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牢獄之災1
京兆府位于長安縣的光德坊,京兆府的牢獄乃天下之首牢,雖不像偏遠地方那般腌臜陰晦,但也絕對說不上幹淨舒适,且因為長安地域局限,牢房促狹,除個別特殊犯人,其它人絕沒有一人一間的待遇,幾乎都是幾人一間。
因為突發的行榜之事抓進來一二十個學子,往這裏一扔讓本就僧多粥少的牢房顯得更為擁擠,再加上牢裏的腐濕之氣,還有一些血腥氣、汗臭味,混在一起,成了強烈的讓人作嘔的味道。
沈雲暈倒之後就被擡到這裏關了起來,與他關在一間牢房的有那個洛陽口音的黑衣學子叫王敬同,還有那個黃臉大耳的山西學子趙之渙,他一直靠坐在東北的陰暗角落裏,嘴裏噙着一根稻草,面無表情地看着牢外昏暗的甬道。另外六個人三兩個一堆的分散在牢房,或坐或蹲。
除那個黃臉學子外,他們身上皆有傷,傷口大都在四肢上,有的青紫有的破了皮,看來不算太嚴重。
只有一個人是額頭上一個長約兩寸的傷口,皮外翻着,有些嚴重,那個人正是在李玉姚眼前被靖廷司士兵拿刀鞘猛敲額頭的那個,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公子,王敬同正在給他清洗傷口,因為忍着疼痛他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沈雲之醒來後看到這些人,第一念頭是冤家路窄,偏與這些意見不合的人給關在了一起,難不保還會有一番唇槍舌戰,但出她意料之外,也許是“倉廪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在自身安全未明的情況下,誰還有心思去思忠義想國政,又或許是突來的牢獄之災讓大家有了些患難與共的感覺,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也沒有因為立場不同而相互鄙薄。
最讓她意外的是王敬同,之前的辯論,他是與自己意見相悖的,典型的耿直文人性子,不會屈谀求全,這種人最鄙夷像她這些自辱色彩的言論,本以為會對她冷潮熱諷,但轉醒的那一幕徹底讓她改觀。
記得王敬同看到他醒來時臉上浮起驚喜的神色:“你醒啦!”
然後他把手中缺了口的破銅盆往地上一放,将那被血染紅的帕子往血水中一丢,兩手在身上兩側抹了抹,走了過來,“還未來得及看雲之兄的傷,可有不适?讓在下幫你看看!”說着伸手向她的後頸探去。
“無礙!無礙!”她趕忙側身避開伸他的手,“沒什麽事兒,多謝敬同兄關心!”
“哦,沒事就好!”王敬同收回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剛好被昏暗的油燈照射的緣故,他高高的顴骨泛着紅光,看起來就像兩朵高原紅,讓他原來有些局促的神情變得可愛起來,但那因為挨打而青黑的眼窩有點不和諧的制造着滑稽的感覺。
“沒事沒事,敬同兄你忙你的吧!”
“真無礙?”
沈雲之點點頭,長長的睫毛閃了閃。
看着她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王敬同不再堅持,轉去給別外一個人清洗傷口。
這一個小插曲足以讓她看清這王敬同的為人,從剛開始耿真文人的印象到胸襟寬闊再到熱心青年,一點點加深着對他的印象。
Advertisement
又通過他與其它人的一些話語中可以看出他确實未被茶樓的辯論影響,對每個人的态度都是一樣,不管那人是否與自己意見相同。
其它幾個人,因為鮮有交流,目前還沒有什麽更深的了解,沈雲之一邊揉着脖子,一邊默默地觀察着衆人。別看只是在這不足五步的一方小天地,許多人的品行與禮德皆恰在這裏才能暴露出來,畢竟患難之時見人品。
“這靖廷司的人下手也太狠了。”王敬同小心翼翼的給那人擦洗傷口,粗大的手卻有些微微顫抖。他終是有些忍不下去了,開口痛斥。
牢門南邊一個牙色寬袖衫的年輕人被他的話點燃了壓抑已久的怒火,猛地站了起來,怒道:“一個正常的行榜論都要抓人打人,這還有沒有王法?”
可他站起來時牽動了大腿外側的傷口,趔趄了一下,還好抓住了牢門才沒有摔倒,但頭上本就歪斜的折巾因為突然的晃動掉在了地上,他想彎腰去撿,但腿疼得很難彎屈,一手又不得不扶着牢木,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做的很艱難。
沈雲之本想去幫他撿,剛從地上站起,已有人搶在他前面将折巾撿起給那人戴上了,沈雲之看了看那人,認出是那個公然指責晉國公陷害忠良的東北粗狂書生,此人約摸三十五歲,五官端正,個子不高,但身形很是結實。
這個人一邊給他戴折巾,一邊道:“誰不知道靖廷司雖隸禦史臺,但卻直接受命于內廷,是陛下的心腹,在某些時候,靖廷司代表的就是皇權,是王法。所以跟靖廷司談王法還不如去勸娼者從良,匪者從軍。”戴好後,不忘把上面粘的兩根枯草給捏掉。
“李兄說話方得謹慎些,在藝林方不可直言,更何況這裏?讓他們聽了去,說不定又是一頓打!沒看到對面幾個被拉去問話的,回來都是什麽樣嗎?”牙色衣衫的學子很感覺他的幫忙,所以話中的關切也是真心實意。
沈雲之聽到他的話往對面牢房看了看,見那邊裏面關了十來個學子,都是藝林茶樓參加行榜辯論的學子,其中有三人趟在地上,身上滿滿的鞭笞血痕跡,不由心驚,沒想到這靖廷司已經濫用職權到了如此地步。
從他們被抓進來到現在大約也就半個時辰時間,再怎麽也不夠進宮請一個處置文書來回的時間,必是用私刑無疑了,而有權讓京兆府這麽做的,也就只有靖廷司丞徐該,這徐該的女兒,于上個月嫁給了晉國公之秦有才做了小室。
再加這些受傷嚴重之人,大都是支持平王而反對昭王的那一部份人,個中原由不言而喻。
一提到這兒,這山東書生更氣了,雙眼一瞪,“怎麽,說都說不得了!我還就是要說,讓所有人都知道大齊朝廷是怎麽對待學子的,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這大開言路之政早已變成了閉塞視聽之法。他們聽了去更好,把我拉過去問問話,老子倒要和他們辯上一辯理法!辯不過也就是一條命而已!”他越說越氣,聲音也越發大,洪亮的聲音遠遠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