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曲江交易
曲江池,花卉環繞,煙水明媚,菰薄蔥翠,柳萌四合,相來都是長安年輕男女們比肩擊毂,談情幽會的好地方。
如詩的美景襯着如畫的容顏,人景合一,如九天仙境。想那天山蓬萊也不定比這裏美麗多少。
今日賀蘭齊未當值,便約了鄭婉兒來這曲江池走走。
陽光明媚,天高水闊,在這池邊漫無目的的走着,即便是不說話,也是極為惬意。
鄭婉兒拂了拂幕籬前面的輕紗,透過縫隙看了一眼右側的賀蘭齊,夕陽從好那邊射來,給他的側臉勾勒出完美的淡金色輪廓。
沒有面具的這一側,怎麽看都是那麽俊朗,那麽陽光,與右邊那戴着面具的陰骛感覺完全不一樣。
通常,人們只會因右側那突兀的面具産生先入為主的印象,覺得他陰刻狠厲,總是會避他幾分,但卻沒有再看看這左半邊臉,是那麽的幹淨,柔和。
而自己,算是有幸看到他這一面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吧,想到這兒,她不禁輕笑了一聲。
“笑什麽?”賀蘭齊看向她,目光平和,沒有了平日的陰冷。
鄭婉兒道:“只是覺得世人大多過于愚昧,總會被看到的表像而迷惑,而不去深究它的本質,卻還以為自己認清了某個人看透了某件事而沾沾自得。”
賀蘭齊勾了勾唇,“比如你,誰能想到名滿長安的豔冠群芳的名妓竟然是出自名門之後,詩詞音律無一不精,學腹五車讓多少男兒自嘆不如。”也許是陽光照射的原因,那笑容有些許暖意,将他素來淩厲的神情淡化不少。
鄭婉兒抿嘴一笑,“你明知我說的是你。”
賀蘭齊聞此輕嘆一口氣,轉身面向湖心,雙手支在白岩石雕憑欄上,遠望的目光漸漸深沉,良久後吐出一句:“人人懼我,唯你知我。”,語中甚是欣慰。
這也是他為何對鄭婉兒如此庇護的原故,初與她相識是經柳子謙的引見,當時只覺得她只是徒有虛名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後來秦楚樓發生過兩起貴公子哥滋事鬥毆事件,他帶人前去處理,發現皆是因這鄭婉兒所起,那些人所帶的仆從打手因是有權貴後臺,有恃無恐,并不将他放在眼中,依舊當着他的面爆打無辜,輕薄鄭婉兒。
他生平最恨這種狗杖人勢,挾恃無恐,欺壓百姓之徒,怒火瞬間上頭,當下便就卸了為首兩人的胳膊,捏碎了他們的下巴,挑了他倆的昭子,其餘幾人也沒好到哪兒去,手折腳斷算是輕的,沒殘便是幸運的了。
Advertisement
他是修羅場裏走過的人,見慣殺伐冷酷,見慣碎屍殘肢,這些個手斷對他來說再正常不過,但在那些生平連血都沒見過幾次的尋常百姓眼中,未免有些血腥了,尤記得當時衆人看他的眼神,猶如看到地域羅剎那般,皆遠遠躲開了去,一臉驚懼地望着他。
而唯獨她,一直沒有退後,沒有驚叫沒有花容失色,反而蓮步輕移,踏着滿地血水,穿地倒地鬼哭狼嚎的十幾人,在衆人不解和驚詫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福身作一揖,紅齒輕啓,細聲入耳:“多謝中郎将!”
“你不怕我?”
“有何可怕?”
他指了指倒地狼嚎的那些人,告訴她他很兇殘。
卻見她微微一笑,“真正兇殘之人面善心惡,而中郎将面相冷酷,我想心不會惡到哪兒去。”
“相由心生!”
“相只是一個面具,為了掩蓋內心的善、惡、情、欲,或者是某些不想讓人看到脆弱。”她話中的意思,即說他面相惡只是僞裝,也是說他戴着面具,面具看似可怖,但面具之下,便是另一種相貌。
她是第一個,不為他的相貌與行事所懼怕的人,所以當時,他便對她生出了一絲好感,後來接觸多了,便熟絡起來,為她的才情所嘆服。
他又知她身世,不免憐惜,于是便把她當妹妹看待,很珍惜這個獨特的女子,守護着他,免她于浮浪子的調戲,避她于權貴子弟的淫威。
“我知你,但卻不能助你。”耳邊傳來她悠悠一聲嘆息,賀蘭齊不由一怔。
她這話中之意,是指他現在這個尴尬的職位,一個守城中郎将,不高不低,不輕不重,雖是拱衛京師的重要力量,卻不能為平王奪回儲位而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又不能入阃(古語指朝廷)參與朝政與晉國公等人颉颃(讀作xi hng,與抗衡意思相近)。
每天所做的事情只是巡城、守城、平亂、滌蕩宵小,穿梭在流民百姓之間,與那些流寇周旋,匪盜鬥勇。
她知道他的志向、他的夢想、還有他的心願:為那個蒙冤之人洗雪。
但是,何償容易?五年了,他一直在努力,平王也沒有放棄過,可還是一無所獲。真到現在,終于讓他看到了一絲頭緒,似是一團亂麻中的一根線頭,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抓住那跟線頭,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婉兒,還真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嗯?”鄭婉兒拂開臉前的面紗,看着他,“婉兒能做什麽?”
賀蘭齊右手食指沿着面具內側邊緣輕輕滑下,之後附她耳邊說了什麽,只見她臉色漸變,目光閃爍,眉毛也慢慢擰起。
等他說完,鄭婉兒的神情便得極為震驚:“你懷疑恩公他是……”
看到他點頭,她的臉色更加難看,眼波翻滾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又過了幾個彈指,她像是才消化完了他的話,緩搖了搖頭,道:“不,即便如此,婉兒也不能,不能做如此不義之事,這太對不起恩公了……”
“婉兒莫怕,只是讓你幫忙證實,若真如我心中所想,我的大願就有實現的可能。”
“可是,可是……”她還是一臉為難的樣子,“如果被他發現,婉兒該如何自處呢?”
賀蘭齊緊盯着她,“婉兒,憑你的聰慧,這點小事難不到你。”
聽着他有些生硬的語氣,鄭婉兒知道即便自己不願意,也必需答應了,一來能解他之難處她心甘情願,二來嘛……
她放下面紗,遮住了眼中浮起的亮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記得你以前說,恩公他像極了你以前的一個故人,難道那個故人,是個女子?”
如果證實了恩公是一個女兒之身,那定是她的故人無疑,而賀蘭齊與這個故人之間似乎有些不尋常的東西。
賀蘭齊想了下,覺得沒必要對她隐瞞,便點了點頭。
看來,她有了為他做這事的第二個理由了,也算是為她自己吧!如此想着,之前那些不安與為難便平淡了許多,
她點頭:“好!我幫你”語頓片刻,接着道:“但是作為交換條件,你需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如果證實了你心中所想,那你需告訴我你與她的過往。”
對于這個條件,賀蘭齊有些猶豫,與她的過往,只有那麽短短幾天,或許根本不算什麽過往,但就是這麽幾天的事情卻像烙鐵一樣深深要烙在他的心中,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将它深深隐藏,沒對任何人講過,就像看護一樣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守護着,生怕別人窺見了去。
但鄭婉兒卻以此為條件,他不得不好好想想,且不說自己的隐私不願為人所看破,這個沈雲之所牽涉的案件也不是小事,他還要想想如果鄭婉兒知曉了這件事,會不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就在他斟酌之時,鄭婉兒也在悄悄地看他的神情變化,看出了他猶豫不決,于是恰到時機地道:“既然公子如此為難,那婉兒便不要求了,你也知道我做這是也是很為難的……”
“好!”賀蘭齊終于下定決心,“我答應你。”
秋風拂過,吹起面紗,翻飛之間,露出一雙美目,倒映着湖面璀璨的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