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
納蘭容若周到又禮貌,朝好奇打量着他的李氏抱拳見禮:“性德見過李夫人。”
李氏被這一聲夫人叫得笑容滿面,納蘭容若不僅家世好,長相好,還斯文有禮。
盧希寧這場親事,真是老天開了眼,盧家只怕是時來運轉了,李氏笑得合不攏嘴,忙着福身還禮,說道:“我哪裏是什麽夫人,不敢當不敢當。真是太巧了,沒曾想在這裏遇到公子。”
盧希寧雙眼瞪得滾圓,腦袋不住轉來轉去,眼神在李氏與納蘭容若身上打轉。
性德是什麽意思?他不是叫納蘭容若嗎?莫非他取了個假名字?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盧希寧現在連字都幾乎不會寫,也不懂什麽稱號,最讓她吃驚的,是李氏的态度。
她身上迸發出的濃濃喜悅,加上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柔和了一百個度的聲音。
盧希寧懷疑自己看錯了人,此李氏已非彼李氏。
納蘭容若眼神從盧希寧的臉上掠過,客氣地道:“我在隔壁書齋買書,恰好遇到了你們。夫人與盧姑娘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盧希寧見他要離開,脫口而出道:“哎,公子先等等。”
納蘭容若停下腳步,目光凝了一瞬,微笑着問道:“盧姑娘可還有事?”
當然有事啊,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與他道歉,再說他們已經是準夫妻關系,她有好多事情想要知道。至少得先互相了解,成親之後才能順理成章進行夫妻之實吧。
不然,陌生的兩人一下就鑽進被窩踉踉跄跄,怎麽想都覺着別扭。
李氏頓時緊張不已,怕盧希寧說錯了話,拼命給她使眼色,她卻根本沒有看自己,說道:“公子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
天王老子咧,還要坐下來聊!李氏急得都快跳腳,納蘭容若已經幹脆答應了下來,說道:“夫人,我與盧姑娘去旁邊茶樓吃杯茶,等下我會把盧姑娘送回府上,請夫人放心。”
李氏對着斯文又溫柔的納蘭容若,怎麽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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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旗人也沒什麽男女大防。再說他們是賜婚,納蘭容若就算後悔,也不能退親。他遲早得面對,早些知曉盧希寧的性情,心裏也能有個底。
茶樓就在布莊對面的街上,告別李氏之後,兩人一起往對面走去。
盧希寧與納蘭容若并排走着,她暗自比了比,他足足快比她高上一頭。太陽恰好照在他臉上,顯出優美的輪廓。她還開心發現,他的肌膚光滑細膩,幾乎看不到毛孔。
盧希寧贊嘆的同時,心裏又漸漸起疑,盧騰隆說他文武雙修,從他清瘦的身形來看,怎麽看都不像習武之人啊。
納蘭容若察覺到她的打量,側頭看着她,淡淡地道:“盧姑娘別急,等下可以讓盧姑娘盡情看個夠。”
盧希寧聽出了他聲音中的不悅,神色尴尬,連公子不公子都忘了,歉意地道:“上次是我太冒失,對不起,我給你賠個不是。還有,我不是故意要穿得寒酸出門,想要丢你們府上的臉。
其實吧,我沒有覺得自己丢臉,因為平時我在家裏,就穿這些衣衫。我看到街頭還有乞丐,他們比我穿得破爛多了,比起他們我不算窮,當然不能與你家比。”
她想起盧騰隆說財不外露,露了就會死的話,就算是納蘭容若,她也堅決不露,含糊着說道:“我們家窮,你也知道,請你多......”
納蘭容若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将她拉到了一旁,含笑道:“小心些,先不急着說話,等坐下來再說。”
一股似幽蘭般的淡香襲來,盧希寧下意識用力呼吸,回過神定睛一看,她差點撞上茶樓的廊柱,深深呼出口氣,說道:“好險好險,多謝你啊。”
納蘭容若放開她,說道:“無妨,盧姑娘小心着腳下,前面有道門檻。”
盧希寧敏感地感到,納蘭容若是在笑話她,那麽大的一道門檻,她瞎才會看不見。
不過,那麽大的廊柱,她一樣沒看見,轉瞬間那點疑惑就消失了,好奇地問道:“你用香嗎,身上是什麽香?好好聞啊。”
她的鼻子皺起來,悄然靠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待他回答,自言自語地道:“應該很貴,算了,我買不起。”
納蘭容若只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走進大堂。茶樓的夥計迎上前熱情招呼,把他們迎去二樓雅間,彎腰恭敬地道:“客官請坐,客官真是來得巧,今日剛從江南來了明前龍井新茶。那可是有銀子都買不到的好茶,只有宮裏的皇上能吃上,剛巧東家得了一些,客官可要嘗嘗?”
盧希寧知道明前龍井新茶很貴,盧騰隆喜歡喝茶,曾經無比懷念地說一兩黃金一兩茶,要是盧興祖還在,他就能敞開肚皮喝了。
納蘭容若神色淡淡,說道:“随意上些茶水點心就好。”
夥計臉上的熱情明顯淡下去,懶洋洋應了聲,轉身走出了雅間。盧希寧跟着夥計一起暗自撇嘴,看來有錢人也小氣,莫非,納蘭容若沒有帶銀子出門?
他除了讀書寫詩,還有別的事情做,能自己能賺錢嗎?盧騰隆都去了衙門當差,這個時候他在街上閑逛,肯定沒有正經工作,是靠着家裏養着的二世祖。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兜頭壓下來,盧希寧在椅子裏挪來挪去,忐忑不安。
成親以後,他們都要靠着伸手問家裏要錢過日子嗎?要是納蘭明珠煩了,不給錢怎麽辦,或者像盧興祖一樣倒臺了呢,要她出去找活養家嗎?
女人能出去做什麽呢?盧希寧來的時候已經打聽過,好像除了去幫傭之外,也沒有什麽正經活了。
幫傭的銀子少得可憐,她也不會做家事。再說依着他的身份,她出去幫傭,他會不會感到丢臉?
盧希寧覺得未來的人生好難。
夥計送進來了茶水,納蘭容若沒有要他留下來伺候,親自提壺倒了碗茶放在她面前,不經意問道:“盧姑娘在想什麽?”
盧希寧老實回答道:“我在想你是做什麽的,能不能賺到銀子。”
納蘭容若提着茶壺的手一頓,眼神在她臉上掃過,問道:“盧姑娘想跟我聊的,就是這件事嗎?”
盧希寧答道:“不是,主要是為了跟你道歉,這件事我也是剛想到。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在考慮以後,若是沒有收入來源,該怎麽生活,要怎麽去賺銀子。”
納蘭容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思索之後,複又笑起來:“盧姑娘真是有趣。敢問盧姑娘,可是先前聽到我不點這裏的明前龍井新茶,是因為嫌棄貴,付不起銀子?”
盧希寧眼睛又瞪得滾圓,驚呼道:“你怎麽知道的?”
納蘭容若往後靠進椅子裏,雙手搭在胸前,姿态閑适,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輕笑着問道:“盧姑娘可想到了賺銀子的方法?”
盧希寧先是點點頭,接着又搖搖頭,郁悶地道:“想是想着了,就是去幫傭做苦力呗。不但賺不了多少銀子,你也會覺得丢臉。”
納蘭容若臉上浮起笑意,笑意漸漸越來越濃,身子微微前傾,盯着她的雙眼,一本正經說道:“靠自己的雙手賺銀子,我怎麽會覺着丢臉呢。”
盧希寧放下了心,哦了一聲,又上下打量着他,說道:“也不能只靠着我一人出去賺銀子啊,聽說你文武雙修,應該很有力氣,去做苦力也能賺銀子,對吧。還有,聽我哥說,你憑家世也能出仕,不想做苦力的話,也可以出仕去賺銀子啊,也不要好高骛遠,随便去尋個差使就行。
像我哥那樣,雖然官職低,但不用擔負什麽責任,平時閑得很,也沒人管着他,輕輕松松就能賺錢。你也不想去當差的話,嗯,讓我想想啊,聽說你讀書好,也可以當教書先生賺錢。”
盧希寧覺得自己腦子太厲害了,馬上就想出了無數賺錢的方案。當了這麽久的蠢貨,第一次覺得自己英明神武,不免神色得意,笑吟吟問道:“我說得對吧?”
納蘭容若垂首,手抵着鼻尖,極力忍住大笑,咳了咳之後,方擡起頭說道:“盧姑娘說得很對,是在下慚愧,以後一定聽盧姑娘的安排。”
盧希寧還是懂得謙虛,雙手亂搖,說道:“不敢不敢,安排倒不敢,就是建議而已。畢竟我們要一起生活,總不能一直靠家裏養着。伸手要錢的話,我會感到不安,不知你可有這樣的感覺?”
納蘭容若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眼神複雜看着她半晌,說道:“我也有姑娘這樣的感覺。”
盧希寧高興不已,頭點得如小雞啄米般,說道:“總算有一樣共識了,很好。”
納蘭容若垂下眼簾,不知道在想着什麽,片刻後問道:“盧姑娘沒有吃茶水點心,可是不合盧姑娘的口味?”
盧希寧搖頭,伸手端起茶碗一口氣喝了半碗,放下後又去拿豌豆黃,笑着答道:“我是還沒有來得及吃喝。”
她一手拿着豌豆黃,一手兜在底下,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吃下後,再咬了一口,像是只小松鼠般,将一塊豌豆黃吃得幹幹淨淨。
然後,她将手上接着的碎末扔在角落裝廢物的簍子裏,再拿出帕子拭了拭嘴。
納蘭容若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動作,突然說道:“現在離清明還有段時日,照着時節,杭州的龍井最多才剛采摘,就算快馬加鞭,也沒有這麽快送到京城。
先前夥計說的明前新茶,只是騙騙冤大頭而已。這間茶樓不算好,拿不出什麽好茶點心,我就随便要了些。不知盧姑娘什麽時候得空,我親自煮茶,算是……,算是答謝盧姑娘,替我找到日後的謀生手段吧。”
盧希寧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一杯茶中間,還藏着這麽多的知識,茶樓真是不厚道,騙子!
不過,聽納蘭容若話裏的意思,他不缺銀子,吃得起貴得要死的明前龍井?
銀子是他自己賺的,還是問納蘭尚書要的?
腦子裏這樣想,盧希寧嘴上也快,跟着問出了口。納蘭容若愕然看着她,終于忍不住,雙手覆上臉,悶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