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殿廷親策3
她的話說完,齊帝的臉色又有了變化,方才肅穆陰沉,此刻又明媚了不少,眉宇中那一絲凝結也不見了。
“好!”他大聲贊道,“說的好,治軍之法當效亞夫,然重權而優其理,确不能校仿文帝。”
“對,說得好!”那兩個胡子花白的翰林學士也跟着稱贊,他們一直以來都推崇周亞夫這種将在外不受皇令的治軍之法,但奈何皇權在側,頗受制約。這毛頭小子幾句話便淡化了皇權與軍令之間的對立立場,既推崇了此治軍之法,又點明皇權至上,批評文帝做法不夠聖明也就是間接地說帝王不可效法,應在放兵權的基礎之上給予某種制約。
她這一說自然是贏得齊帝的好感,但在那些學子眼中就有了些刻意讨好之嫌,不由在心中對她起了一絲鄙夷。
這話也算是直接拔了兩個将軍的胡須,所以那個鎮西将軍臉都綠了,另一個甘南道行軍總管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危險。
總得說來這個論點也算是情急之時拈來用以投機取巧的典故,與那趙之渙的高明不了多少,甚至還不如他。
但好在她抓住了重點,那就是論別人不敢論之處“非帝之聖明”,在肯定良将當為周亞夫的同時又提出了新的思想觀念,很巧妙的點出了至高皇權之處不便明示的話,一箭雙雕。所以與趙之渙算是旗鼓相當吧。
齊帝高興了,龍顏和悅,不再那麽威嚴刻板,接下來的政論便輕松了許多,很多之前不敢開口的學子也都積極發言,一時間宣政殿辯證氛圍濃厚起來。
每個人的的治國之策皆不相同,有的大膽另辟新章,有的論點謹慎以求穩健,聽得齊帝也入神三分,那些考策官記錄着學子言行,時不時對表現出衆的學子誇贊幾句,并把非常出重的論點進行收錄。
君臣與學子同議,不避于禮,不律于法,整個宣政殿一派和諧的樣子,可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打破了和樂的氣氛。
事情源自于一個及弟“賢良方正”能言直谏科的考生,他一直未開口,卻在大家都安靜下來後突然站出來,批判朝廷用人不察,閉塞言路,以至于奸佞當道,民怨不止雲雲,字字句句都在指控晉國公一派作奸犯科欺壓百姓。
他言辭激烈,無所畏懼,對晉國公專權進行了猛烈抨擊。這可如驚雷般地炸響在宣政殿,頓時大家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因“殿廷策對”本就是以“廣開言路、廣納視聽、求賢取才”為初衷,歷來許多考生在殿廷對策之時都會直言不諱,不懼權貴,言論直切時弊。有一些确實是以為國為民為出發點,而有少數學子則是想借此機會“一語驚人,嶄露頭角”,取得皇帝的好感與重視。
在這個考生說完之後,又有一些人跟着說了起來。沈雲之這時卻暗暗觀察着齊帝的臉色及幾個考策官的神情。
就在他目光從西面掃過時,恰看到身邊的何孝義,注意到他有神情緊繃,右手緊緊的攥着身側衣服一角,雙唇張了張,似乎要說些什麽,但可能是插不上嘴,幾次都張了張又閉住。
終于他瞄準了一個短暫的安靜間隙,準備開口,誰知正要邁步出列之時,右手突然被人按住,他扭頭一看,只見沈雲之正對他搖頭,拼命使眼色,竟然是勸他不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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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義當時非常不解,覺得這是揭發秦有才罪惡之行的最好時機,不知這沈雲之為何攔他,且看齊帝的樣子,并沒有發怒還誇贊了那些敢言直谏的人,這麽做應該無不妥吧。
但沈雲之卻是死死地按住他的手,眼中非常懇切,面有隐憂。何孝義對此人還是很有好感,自是有些信任,心中不免又起了狐疑,就在他猶豫的幾個彈指間,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殿廷對策結束了,齊帝命禮官帶學子們在偏殿休息,與平、昭王還有幾個考策官商議,以拟授官職。
學子們在偏殿等候之時,有宮人送來茶湯,大家每人一份,邊喝邊等待結果,這時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可能是馬上就在宣布命運的時候了,大家都沒有說話,頗有些緊張。
何孝義見沈雲之獨自一人在角落裏站着,便走了過去,輕聲道:“沈兄方才為何攔我。”
沈雲之看了看左右沒什麽人,于是低聲道:“聖人不喜!”
何孝義皺眉,“沈兄你搞錯了吧,我看陛下神色并無不悅,且自古以來,帝王皆以納谏為明君之本,陛下它肯定也是深知,才會對那些直言不諱的考生予以加贊。”
“是,陛下确實是對他們的行為加以贊賞,但你可有聽到他對他們的言論予以肯定了嗎?”
被她這麽一說,何孝義沉默了,仔細的想了想,齊帝只是誇贊他們能言直谏,并未評判他們所言之對錯。
沈雲之知道他聽進去了,神色凝重的道:“你且看着,那幾個人入仕有憂,更甚者連學士資格都不保。”
何孝義一驚:“沈兄言重了吧!”
沈雲之還想說什麽,突聞宮人宣旨,讓所有考生入殿聽宣,于是趕緊整理儀容随大家一起進殿。
現在便是授官決定命運之時,齊帝肅容威座,平、昭王與幾個考策官也都站了起來,史部尚書及待郎皆持榜待命。
在他們喝茶湯休息的那半個時辰,齊帝同考策官們商議擢定了學子們的适宜職位,再會同史部尚書與待郎确定是否可行,之後才當廷授官。
等齊帝示意,掌握人事大權的史部尚書将手中名冊遞給待郎,史部待郎持卷拜過齊帝,方行于殿中東北角,面向大殿,莊重肅穆地展卷,然後大聲誦讀:
“宋遠方、孫小迎,張會會……及弟言辭清麗科,授秘書正字
”
“崔小吳、李順,象先器識沈邃,舉制科高弟,為揚州參軍事! ”
“何孝義文辭弘達,應舉登乙弟,授秘書省校書郎。 ”
“李文本、徐玉堂……”
果然如他所料,方才那義正言辭指控晉國公之言的兩人,并未出現在名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