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城
蕭鸾離開那日, 七郎專程奔來送了禮當作送行。七郎此刻已經十一歲, 懂事許多, 幼年的親近随着年歲漸長而逐漸疏離。連蕭鸾自己都沒有想到, 他竟會為她送行。蕭鸾帶的人馬不多,随身的內侍宮女, 因為蕭鸾的身份,她一個也沒帶。蕭鸾不要護衛, 但蕭炜還是派了人來。來人是霍慶山, 蕭鸾知道這也有監視和保護的意思, 但看到來人是霍慶山時,還是悄悄地松了口氣。霍慶山還帶上了幾名手下, 蕭鸾也都同意了。
嚴家絞盡腦汁, 給安排了幾個江湖中人來,只是被蕭鸑贈的那名名叫錢多爾的異姓兄弟直接打趴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蕭鸾也好好地安撫了一下嚴家, 還專程去了趟嚴家,見了自己的“舅舅”。
沈引玉必定是要跟随的, 他跟着錢多爾學武, 鞍前馬後的十分勤快。在知道蕭鸾要走後, 他是跳得最歡快的那個。嚴家原本還想讓蕭鸾再帶上幾人,但蕭鸾想到自己還要做的事,就以游歷是磨練心志為由,堅定的拒絕了。
就算如此,零零碎碎算下來, 也有近十人了。綠漪知道自己收拾的大部分東西都帶不走更是沮喪,又擔心蕭鸾受了累,喋喋不休了許久。蕭鸾想到那些事,心中有些好笑,好笑之餘,又覺得有些感動。不管如何,她雖被一些人所無視,但她也同樣被另一些人牽挂着,挂在心中。
臨行那日,蕭鸾沒有坐馬車,騎的是馬,只是他們也趕了一匹馬車,将事物都放在馬車裏。沈引玉顯得十分開心,他揮着馬鞭,側頭對蕭鸾說道:“六郎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到十裏亭。”
蕭鸾有些無奈,說道:“不可擾民……”
“你眼下都不用上朝了,還怕禦史上殿參你一本麽。”沈引玉大聲笑道。
蕭鸾想了想,突的一笑,說道:“你說的是。”她話音剛落,雙腿一夾,馬兒嘶鳴一聲,帶着她猛地蹿了出去。少年人開懷的笑聲遙遙傳來:“我在十裏亭等着你!”
沈引玉忡愣之間,見蕭鸾沖出去老遠,他急忙咬牙揮鞭,大喊道:“你給我等着!!”
蕭鸾一行人雖然換了常服,卻也是錦衣華服,顯然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道上行人遙遙見了,急忙就會自己回避開去,雖然一路雞飛狗跳,卻也沒有傷着誰。霍慶山見狀搖頭苦笑,他側頭看錢多爾按馬緩行,笑問道:“錢公子不跟上去?”
“白身一名,叫我錢多爾就好。”錢多爾是個黑瘦的漢子,腰上別一柄短刃。他朝霍慶山點了點頭,說道,“公子年紀雖幼,但弓馬熟練,近郊中不會出什麽意外。”他說起話來時,一板一眼的。霍慶山于是笑了笑,朝錢多爾拱手道:“既然如此,那錢兄請自便。在下公職所在,恕我先走一步。”
言罷霍慶山緊夾馬腹,帶着身後侍從也緊緊地跟了上去。
蕭鸾畢竟是少年人,馬兒帶着她如風飛馳,讓她自己的心情也大好起來。她一路打馬過長街,人人如潮水避開,她越過排着長隊的販夫走卒,将自己的腰牌一晃,立時就有帶甲士衛攔住他人,讓她先行。蕭鸾便一路無阻,一路踏着官道疾馳。
出了城池,沿着官道,官道兩旁是青青垂柳,垂柳旁則是溝壑,疏通雨水,再過去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官宦人家占據了良田,雇了農人又或是自家的家奴耕種,蕭鸾封王,自然也有賜下良田,但蕭鸾這般望過去,自己也不清楚哪裏是自己的田地。
這樣的念頭僅僅在她的心中一掠而過,馬蹄聲急,她已沖出去了很遠。十裏亭那處早就站了人,蕭鸾眯着眼看過去,只見衛隊慎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蕭鸾謹慎地勒住馬,往前行去,卻見那頭衛隊簇擁着的人轉過身來,容顏豔麗,姿态華貴,雲鬓高髻。
“六郎,讓阿姐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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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鸾沒有想到,在這十裏亭中等着自己的,竟然是她的這個大姐姐。蕭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蕭韶了。一年前,蕭韶十八歲,再也沒有了可以拖延的借口。蕭炜重視女兒,親下令,由蕭鳳鳴親自送蕭韶出閣。蕭韶性格溫和,對誰都是好聲好氣的樣子,因此弟弟妹妹們,能出宮的,都去了。擡入公主府中的嫁妝,一箱一箱,接連擡了三日才消停。
只是從那天後,蕭韶也就不再上朝了。而從此之後,若有宴請,便都是挂上了驸馬的名號。雖然蕭韶照樣宴請士子們,讓他們呈上詩賦,若有文采風流的人物,蕭韶也不吝舉薦為其一二。仿佛與之前并無區別,但蕭鸾卻覺得,蕭韶似乎再也不是從前那般模樣了。
她此刻看到蕭韶,見到她被層層侍從仆役圍在其中,周圍的侍從們手持兵刃,鐵甲森嚴。蕭韶身在中間,竟然蕭鸾在一瞬間有種,自己的這個阿姐似乎被圍困其中的感覺。
蕭鸾很快回過神來,她急忙下了馬背,臉上也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阿姐是來送弟弟的麽?”
“是的。”蕭韶也笑,她走了過來,輕輕地為蕭鸾擦拭額上因縱馬而起的細密的汗珠,目光柔和,“如今天氣還有些涼意,六郎也莫要貪玩,此後路長,若是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蕭鸾急忙行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謝阿姐關心。”她心中有些許不安,三郎蕭明去了裕州已有一年,在蕭炜生辰時,還托人快馬加鞭地送來了渝州的紅珊瑚作為賀禮,說是游歷所得。蕭炜并沒有生氣,反而是誇獎了蕭明孝心可嘉,很是為他長了番臉面。
蕭明游歷的時候,蕭鸾沒有送行,她身處的位置,随着蕭鸑的回歸,變得越來越尴尬。幼時和蕭鳳鳴與蕭韶把臂同歡的場景,最終變成了那一場鏡花水月,就仿佛是童年的一個幻夢。
可是眼前這個人,她們兩人曾在守歲時對坐喝下一杯思念生母的苦酒,此後又曾多次得到過對方的關懷和幫助。若說蕭鸾最不想與之為敵的,大概就是自己這個姐姐了。蕭鸾自己是女性,雖然她僥幸得了一個男兒身份,但正是因為如此,在看到蕭韶後,就仿佛是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壓抑天性,出嫁為婦,永遠隐沒在後。自己的這個阿姐,甚至還不如齊三娘那般好運,有一個蕭鸾願意為之保駕護航。
“阿姐啊……”蕭鸾頓了頓,對蕭韶拉開了笑容,“我見到阿姐,實在是開心。”
“此後一別,又要好幾年才能相見了。”蕭韶也笑,說道,“因此阿姐特來送送六郎。山川常見,願六郎心随自在。”
蕭鸾聞言,微微一頓,她突的就明白了蕭韶來送別的意思。三年之後,蕭鸾就十六歲了,該行冠禮,該正式入朝更事……到那時候,此前一起讀書,一起聽朝的姐妹之間就會劃上深深的鴻溝。因為嫁為人婦的蕭韶,已經是別人家的妻子,若她此後有了孩子,也會是別人家的孩子,她的身上永遠挂着別人的姓氏,哪怕她身為天潢貴胄,也抹不去這丈夫的姓氏。
蕭鸾心中一緊,她看着眼前笑得溫婉的姐姐,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何說法。若她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或許她會把一切當做理所當然。但她是一名女人,是和蕭韶同樣性別的女子,小時候她羨慕過姐姐這般受人寵愛的命運,到了而今,她才明白,幸運的人,其實是自己。哪怕她是個不被父親寵愛的孩子。可是男兒的身份,就足以讓她的姐姐羨慕她了。
蕭韶示意左右,于是有人立刻呈上杯盞,蕭韶倒滿一杯酒,對蕭鸾說道:“千言萬語,盡在一杯間。阿弟,路上珍重。”
蕭鸾接過酒杯,她突然回想起那年的守歲,她們兩人也是這般面對面,手裏各握一杯酒。蕭鸾剛想要說什麽,突然之間,身後傳來雜亂的聲音。而後有一仆役奔來,說道:“殿下!驸馬他……”他話音戛然而止。
蕭鸾默默飲下杯中酒,走到了一旁。那仆役匆匆過來,低聲在蕭韶耳語一番。蕭韶聞言,又走到蕭鸾身旁,頗有些歉意地說道:“六郎,家中有些事,阿姐得先走了。”
“無妨。”蕭鸾笑答,“待我歸家,便來請阿姐喝酒。”
蕭韶笑了笑,她伸手過來,如同對待年幼時的蕭鸾那樣,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随後轉頭對自己的侍從們道:“走吧。”
蕭鸾看着蕭韶上了馬車,她恍惚裏想起,其實蕭韶幼時也與她的兄弟們那般學習弓馬的,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這個阿姐,開始不騎馬,而是坐車了呢?蕭鸾的心中隐隐有些哀傷,她想到齊霁真,又有些擔憂起來,舉起杯,将杯中酒飲盡,只覺得其中帶着隐隐的苦味。
作者有話要說: 預祝大家節日快樂,為了慶祝明天的大年,有輛長公主的隐形車正在朝大家開來,因為是隐形的,所以只能靠大家腦補啦!!另外,明天留言的發紅包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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