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薛恕出去叫人時,正撞上了帶着小太監急急忙忙四處尋人的鄭多寶。
鄭多寶體型微胖,這會兒跑得汗都出來了,瞧見薛恕後急忙上前問道:“薛監官,你可瞧見殿下了?”
他原本在殿下身邊伺候着,結果忽然有個小宮女來報說焦園外頭有兩個賓客吵嚷起來了,他唯恐擾亂了宴會秩序,急忙趕去處理。結果趕到後卻發現兩人只是喝多了酒拌了兩句嘴罷了。他見并未發生糾紛,便又趕了回來。
誰知道就這片刻的功夫,殿下就不見了蹤影,問周圍伺候的人,都說只瞧見殿下出去了,身邊未曾帶人,卻不知道去了何處。
鄭多寶在這深宮裏待了幾十年,立即察覺其中恐怕有蹊跷,急忙帶人找了過來。
“殿下在偏殿裏歇息。”
“那就好。”鄭多寶拍了拍胸口,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下了。
“咱家去看看殿下。”說着便要往偏殿去。
薛恕見他就要往偏殿走,又擡手将人攔下了:“殿下喝多了酒,吐了幾回,衣服上沾了穢物。鄭公公來得正好,還麻煩你去取套幹淨衣裳來。”
一般宴會上,都會備上一兩套供主子們更換的衣裳,以防席間弄髒了衣裳。
聽他這麽說,鄭多寶便連忙着人去将備用的衣裳取了來。
他捧着衣裳正要送去偏殿,卻又被薛恕接了過去,頓時疑惑道:“薛監官還有事?”
薛恕面不改色道:“殿下喝的酒裏恐怕不太幹淨,正在命人去搜崇智殿。我初來乍到,對崇智殿不熟悉恐有遺漏,還需鄭公公去盯一盯,動靜不要太大。”
一聽酒不幹淨,鄭多寶的眉頭就擰起來了,恨聲道:“這宮裏頭也就這些下作手段了!殿下現下可好?”
“已經無事。”薛恕抱着衣裳往偏殿走:“搜尋一事便勞煩鄭公公了。”
鄭多寶正上着火,聞言自然是無有不應。當即便調了東宮的親信,把崇智殿挨間搜了過去。
薛恕則捧着衣裳回了偏殿。
殷承玉正坐在圈椅上,垂着眸沉思。
他身上只着了白色中衣,因為方才一番折騰,衣襟散開來,露出小片白皙胸膛,與平日裏端方自持的模樣截然不同,反倒顯出幾分前朝名士的風流浪蕩之态。
“搜到了嗎?”瞧見薛恕進門,他掀起眼皮看來,嗓音還帶着尚未清醒的慵懶和沙啞。
“已經命人去挨間搜了。”
薛恕垂着眼上前,将衣裳捧給他。
殷承玉“嗯”了聲,接過衣裳,便去了屏風後更衣。
那屏風是絹布所制,薄薄一張絹布上繡了古人的水墨山水畫。其後的身影隐隐約約投映在其上,越發引人遐思。
薛恕不錯眼盯着那道身影,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先前的旖旎時,卻聽屏風後的人喚:“薛恕,過來。”
他急急打住思緒,收斂心神繞到了屏風之後。
殷承玉已經換好了中衣,繁複的外袍就鋪在他之前才躺過的羅漢床上。
他展開雙臂,下巴微微擡起:“替孤更衣。”
薛恕目光觸到羅漢床,又猛地收了回來,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
只快速拿起外袍,一樣樣替他穿戴整齊。
在他蹲下身替自己系腰間玉佩時,殷承玉居高臨下的掃視着他,在瞧見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時,擡手抹了下,輕笑:“有這麽熱麽?”
薛恕動作頓了頓,未答。
埋着頭替他将佩飾整理好,才起身退開一步。
殷承玉哼笑了聲,将換下來的髒衣服扔給他:“替孤洗幹淨。”
話罷,也不理會他的反應,便繞過屏風出去了。
屏風之後,薛恕捧着那身衣裳僵立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收攏了手臂,将那白色中衣攥在了手中。
殷承玉更完衣,正逢鄭多寶前來複命。
瞧見他臉色怪異,殷承玉眉頭微動:“人找到了?是誰?”
鄭多寶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個名字。
“竟然是容嫔……”殷承玉先是驚訝,随後便想明白了。
确實該是容嫔。
這宮裏誰都知道,文貴妃和容嫔有舊怨,而下藥的酒又是經了殷承璋的手給他的。就算東窗事發,也只能攀扯到文貴妃母子身上。
這幕後之人心計不可謂不毒。
“孤去看看。”殷承玉嘆了口氣,當先往前走去。
如果這一次是容嫔,那上一世他遭人陷害時,那個後宮妃嫔很可能也是容嫔。
只是當時情況混亂,他本就沒見過容嫔幾次,當時更沒細看對方的容貌。只後來隐約知道這件事被隆豐帝按了下來,他的太子之位被廢,而那個妃嫔也被賜了鸩酒。
如今想來,他五年後回宮,容嫔和殷慈光的名字都成了宮中禁忌,伺候的宮人們在他提起時,表情都戰戰兢兢。恐怕不只是因為殷慈光的身份,還是因為容嫔便是當初那個與他“通奸”之人。
算一算時間,殷慈光也确實是在容嫔去世之後沒多久就緊跟着病死了。
鄭多寶原本想勸兩句,但見他臉色沉凝,便又咽了回去。
只要低聲叫人将四周都看好了,省得那背後之人不死心還要潑髒水。
容嫔被關在崇智殿的西廂房,她也被人下了藥,不久前才清醒過來。已經有侍女伺候她穿好了衣物,只是散亂的鬓發還未來及仔細打理,面上也滿布惶然之色。
瞧見殷承玉進來,她深深垂下了頭,聲音都發着顫:“太子殿下。”
在陌生的地方清醒過來,再看見自己外裳盡褪時,她已然明白自己入了別人的局。只是沒想到,另一人竟然是太子。
雖然竭力保持鎮定,可交疊在小腹前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殷承玉沒有錯過她面上的驚惶,正欲出言安撫,卻聽身後身後有人喚:“母妃。”
屋內人回頭去看,就見殷慈光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極蒼白,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身形已然有些搖搖欲墜,卻還是上前幾步,将容嫔擋在了身後。
他深深蹲下了身體,頭垂得極低,話語因為突發的咳嗽變得破碎:“還請……太子殿下明察,我母妃,也只是被人……牽連其中罷了。”
屋內除了殷承玉,還有數個內侍和宮女,但他的姿态仍然擺的極低,看不出半分皇家公主的尊貴。
殷承玉嘆了口氣,并不欲為難他們母子。說到底,兩世都是受他牽連罷了。
他将殷慈光扶了起來,安撫道:“皇長姐不必擔憂,今日之事絕不會洩露半分。”說罷又對鄭多寶道:“席上的酒出了問題,孤與皇長姐、容嫔娘娘吃了酒後都有中毒之兆。今日皇長姐與容嫔娘娘受了驚,你親自将人送回去,再命尚膳監徹查源頭,看是哪兒出了問題。”
這一番話,便是将有人意圖下藥陷害太子與容嫔媾和之事遮掩了過去。
殷慈光詫異地看他一眼,見他神色溫和,又很快垂下了眼,輕聲道謝:“謝太子殿下寬宏。”
站在太子的角度,他遭人陷害,完全可以将這件事捅出去。左右他并未中計,又是受害者,這件事現在捅出去完全不會對他有影響。
唯一會受到牽連的人只有容嫔罷了。
容嫔身份低微,又不受隆豐帝寵愛。眼下又被人下了藥差點送到太子的床上去,即便事情未成,但她是女子,依然于名節有損。若是太子将此事捅出來,隆豐帝不僅不會憐惜她,說不定還會更加厭棄,甚至賜下白绫了事。
太子此舉,是為了護容嫔。
殷慈光護着容嫔離開,遠遠又回頭看了一眼。
殷承玉被人簇擁着,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行去。他一身紫衣,寬袍廣袖,行走間衣袖翻飛,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鄭多寶護送二人回去後,便去向殷承玉複命。
雖然他明白殿下此舉是為了保護容嫔,但心裏多少有些不得勁:“那陷害殿下的人,當真就這麽放過了?”
殷承玉搖頭:“這不叫放過他,既然要下棋,那自然不能順着對方的棋路走。不然豈不是正落入了對方的算計裏?”
殷承璟敢出手,必然已經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他貿然将此事捅出來,一是牽連了無辜的容嫔;二則是他篤定,此事無論怎麽查,最終都只能攀扯到文貴妃與殷承璋身上去。
文貴妃這些年來盛寵不衰,是隆豐帝心尖尖上的人。她又極擅玩弄人心,殷承璋雖然蠢笨,但他這個母親卻是個心機深沉的,這些年來暗中替他拉到了不少朝臣支持。
若是他将此事捅破,将殷承璋牽連進來,文貴妃必定不會接這盆髒水。
最後多半要演變成太子黨與二皇子黨互相攻讦。
而真正的幕後之人,反而坐收漁利。
殷承玉怎麽可能讓殷承璟躲在後面撿便宜?
他屈指敲了敲案幾,吩咐鄭多寶道:“你去盯着尚膳監,将動靜鬧大些,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問題的酒,是從殷承璋手裏遞給孤的。”
又側臉對薛恕道:“不是說抓到個鬼鬼祟祟的小黃門嗎?你親自給文貴妃送過去。”
既然殷承璟想撩撺着他和殷承璋鬥,那他便順水推舟,替殷承璟也點一把火。
文貴妃可不是傻子,會由着人白白算計。
她雖然未必能奈何殷承璟,可殷承璟的生母德妃還得看文貴妃臉色過活呢。
薛恕将那被抓住的小黃門送去了景仁宮。
焦園的動靜文貴妃自然也已經有所耳聞,她原本正看着好戲呢,結果卻沒想到火竟然燒到了自己身上。
看到五花大綁跪在下頭的小黃門時,那張芙蓉面都扭曲了一瞬。
“有勞薛公公了。”
薛恕臉上情緒淡淡:“臣這也是正巧撞上了,太子吩咐下來,才領了這差事,不敢當貴妃娘娘的謝。”
他并未遮掩自己是太子指派來的這個事實。
文貴妃略一思索便明白太子派薛恕來是什麽意思。
薛恕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有人意圖下毒謀害太子,太子捉住了人,卻并未大肆宣揚,而是讓皇帝的人将疑犯送到了她跟前來。
再結合今日尚膳監傳出來的消息,說太子是喝了二皇子敬的酒才中了毒。
太子此舉何意,文貴妃已然明白。
——他這是明擺着在說,我知道不是殷承璋下的毒,嫌犯我也送來了,誰要陷害殷承璋,你自個兒去查。
便是日後隆豐帝過問起此事,她也沒法再告狀。
太子這是把她的路都堵死了。逼着她去和下毒之人對上。而他自己半分力不出,就能找出陷害他的幕後真兇來。
這是算準了她必定咽不下這口氣呢!
文貴妃送走了薛恕,陰沉沉盯了那小黃門半晌,道:“帶下去審!”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辣菜):我不比鄭多寶伺候的好嗎?
鄭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