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寒風吹過陣陣細雨,從未關實的窗縫中滲透,打在閉目小憩的芮妮臉上。
冰冷的雨水喚醒了她的神智,讓蜷在堅硬階梯上的華服女孩睜開了顫動的眼皮。
她怎麽在樓梯間躺着睡下了?
芮妮恍惚的想,陡然吸入一口雨雪交加的冷風,引起喘息嗆咳,幾欲把五髒肺腑都從嘴裏吐出來。
陣陣咳嗽聲仿佛把不遠處的身影驚了一跳,慌亂無措地合上手中的書本,皮鞋踩着地面滑出凄怆刺耳的聲響。
時間似乎靜止了,在慘白月光的照拂下這處角落俨然一副活人靜物,色調灰暗一如麻瓜的老照片。
一層厚重沉寂籠罩着黑暗中的人影,芮妮看不清他的面龐,卻能準确無誤的感知那道眼神掃視在自己身上。
“納威?”芮妮根據他的身形與氣息猜測出身份,納威也随之一顫,就像手腳灌入水泥般僵硬地從黑暗中露面。
先是他的黑色皮鞋,裁剪合身的長褲,禮服長袍的袍角,接着是他手中緊緊攥着的黑色記事本——芮妮胸腔裏的心不由開始突突地跳——還有他的臉以及臉上的表情。
芮妮從未見過這樣惶恐與絕望的神情出現在納威臉上,他湛藍一如蒼穹的雙眼此時空洞得毫無神采,嘴唇嗫嚅着,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仿佛連靈魂也被掏空了般。
“……結束了嗎?”
納威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像末日審判的號角般洪亮駭人,她讷讷強笑着,心卻沉到了谷底。
“結束什麽?”芮妮狀似無意地問,慢慢從冰冷的階梯上爬起來,雙手和胸腔都凍得她喉嚨發癢。
“你的游戲,你的一時沖動和你打發時間的這一切!”他的情緒陡然沸騰,一字一句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裏閃着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和仇恨,好似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芮妮無法再掩飾自己,他的回答已經說明了一切——納威看了那本筆記!
最後一點酒精的幹擾也在他利刃般淩厲的眼神中蒸發殆盡,她想要将主動權重新從暴怒的納威手中奪回來,卻擋不住由心而發的愧疚和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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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答應過我不會看的。”她語氣虛弱地說。
納威還是冷冷的盯着她,就連這些挂着的一幅幅畫像也滲出懷疑之意。
“是風吹開了紙張,”他克制地說,額角的青筋随着粗喘氣一鼓一張,“恰好我就瞧見了其中一頁,我的名字、喜好、常出沒的地點……通通都在上面。”
芮妮知道他不會只看了一頁,事情似乎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但她卻仍想着殊死一搏:“我能解釋,如果你還願意聆聽的話。”
“我想最好不必了!”納威臉上的肌肉不斷在怒火中顫動着,“因為我的‘分辨力低得驚人,好似一片虛無’,所以我不會再試圖分辨你的每一句話——究竟是真相還是謊言。”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芮妮看着他,仿佛那張臉已成廢墟。納威全然把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都打為可恨的謊言。
盡管芮妮深知自己早已經對他有了深切的愛意,但如今這個被愛意牽動的人已經陷入虛假和仇恨的感官世界,她就算嘆一口氣也只會被認為是虛情假意。
他們的争吵一如往日平淡的對話交流,芮妮太冷靜,納威太克制,但蔓延在靜谧緊張的氛圍之下的,還是彼此斷裂的信任和崩潰的理智。
“你究竟想要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麽?”納威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驟然引爆了虛空中的引線,“金錢?感情?還是看着這些愚蠢的男孩被你玩/弄得暈頭轉向很有成就感?”
“我什麽都不要,”芮妮聲音很輕地說,“我承認一開始的目的不純,我的看法太片面也太極端——但是這不代表我是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所有人,也包括你,我都尊重你們,喜歡你們——”
“現在你連自己也騙過去了嗎?沒有心的人,和我聊什麽是感情——你根本不把別人當回事!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
一道響雷炸開,凄白的閃電照出芮妮慘淡的臉色,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眼眶立刻就紅了起來。
納威同樣也被雷聲驚醒,為剛才脫口而出的粗魯和過火的詞彙而感到不安,但那本記事本尖角狠狠戳在他的掌心,疼痛感使他更加清醒得痛苦。
于是他咬着後槽牙,感受熊熊怒火舔舐着他的五髒六腑,将所有理智和回憶都燃燒起來,使他徘徊于兩種沖動的想法之間——立刻逃跑或是傷害芮妮。
“求求你……我有不得不這麽做的原因……”
她哭起來的模樣讓納威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一場純粹的欺騙和利用,這更加使他內心堅定如石,現在她掉下的每一滴淚水,都是精心安排的契機。
“你不必再勉強自己喜歡我!”納威揚手将攤開的記事本摔在她的腳面上,咆哮道,“結束吧!結束了!你——你滾回你的拉文克勞,放過我吧!”
他全身都在發抖,歇斯底裏的咆哮聲像是要把喉嚨撕裂。
芮妮沒有哭出聲,只是無聲的流淚,見他後退幾步似乎要離開,又纏人的撲上去阻攔他:“我告訴你——我都告訴你——你不知道!你是我的生命啊!”
“我以前什麽都不知道!可我現在什麽都知道了!”納威厭惡地怒吼,他想把那只漂亮的手臂揮開,卻一手把她推了個踉跄。
處于階梯邊緣的平臺并不适合踉跄,芮妮單腳踩空狠狠磕在扶手上,尖叫聲飛散空中。
納威下意識伸出手撈她,指尖卻只觸碰到那抹藏藍色裙角,接着便是駭人的碰撞與哀嚎聲。
被食死徒下咒也不曾哭叫的芮妮此時瘋喊得像被人攔腰鋸斷般痛苦。她臉頰撞地,胸腹貼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卻在下一秒騰空而起,就像身下多出一顆透明的球體,将她硬生生支撐起來。
納威吓得面如土色,連滾帶爬從平臺上方跑向哀哭喘息的芮妮。他想把懸在半空的人拉下來,可那顆無形的球體卻像緊緊黏在芮妮的肚腹上,無論被拉扯到何處也是如影随形。
“——這是什麽?!”芮妮驚恐地大喊,“納威!幫幫我!”
他正在努力!屏氣凝神一如剛才尋找那本隐形書一樣,試圖找出撐起芮妮的懸浮隐形球體。
但納威很快就發現這是徒勞的,因為從她的禮裙上身突然綻出無數道白色的刺眼光芒,比幾十支發光的魔杖湊在一起更加奪目,就連畫像中的人也不由發出驚叫聲,連連抱怨這堪比正午的光芒。
刺啦一聲,芮妮腹前的法蘭絨布料被拉扯撕毀的聲音響起,一枚金色的懷表伴随着滴答滴答異常快速的響聲浮在半空。
納威拼命眨着泛酸的雙眼,驚恐的瞳仁四周全是血絲——那枚懷表正是這詭異光芒的起源!
他立刻抓住了芮妮狂亂無助揮動的雙臂,想要把她從這危險的區域帶離。
但是随着懷表指針的轉動愈發快速,上方的沙漏計時器也開始瘋狂上下翻騰起來。白光的擴展速度更加驚人,短短幾秒就将兩人徹底裹進刺眼的光芒之中。
指針再度狂亂旋轉起來,繞着時間刻度不知跑了多少圈,芮妮感到有股吸力從光源之中産生,如同深淵般張着大嘴急切等待着什麽——
“不——”
終于,在最後一片藏藍色布料無端消失在半空之時,引發大騷亂的懷表消失不見了——同樣消失的,還有芮妮和納威。
一彎細細蒼白的鐮刀月下,一顆孤星浮在雨雪中,風吹着雨雪淅淅瀝瀝打在窗上,仍醒着的畫像頓時爆發出驚叫與吶喊。
有人跑動起來,穿梭于不同的畫像之中,大聲喊着:“有學生消失啦!他們不見啦!”
然而這一切他們都聽不見了。事實上,芮妮現在仿佛失聰了似的,她看見納威驚懼的大喊着什麽,可她只覺得兩人拉着手像是在一塊陌生的空間裏極速飛行。
模糊的色彩和形狀從她的眼角不斷閃過,尖銳的嗡嗡聲在芮妮耳畔炸開,這種耳鳴不由使她面色痛苦起來,納威同樣也是如此。
幾乎是轉眼間的事情,兩個手拉着手飄浮在空中的人頓時感知到了地球的引力,結結實實摔在泥濘的街道上。
“嗳喲——”
芮妮感到自己渾身都在疼,從樓梯上滾落後又從半空跌在地上,她如果不渾身青紫都有些奇怪,想到這裏,她不由松開了和納威緊緊牽住的手。
“這——這是哪兒?”納威似乎也無暇顧及她的甩手,此時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和天際暮色蒼茫的黃昏火燒雲,“這裏不是霍格沃茨!我們這是被送到了哪兒?”
這是一個晦暗的夏日,白色的濃霧沉甸甸地籠罩着倫敦的街道,三五成群的行人行色匆匆走過他們身邊,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有兩個打扮奇特的人躺在地上。
車道上緩緩行駛着老式汽車,那些臉色平淡,臂膀裏都挂着一柄傘的行人也都穿着七十年代的鮮豔舊衣。
幾輛火力十足的摩托車從街角處呼嘯而過,在水泥路上留下飄移的深深車轍,猛催油門的聲音引起了這些桀骜人群的放聲大笑,同時也使芮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裏!這裏是——”她大腦一片空白,幾乎顧不得自己的長裙和渾身酸疼,也不記得身後還跟着納威。
她抓起裙擺,像瘋了似的在倫敦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狗的嗥叫,烏鸫的花腔,刺耳的蟬鳴都不能阻止她的腳步,就連納威的呼喚也不在意。
最後一個轉角處在兩棵巨大的老雲杉後,附近的灌木叢栽得很密,樹木也生得很高,擋住了後面一整排灰磚與花崗岩建起的小區。
芮妮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小區裏第一幢房屋,順着那條林蔭道走去,地上蓋着雲杉的針葉,走起路來有些滑腳。
納威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這樣突如其來的事故打斷了他們原有的争吵——他們都不是愚蠢的人,納威堅信,在外來的壓力下,他們只能暫時休戰。
他們離那棟帶有閣樓的房屋愈來愈近,納威心中的疑慮也愈來愈深,他張了張嘴巴,決定還是問出口:“你——你這是去哪兒?”
芮妮沒有回答,她緊緊盯着靠近街道的窗口,那裏出現了一個女人婀娜的身影,在未開燈的房間裏走來走去。
“那是誰?”納威又問。
“那是……”芮妮用缥缈的聲音回答,“那是我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關于時間轉換器的所有設定都是我私設!!
明天留一天,星期六可能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