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
納蘭府上很快差了管事嬷嬷前來,送來了高僧算過的成親吉日,盧希寧與納蘭容若大婚的日子訂在了九月。
李氏拿着日子,興奮得團團轉,忙着張羅給盧希寧準備嫁衣。她的繡工不好,讓盧希寧自己繡這件事,她根本沒有考慮,最後只能一咬牙,出銀子去繡坊請人做。
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準備嫁妝,李氏認為嫁妝的重中之重,還得是陪嫁丫鬟。
不能長得好看,腦子要靈活,否則主仆傻到一處去可就麻煩了。
盧騰隆今日休沐,一大早吃過早飯之後,就與盧希寧一起蹲在海棠樹下,看着李氏與張婆子教新買回來兩個丫鬟的規矩。
盧騰隆嘿嘿笑道:“你嫂子真是小心眼,你瞧這兩個丫鬟,每人可足足花了五兩銀子,長得可真是……,可也不會讓人看不下眼。聽說心眼還挺靈活,主子一個眼神,馬上就知道主子要什麽。”
盧希寧拿着樹枝在地上無意識劃來劃去,心想要是她成了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估計都賣不到五兩銀子吧。
李氏帶着兩個丫鬟走過來,她們神色略有些緊張,規規矩矩福身請安。
盧希寧忙站起身,雙手亂擺,說道:“不用這麽客氣,你們叫什麽名字呀?”
個子稍微高些的圓臉丫鬟說道:“奴才以前叫二丫。”
另一個小虎牙說道:“奴才以前叫阿花,夫人說奴才的名字不雅,請姑娘賜名。”
盧希寧瞪大了眼,名字可以随便改嗎?她也不會什麽雅的名字啊,問道:“那你們願意改嗎?你們想叫什麽名字?”
李氏瞪了眼躍躍欲試的盧騰隆,無語斜着盧希寧,幹脆利落說道:“你是她們的主子,哪有什麽願意不願意,讓你賜名就賜吧,等下還要去大覺寺裏拜菩薩呢,可別耽誤了功夫。”
盧希寧只得擰眉認真思考,盧騰隆望着天,裝作不經意在她耳旁小聲嘀咕道:“桃紅,柳綠,嬌嬌,媚娘.....”
李氏眼含殺氣掃過來,盧騰隆馬上悻悻閉了嘴。
盧希寧雖然不會取名,也嫌棄盧騰隆取的名字難聽,她靈機一動,說道:“你們就叫幸福與美好吧,從今以後,要生活得幸福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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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愣了下,盧希寧取的名字,聽起來寓意是好,可用在奴才身上,總覺着怪怪的。她看了眼天色,也沒有多耽擱,當即拍板道:“好,就叫幸福與美好吧。”
她分別指了指兩個丫鬟,讓她們各自領了個名字,對盧騰隆吩咐道:“你快去尋架騾車來,我們好出門去。”
盧騰隆朝外走去,不斷撇嘴腹诽:真是的,他的名字取得多好啊,居然不用他的......
幸福與美好還得留在家裏,跟張婆子學規矩。李氏提着元寶紙錢,帶着盧希寧出了門,她們兩人坐騾車,盧騰隆騎他那匹老馬。
大覺寺在西山腳下,前去車程約莫要近一個時辰。騾車颠簸,盧希寧在裏面被晃得頭暈,她趴在車上,有氣無力地道:“嫂嫂,為何一定要來拜菩薩?”
李氏也颠得不大舒服,說道:“先前說好了要來拜,在菩薩跟前說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若是菩薩被聽見,怪罪下來可不得了。”
盧希寧啊了聲,說道:“菩薩那麽忙,哪能聽到每個人說話啊,再說菩薩才沒那麽小心眼。”
李氏覺得也有道理,一時也無法辯駁,只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菩薩聽到了呢?你的親事不知多少人羨慕,西跨院那邊羨慕得眼都快綠了。你難道沒有瞧見,那邊每天穿紅戴綠,已經在為過兩年選秀做準備,妄想着能被皇上看中。哪怕做不了娘娘,賜給王爺貝勒做側室也好,就能越過了你去,真是笑掉人大牙。”
盧希寧真沒注意西跨院的盧婉寧穿什麽,她們很少遇到,每次盧婉寧見着她,都像是只怯生生的小松鼠,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待她剛想開口詢問何事,盧婉寧又像受驚的小松鼠般溜走了,弄得她也莫名其妙。
春日天氣晴好,太陽已經升上半空。盧希寧幹脆掀起了車簾,外面的風吹進來,騾車裏那股憋悶又難聞的氣味,總算消散了許多。
她不由得想起納蘭容若的馬車,坐起來平穩不說,裏面還香氣宜人。上次他說要送帖子請她賞花,院子裏的海棠花都快謝了,還沒有接到他的帖子,難道他只是随口一說,逗她玩的嗎?
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納蘭容若,還挺壞的嘛!
騾車到了大覺寺腳下,盧希寧與李氏下了騾車,盧騰隆也從馬上下來,把他的老馬寄放在了專門看馬的棚子裏。
周圍人流如織,小販貨郎挑着擔子來回穿梭叫賣,盧希寧指着賣香燭元寶的攤子,說道:“嫂嫂你瞧,山下就有賣的,早知道我們就不用那麽遠從城裏帶來了。”
因為盧希寧的親事,家裏積攢的那點銀子,如流水般嘩啦啦流出去。李氏暗自嘆了口氣,說道:“這裏的貴,城裏便宜,能省一個大錢就省一個吧。”
盧希寧若有所思點點頭,這段日子李氏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錢,她得想法補償回去。
大覺寺是千年古剎,裏面拜三聖菩薩,香火鼎盛。廟宇掩映在參天古樹中,沿着石階往上,兩旁的玉蘭花盛放,落在地上鋪上了厚厚的一層。
盧希寧跟在李氏身後,看得不斷啧啧贊嘆。盧騰隆與她一樣,不停轉頭四望,說道:“我也好些年沒有來大覺寺了,還是額涅在世時跟着她來過。這裏一點都沒有變,香客還是很多,廟宇真是能賺錢啊。”
盧希寧也随口附和:“是啊是啊,要是每個人都捐香火銀子,廟裏一天可以專不少錢。嫂嫂,你先前說打算捐多少香火銀子,我沒有聽清楚。”
李氏氣得回轉頭,厲聲道:“你們都給我閉嘴,佛門淨地哪能容得你們亂說,仔細菩薩生氣拔掉你們的舌頭!”
盧希寧與盧騰隆互看一眼,極有默契住了嘴。
上山的石階彎彎曲曲,盧希寧走得身上微微冒出了細汗,盧騰隆也曬得受不住,拿手擋在面前搭成涼棚,轉頭對她說道:“妹妹,你這樣擋着一些,太陽大,別被曬黑了。”
盧希寧說道:“我才不要,你這樣一點用都沒有,早知道就戴個鬥笠出門了。”
盧騰隆被她一說,頓時也覺得拿手擋太陽有點傻,放下手左顧右盼,說道:“要不我給你用草編頂帽子吧,再插上些花,能遮陰不說,還保管美。”
盧希寧說道:“好啊,不過哥你會編嗎?”
盧騰隆頓時擦拳磨掌,彎腰在路旁尋可以編的草,說道:“丁點小事而已,我給蛐蛐編的籠子可精巧了,同仁都問我編......,咦,這裏好多婆婆丁,不如采些回家去,晚上好拌了吃。”
自從開了春,桌上幾乎天天都有野菜,盧希寧吃得歡快,卻還沒有見過地裏的野菜究竟什麽樣,頓時來了精神,跟着彎腰看去,說道:“哪裏哪裏,我也來采。”
李氏本來不想搭理兄妹倆,這時再也忍不住,回頭低聲怒斥道:“你們給我起來!”
盧騰隆手上握着一顆婆婆丁,只得遺憾地站起身,說道:“算了妹妹,我們走吧,等回來的時候再采也一樣。”
盧希寧哦了聲,趕緊往上爬了幾級臺階追上李氏,走了約莫小半柱香的功夫,終于到了無量壽佛殿。
兩株足足有幾百年的古銀杏樹,一左一右立在大殿兩旁,樹上已冒出嫩綠的葉片,她仰起頭看去,贊嘆道:“銀杏樹葉綠得真好看,跟豌豆黃的綠一樣。就是不拜佛,來這裏踏春賞景也很好玩。”
盧騰隆也擡頭跟着她一起看豌豆黃綠的銀杏葉子,說道:“到了秋天,銀杏葉黃了,掉在地上金燦燦,像是鋪了層金葉子一樣,又美又貴氣。還有吶,山上的楓葉,紅得跟着了火似的,那時候西山才真正美呢。妹妹,秋天我們再來......,不行,秋天就已經你嫁人了,新婦總不好随意出門。唉,要是你不嫁人就好了,哥也能養你一輩子。”
盧希寧被盧騰隆說得有些傷感,垂下頭沒有做聲。李氏實在懶得理會兩人,擡腿往殿內走去。
這時,一個小沙彌從殿內走出來,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施主請止步,今日有貴人前來做道場,大殿恕不接待別的香客。”
寬敞的大殿內,傳來陣陣的誦經聲。盧希寧聽得好奇,墊着腳尖往裏看。李氏忙扯住她,低聲說道:“我們快走吧,得罪了貴人可不好。”
盧騰隆倒高興起來,說道:“下次再來拜也一樣,妹妹,我們去采婆婆丁,除了婆婆丁,我瞧着還有荠菜呢,采回去晚上正好做饽饽吃。”
盧希寧聽到李氏說貴人,也怕惹來麻煩,沒再去偷看熱鬧,跟在盧騰隆身後往山下走。她還轉頭招呼李氏說道:“嫂嫂快來呀,山下好多野菜,又新鮮又能省銀子。”
李氏也無法,早知道就先打聽過再來了。不過貴人家的事情,她也無從去打聽,若是盧興祖還在,他們哪裏進不去。
盧騰隆已經迫不及待,邊走邊掐起來。除了他們之外,也有好些衣着破爛的人在忙着采野菜。
盧希寧見狀,遲疑片刻後對盧騰隆說道:“哥,我們還不算太窮,先讓他們采吧,他們采不完的我們再采。”
盧騰隆笑着說道:“這野菜跟野草也差不多,山上山下多的是,哪裏采得完。廟裏的和尚慈悲,允許窮人在周圍采野菜野果子,只是不能亂挖。妹妹,你要掐嫩的葉片,老的不要,不然苦得很。”
盧希寧聽後便放下了心,蹲在石階上耐心地撿着嫩葉片掐。
李氏盯着兄妹兩人,盤算着家中所剩無幾的銀兩,周圍也沒什麽熟人,幹脆一咬牙,加入了他們兄妹的行動中。
行墨輕盈地躍下石階,待看到三人的動作,神色說不出的古怪複雜。
愣了好半晌,行墨清了清嗓子,上前恭敬見禮,說道:“盧大人,夫人,盧姑娘,公子吩咐小的前來,請幾位進去。”
盧希寧站起身,還不忘甩掉婆婆丁上的雜草,驚訝地道:“啊,原來貴人是納蘭貴人,是你們在這裏做道場,可真是巧了。”
盧騰隆笑得牙不見眼,晃着手上的野菜,說道:“可不,真是太巧了。”
李氏窘得不行,手上握着把荠菜,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行墨只當什麽都沒有看見,側身恭敬讓開,說道:“公子在上面等着,請。”
盧希寧擡起頭看去,納蘭容若背着手站在上面,臉色似乎比上次見蒼白了幾分,眉眼愈發溫和之外,還多了層脆弱。風吹過,卷起他的衣袍,他好似要乘風歸去的神仙,清隽出塵。
盧希寧眨了眨眼,李氏說婆婆丁吃了能治病,看納蘭容若這幅模樣,該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把婆婆丁送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