他的心,總能莫名地停跳一拍。
啊——不會就這樣喜歡上男人了吧。
進藤光在心裏不住哀號而莫名沮喪着,推開了休息室大門。
而他的同伴,顯然非常驚詫于這兩人此刻的姿勢,一時所展露的表情——
“就好象在說,啊,小白兔落在了大狐貍的手裏。”
進藤光這樣描述,吃吃地笑個不停。
而對面阻止他再飲酒的男人則搖了搖頭,“你喝多了,進藤。”
為了慶祝在本因坊預選賽的少年順利晉級,在本人的再三要求下,來到了這所高級飯店的VIP套間。
所謂的請客,但看少年現在的樣子,最後帳單的所屬人,大約還只能是自己。
他是知道他酒量不行,卻到現在才曉得,不過一杯果酒,少年就能把理智抛去太平洋。
“先生……緒方……先生……”費力地要從模糊的視野中辨認對象的少年,最後幹脆手腳并用地纏到了他的身上,“你喜歡我嗎?”
緒方簡直想扶着額頭呻吟,似是而非的答案,或者敷衍,對于眼前的對象,統統不适用。
酒醉的人往往只想要他所在乎的答案。
而問題的答案,他現在,還不想說。
感情并不是只有一方說“喜歡”“我會讓你幸福”就可以得到完美結局的童話。
它需要自願付出,需要容忍與理解,需要即使被傷害也不言放手的決心。
總是說着“知道”“了解”,卻并沒有這樣覺悟的年輕人,是不會真正明白的。
所以,在少年無法作出最後真正的決定前,他也不會作出,任何影響他心意的表示。
“喜歡嗎?不喜歡吧。诶——”少年似乎找不回理智一樣的,口齒模糊起來,“先生——呃——只不過不介意……從你這裏得益……而已……怎麽可能……呃……喜歡我呢……”
如果有知情的人在場,一定會極力建議他去擔任國家大劇場的男星。
而很顯然,緒方成為了被折服的觀衆之一。
“……不是你想的那樣,進藤……”他猶豫着,思考并謹慎地選擇着措辭,雖然對醉酒的人解釋這個太過于可笑,但為未來的某一天所演習也并未不可,“你是個出色的孩子,沒有人會在你身邊而不被你吸引,所以——”
“…………”進藤光好象要看清楚一點地,睜開了半蒙的眼睛。
而這個時候,作為回答,那個人低頭,把住了他的臉龐,吻了下去。
“你?!”琥珀色的眸子吃驚地緊縮,随即便是一聲怒吼“——幹什麽!!”
“乒——”緒方的右頰,比上午遭罪的左臉還要慘烈地,重重挨了一擊!
不得不說,某人今天的運氣真是非常不好,進藤光所能堅持的清醒,剛剛到時罷了。
喝醉的人,當然無法理解為什麽一個男人會吻自己的。
第二天,進藤光病恹恹地賴床不起。
“感冒了嗎?”緒方将手伸到他額上探了一探,昨晚只按例将他往客房一送便完事,早知道就應該克制惱火,多照顧一些啊。
“難受……厄……”進藤揮開他的手,頭更深地埋入被中。
造成他現在狀況的原因是,宿醉的頭痛與——
酒精過敏。
早知道就不套他什麽話了,遭罪不說,還受了次不小的打擊。
啊——
這個男人幹嗎要把自己當作遭人觊觎的珍珠一樣緊緊包裹在完全攻陷不了的銅牆鐵壁中啊!
真是可惡!
虧自己還想——還想……那個什麽的!!
“厄——”一陣惡心泛起,進藤光繼續朝溫暖的被窩深處縮去。
“起來,稍微吃一點再睡……”抱着不想讓人指責為不好好照顧後輩的冷酷想法,緒方端來了之前一直熱在爐上的米粥。
裏面撒了點蔥花蛋沫與糖芝麻,熬得濃濃的米粥綢白噴香。
壓根來不及拿碗,被美食所誘惑的某人頭直接一探,就着鍋口先吃起來。
他真餓了。
因為稍微烤糊的關系,米粥散發着焦香的味道,格外引人的食欲。
光邊刮着邊上涼下的粥, 邊體味餘香的直咂嘴巴,“好香,好好吃!”
緒方看着這樣的少年,唇角不自覺地勾起,露出溫柔的笑容。
如果對方還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的話,只能說,還未到時候吧。
“……所以說,緒方先生一定是很溫柔的情人呢……”
不經由大腦,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但當進藤光意識到,上一次相同的話語是在怎樣的氣氛下提出的時候,他們已經陷入了,與當時一模一樣的情景中——
仿佛期待什麽的,進藤光使勁吞咽了一記口水,而唇也微微的開啓着,等待。
緒方精次則側過了頭,将微熱的手掌蓋上了少年因期待而睜圓的眼眸,“閉上。”
低沉,磁性的聲音,直教光的耳燒得通紅。
他依言,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而唇,很快在黑暗降臨的那一秒,被覆蓋,然後被包容——
“!!!!——”
“見鬼!!!”
“對、對不起!緒方先生!快……快沖冷水!”
作為太過于期待而被忽略的熱粥,現在,整鍋都翻到男人的襯衫上。
“抱歉啦——我……我會照顧你的!”
在醫院裏這樣慌張地低下腦袋的少年,在無可奈何的男人所注視不到的角度裏,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哪————
我已經奪了先手,你就快點應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