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墳茔
就如齊霁真和蕭鸾所想的那樣, 蕭炜并沒有同意蕭鸑的建議, 他采取了更為穩妥的方法, 直接派人去探查虛實, 再行決定。在京中的貴人們的眼中,這僅僅是一件小事, 蕭鸑還是太年輕,太着急了。區區的賊寇, 怎麽能有朝堂的争鬥, 官員們的位置更重要的呢?
三年一度的科舉, 即将舉行第二次了,這一次, 無論是世家還是寒門, 都摩拳擦掌的,勢要争奪那些可貴的年輕人們到自己的麾下。
齊霁真來不及參加這次的科舉,她還很年輕, 國子監的書還未讀完,若她此刻參考, 并沒有十成的把握。而她的機會也只有一次, 得瞞着家中, 否則打草驚蛇,她恐怕就只有嫁人一途了。蕭鸾和沈引玉便為齊霁真打掩護,只可惜蕭鸾出宮不易,只好叮囑沈引玉。沈引玉将胸痛拍得砰砰作響,說道:“盡管包在我身上就是。”
蕭鸾尋了個空, 也去了趟自己的府邸,這裏是蕭炜劃給她的,距離長公主府并不遠,距離蕭鸑的府邸其實也不遠。中規中矩的大小,沒有絲毫逾越,看得出蕭炜對她的要求就是這般,中規中矩,不要出格。蕭鸾站在門口,看到挑夫們搬着石塊,內裏還有木工們的呼喝聲。
她的王府是用京中大富的舊宅子改建的,從外牆倒看不出什麽來。至于裏面,有宮中監造,嚴蓁又托嚴家為她另外找了許多能人,想來不會差。
蕭鸾在外站了一會兒,就搖搖頭改道前往了蕭鸑的宅邸,遞交了帖子,得家令來迎她入了內。很快蕭鸑也快步走來了,他穿着一身常服,精幹的模樣,只綁了一個髻,額頭上帶着汗水,很是随意的模樣。反倒是一旁的下仆輔臣,現出了一臉痛心疾首,大概是惋惜一個好好的子弟外出後變成了糙漢。蕭鸾将這一切看在眼裏,朝蕭鸑揚起了笑臉。
兩人說了會兒話,氛圍很是親近,蕭鸑又拉來自己的那兩位異姓兄妹一起說話。蕭鸾說話時向來話音誠懇,又年幼懂事,倒是引來兩人的善意。那名叫錢多爾的男人打量着蕭鸾,說道:“殿下手有老繭,想必經常練刀。”
這話一說,引來蕭鸑撫掌笑道:“錢兄弟可難開這口,他是器械大家,六郎不如露一手,讓錢兄弟指點一二。”
蕭鸾凝思細想,她對練刀确實有興趣,但指點又恐貼身,被人發現她的身份,于是搖了搖頭,說道:“練刀只是興趣,我不欲在此道上多花心思。”說話間,她想到了沈引玉,又笑,“若是錢先生有意,我可以介紹個好苗子。”
蕭鸾這聲先生叫得十分妥帖,錢多爾點點頭,便道:“可讓我先看一看。”
幾人續完話,天色漸晚,蕭鸾就告辭了。蕭鸾如今封了王,卻沒什麽話語權,她來蕭鸑府上,蕭鸑以兄弟之禮相待,兩人便心知肚明雙方的意思。起碼現在,他們之間是可以比相敬如賓再親近一些的。有些話不必明說,只需做出态度,便可探知。
蕭鸾想,自己還太小了,朝堂上,她當然可以借助嚴家,可她又不能完全借助嚴家。她心中有些郁郁,覺得自己仿佛被困在囚籠之中。不過等到她十三歲時,就可以去游歷了。想到這裏,她不禁淺淺的吸了一口氣,心中充滿了期待。
而她終于長大,也可以去見一見自己的阿娘了。
蕭鸾把自己的打算跟齊霁真說了說。齊霁真終于放下了書本,認真地打量着蕭鸾。她看到蕭鸾的臉上有着濃濃的期待,于是垂下了眼簾。多年前那個荒蕪的,什麽也沒有的陵園再一次地浮現在她的回憶中。時間過去了那麽久,齊霁真依然沒有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跟蕭鸾說起這件事。
可是如果不讓蕭鸾知道的話,對她也是太不公平了。齊霁真的思緒悠悠飄遠,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瞞着蕭鸾。
“六郎。”齊霁真輕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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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十一歲的少年扭頭看向齊霁真,她的臉上還有可愛的嬰兒肥,雙眼清澈,滿是對齊霁真的信任。
“我……”齊霁真壓低了聲音,“我陪你一起去吧。”
“太好了!”蕭鸾的眼睛立刻就彎了起來。
少年的眼睛又圓又大,彎起來的時候,也不會完全合起來,十分的可愛。可愛的,又惹人憐愛。齊霁真忍住了想要撫摸蕭鸾頭發的想法,再一次地告誡自己男女授受不親。
既然是朋友,那就陪着她吧。齊霁真想。
蕭鸾得了齊霁真的準信,十分開心,她回去禀告了嚴蓁,又收拾了許多的事物,還找朝魯準備狄人的祭品祭物。朝魯看到蕭鸾的比劃後,愣了許久,這才回轉到自己的屋中,翻出了一串項鏈,遞到蕭鸾的手裏。蕭鸾仔細地打量着,這是一串狼牙項鏈,狼牙猶如勾玉,手指劃過還能感覺到尖銳的疼痛。牙與牙之間點綴着一顆顆顏色豔麗的打磨成圓球的石頭,十分好看。
“這是……?”蕭鸾擡頭看着朝魯。朝魯朝她比劃着,蕭鸾又低頭感嘆着:“原來是阿娘出嫁時戴的呀……”
蕭鸾将一切準備妥當,興致勃勃地去找到齊霁真。齊霁真咬咬牙,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拖,可是看到蕭鸾的眼神,她又着實說不出話來,只好與蕭鸾一起騎馬前往妃園寝。
蕭炜還是春秋鼎盛的時期,陵墓一直處于修建階段,是不許任何人進入的。但是妃子們的陵墓卻要寬松許多,盡管依然有守衛在,但蕭鸾身份不同,自然出入無礙。只是在聽到蕭鸾的說辭後,為首的守衛硬着頭皮說道:“殿下,園子裏從未葬過和嫔封號的妃嫔。”
蕭鸾頓時大怒,說道:“我阿娘雖然生前并不受寵,卻也是誕下皇嗣,有品階的妃子,怎麽沒有她葬入?”
頭領聞言,渾身冷汗直冒,直道:“或許,或許卑職記錯也,也說不定……”
齊霁真實在看不下去,輕輕地拉了拉蕭鸾的衣袖。蕭鸾回過頭,看了齊霁真一眼。齊霁真發現她雙目微紅,眼中卻滿是怒氣。她心頭微微一動,知道蕭鸾多半已經知道自己騙了她的事。想來也是如此,妃園寝再如何偏僻,也是妃子的陵園,怎麽可能沒有記錄呢?那頭領既然說沒有,那多半就是真的沒有了。
齊霁真不知道心中此刻是什麽感覺,只是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蕭鸾也不說話,扭過頭,甩袖往前,一把推開了那頭領,大步朝裏走去。
這園中實在是荒蕪,荒石與樹木散亂,唯一可說得上是幹淨整潔的,也只有嚴同音的墓園了。蕭炜曾下了旨意,待他百年歸于陵園後,嚴同音是要遷墓與蕭炜葬在一處的。因此就算是嚴同音的墓茔,也并不是十分講究。除此以外,正值春秋鼎盛的蕭炜,就算有去世的妃子,多半連皇帝自己都不記得她們的名字。更不要說是為她們收屍立碑了。
蕭鸾走了一圈,什麽也沒有看到,只呆呆的立在空曠的空地上。齊霁真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但蕭鸾一句不說,齊霁真也只好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來,齊霁真有些擔憂地看着蕭鸾如同一個木頭人那樣立在那裏,她惆悵半晌,還是走了過去,低聲道:“六郎,你,你莫要傷心了……我為你的阿娘立了一塊衣冠冢,就在這附近……”
蕭鸾聞言轉頭,她想起多年前齊霁真曾向她要過和嫔的衣物的事情,心中的悲涼又漸漸升起。她低着頭,聲音暗啞,道:“你……你帶我去。”
齊霁真點點頭,帶着蕭鸾走出妃園寝,帶着蕭鸾來到自己立的衣冠冢前。她年年都來此地點蠟燒香,對路并不陌生。她們二人立在這小小的墳茔前頭,齊霁真指着前方,說道:“這背後就是皇寺,清幽安靜,前方步行數裏就有條河,可俯瞰京師。你阿娘她……一定也會喜歡這樣的地方的。”
蕭鸾只盯着那塊墓碑。墓碑只寫着和嫔之墓,立碑人寫的是蕭鸾的名字。齊霁真順着她的目光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知道娘娘的名字,至于立碑人……我想是你的話,娘娘大概會高興一些。”
“阿娘……”蕭鸾輕聲喚了一聲,她跪倒在那碑前,伸手抱住石碑,以一種幼童偎依的姿勢,将自己整個靠在墓碑上,仿佛她還是那個年近六歲,懵懵懂懂的孩童。她的阿娘,雖然是個瘋子,可是她也曾是蕭鸾生命中最依戀,最向往的溫暖。蕭鸾又一次地想起和嫔臨死前的眼神,她一次又一次地後悔,當初為何就那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死去。
如果她能像平常那樣呼喚母親,又或者是給予母親一個擁抱,是不是能讓自己的母親走得更加安心一些呢?
蕭鸾嗚嗚地哭泣着,她的母親,連個墳茔都沒有,她不知道當初的一卷草席将自己的母親裹到了哪裏去,從此而後,她所挂記的,只是一個空蕩蕩的石堆罷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齊霁真聽見蕭鸾問。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也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
“我……對不起……”齊霁真低聲道。
“你确實應當對我說對不起。”蕭鸾吸了吸鼻子,她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急忙轉過頭去,生怕自己再垂下淚來。她用袖子拭擦着眼淚,頓了頓,又道,“但是我也應該謝謝你。墓碑很幹淨,上面的墨跡有填充的痕跡,供奉也有更替……”她看着周圍,朝齊霁真深深一拜,說道,“你費心了。我……我很感激……”
齊霁真急忙避過,長嘆一聲,說道:“你既然當我為友人,我自然也當盡我所能。原本……此事就是我的不是……”
蕭鸾搖了搖頭,她沒有再糾結這個事情,因為這并不是齊霁真的錯。相比之下,齊霁真已經比那個皇宮中,她可以稱之為親人的許多人都要好很多了。蕭鸾将自己帶來的事物一一擺開,又升起了火盆。齊霁真見狀,急忙過來幫忙,但蕭鸾卻按住了齊霁真的手,朝她搖了搖頭,說道:“就讓我自己來吧。”
齊霁真縮回手,她看着蕭鸾低着頭一點點地生火,将許多東西都投進火裏,盯着火燃燒的樣子。她沒有見過蕭鸾這樣的神态,這個似乎總是柔軟的孩子,此刻立起渾身的小刺,卻不像個刺猬,而像一頭幼狼。
“我真的挺傻的。”蕭鸾突然說道。她低着頭,摸到了朝魯給的那個狼牙項鏈,她輕輕地摩擦着那尖銳的一面,感受着狼牙抵住自己皮膚時帶來的刺痛。她想了一會兒,把項鏈纏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在做好這一切後,蕭鸾突然擡頭看向齊霁真,問道:“我十三歲就可以游歷了。三娘你要與我一起麽?”
齊霁真不知蕭鸾為何突然這麽問,但是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拒絕的念頭。帶着那份愧疚,齊霁真點了點頭,說道:“可以的,我還想要去考科舉。”
蕭鸾便笑了笑,回道:“那我們便一道吧,等到回來時,你就能考進士了……你想要做官,我記得的。”蕭鸾垂首摩擦着自己的指腹,輕聲說道,“等我回來,就該行冠禮,那時候我也能立事情了,可以幫得上你。”
作者有話要說: 娃總是要長大的……
嚴蓁的戲份肯定會随着蕭鸾的長大而有所減少,我們還是 得跟着女主走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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