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游歷
“如今情勢如何, 父親難道還看不清嗎?”
那是個不怎麽溫暖的午後, 陽光似乎很強烈, 曬得周遭一片發亮發白。但她的心裏卻很冷, 就仿佛置身于寒冰中那樣。她想要暈厥,又想要虛弱地軟倒。但她還是挺直了背脊, 就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樣,端正肅容, 看着面前的父親。
“我們并不是沒有機會。”父親的聲音悠悠傳來, 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似的, 帶着不真切的感覺。
她知道這是身體發出的警告,她揉着眉心, 還是勸說道:“我們的機會在未來, 在九郎身上。而不是現在。”
嚴蓁睜開了眼睛,午後的微光透過紗窗,形成一片朦胧的白毫。嚴蓁眨了眨眼, 記憶中的場景和對話如流水逝去,她重新記起了現在的時刻。她動身的響動驚起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大宮女。
绮羅轉過碧紗櫥, 看到嚴蓁撐起身子, 急忙過來扶, 笑眯眯地說道:“娘娘醒了?”
“什麽時辰了?”嚴蓁按住額頭,她的嗓音裏有才睡醒的沙啞。
绮羅看了眼一旁的更漏,低聲道了時辰,又道:“六郎來了,正在教九郎讀書識字呢。”
嚴蓁聞言一笑, 說道:“半大孩子,還會教人讀書斷文了?”她這般說着,也直起了身,走下床。
绮羅趕緊給嚴蓁披上褂子,她見嚴蓁雖然嘴裏埋汰,但是目光柔軟,想來也是很樂意見到成王殿下的。于是也不多話,只抿嘴一笑,又從一旁端上一杯清茶,讓嚴蓁涮涮口。
嚴蓁接過茶,想了一想,說道:“前日裏皇上送來的蜜餞也給六郎送一碟過去吧,他教導九郎,少不得說些話,也好潤潤口。”
绮羅輕聲細語地道了聲是,吩咐左右去做了。嚴蓁這才坐到梳妝臺前。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左右四顧,又摸了摸鬓邊。自從小産後,雖然也有禦醫靜心調理,但她的身體還是大不如前了。
“老了……”
“娘娘說的什麽話呢,奴婢可從沒見過娘娘這般漂亮靓麗的老人呢。”绮羅在一旁笑,看着梳頭娘手腳輕快地為她挽了發。嚴蓁聞言,輕輕一笑,卻沒有再說什麽了。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绮羅扶着嚴蓁走出了殿外。外面陽光正好,種在院中的桃樹花開燦爛,微風一吹,就有細細碎碎的粉色散漫開去。蕭鸾和蕭涅就坐在樹下,一個是已經可稱得上少年的年紀了,而另一個還是童稚。兩人親親熱熱的靠在一處,其餘諸人不敢出聲,殿中只聽得到少年溫潤如玉珠的讀書聲。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蓋諸侯之孝也。詩雲:‘戰戰競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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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鸾念上一遍,蕭涅就眨巴着眼睛跟着讀,只是他年歲不大,讀起來未免磕磕巴巴。但蕭鸾十分地耐心,一句一句,拆了又拆。
只是孩童的專注力不強,只這一會兒,蕭涅就有些不耐了,他眼珠子四處亂轉,就晃到了一旁笑着看着他們的嚴蓁。
“是阿娘啊!阿娘醒了呀!”
這一下,蕭涅可不管蕭鸾了,急急忙忙地跳将起來,朝嚴蓁一撲。嚴蓁接過蕭涅圓滾滾的身體,輕輕地拍拍他的後背,又擡眼,只見蕭鸾也站起身,朝自己一拜,用着溫和的嗓音道:“母親。”
他到底不願意叫自己阿娘。嚴蓁垂下眼,手掌不自覺地輕拍着蕭涅,嗯了一聲。
宮人們上前接過了蕭鸾的書,蕭鸾大步上前來,對嚴蓁說道:“母親還是回屋中吧,眼下雖然是春天,但春寒未去,母親當心受涼。”
嚴蓁看着蕭鸾的雙眼,見她眼中是純粹的關懷,此前那點莫名的別扭也消散開來。她笑一笑,說道:“無礙,我還沒有這麽虛弱。”她知蕭鸾如今已經封王,老是往宮中跑已經不合适了,今天并不是蕭鸾來探望的日子,她既然來了,就必然是有其他的事情。
嚴蓁看了眼外面的春光,朝蕭鸾招招手:“陪母親走一走吧。”
九郎知道嚴蓁和蕭鸾要談事,也懂事地松開了手,任由乳母和随同的宮女們牽引着,去一旁玩耍去了。蕭鸾看着九郎規規矩矩地朝自己和嚴蓁行禮,然後離開,她突然有些感慨,說道:“九郎真是懂事。”
“你也很懂事。”嚴蓁回道,蕭鸾于是彎了彎眼,笑而不答。嚴蓁踏步往前,蕭鸾就走過來,虛虛地把住嚴蓁的手臂。
兩人舉步往前,其餘的宮女侍從們也心知肚明,不敢靠前過來。兩人便真的像是散步一般,走了半個院落。過了一會兒,嚴蓁見蕭鸾依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便笑了起來,說道:“說吧,到底有什麽事。”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母親。”蕭鸾笑嘻嘻地答道,她思索了片刻,便道,“我今年就滿十三歲了。兒想着,也該是時候出去游歷一番了。”
“你大兄游歷,是因以他的身世出身,只能外出,看有無突破。”嚴蓁瞅了一眼蕭鸾,“你出去又是為了什麽。”
蕭鸾勾勾唇,說道:“如今朝堂上,世家潛伏,大兄監軍,二哥獨占朝堂五分。”她頓一頓,目光搖曳,她回想起此前自己曾立下要當個太平王爺的願望。但她很快收斂心神,續道,“我開了府,就可以立事。此時立事,并不妥。”
“為何不妥?”
“二哥鋒芒還不夠盛。”蕭鸾低聲道。
嚴蓁笑了起來,說道:“你連根都沒立上,說旁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蕭鸾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那母親的意思是?”
嚴蓁略一思索,說道:“也不是不可。如今科舉已成慣例,但舉薦制度仍在,你開府以後,必然是門庭若市,出去躲一躲也無妨。”她這般說着,又眯着眼睛看了眼面前這個笑容羞澀的少年,又道,“正好去你外祖那走一趟。”
嚴雪淮辭官後就回到了老家晉陽,晉陽嚴氏是大家族,與其他地方豪族也是多有來往。
嚴蓁見蕭鸾乖乖點頭,又道:“去了以後,也不要太孤僻,一些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多結識一些也好。世家子弟衆多,能擇優一二,便可舉薦過來。你正年輕,你舅舅雖在朝中,但能多些得用的也好。”
蕭鸾一一應是。
“你想要去哪裏呢?”嚴蓁見蕭鸾應得乖巧,蕭鸾既然提出游歷,那多半也是有想去的地方。她有些好奇,在她的眼中,蕭鸾是個乖巧得過分的孩子,似乎從沒有什麽額外的欲望。就連那個位置,她與蕭鸾也是心知肚明,現在的每一步,都是為九郎準備的,但蕭鸾似乎也并沒有什麽別的心思。
蕭鸾便勾起了唇,露出一個好看又溫暖的笑容:“兒想要去砺州。我阿娘……”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嚴蓁,又道,“我阿娘是從砺州送過來的。我雖然不能出關,卻也想看看那裏的風土人情。”
砺州位于大夏的西北方,是水草豐腴之地,也是大夏的養馬地。之所以叫砺州,只是因為這塊地被大夏以及大夏外的外族們來回占據争奪。整個州郡都如同一塊大磨盤那般,人的血肉就是磨盤裏的原料。為了這塊養馬地,無數的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并不是什麽好地方。
嚴蓁動了動嘴,到底把心中的話按下,只道了聲:“一切小心。”她用力地握緊了蕭鸾的手掌,看着面前這個俊秀的孩子,“你需得記住,母親只有你一個孩子了。”
蕭鸾似乎有些吃驚,她很快回過神來,回握住了嚴蓁的手,又輕輕地拍打着嚴蓁的背,溫聲細語:“不要擔心。兒會平安歸來,定不會辜負母親的。”
手上的勁頭漸漸地松了,嚴蓁帶着幾分疲憊,說道:“我會為你誦經供奉,盼你早日歸來。”
蕭鸾笑着應了。自從嚴同音去世後,嚴蓁似乎就虔誠了許多。而究竟是誰害死的嚴同音,嚴蓁對此也諱莫如深。蕭鸾從蛛絲馬跡中隐約察覺到嚴蓁找到了線索。但嚴蓁卻沒有對蕭鸾透露過一絲一毫,似乎複仇這件事,只和嚴蓁一人有關而已。
為什麽不對她和九郎說呢?九郎可以說是年紀尚幼,那麽自己呢?蕭鸾看着嚴蓁,她突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嚴蓁的鬓邊有了細碎的白發。據說鬓邊白發是因思慮過多而起。而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嚴蓁瘦弱的身體,似乎就再也沒有豐腴起來過。蕭鸾心中陡然一酸。此刻嚴蓁的話徐徐傳來。
“對你父皇說時,只說要代我回去祭祖,其餘……便不用提了。”
“兒曉得的。”蕭鸾回過神來,嚴肅回道。
嚴蓁點了點頭,又轉過頭看着蕭鸾,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道:“不知不覺,你也這般大了。回來時,你便該行冠禮,是個大人了。”嚴蓁這般說着,看到蕭鸾依戀地蹭蹭自己的掌心,就像個小動物那樣。嚴蓁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身為皇子,既享受無邊尊榮,也會承擔旁人難以承受的東西。需記得,日後不可輕信于人。哪怕是父母兄弟。”
蕭鸾笑容微微一頓,她看着嚴蓁的眼睛,說道:“蕭鸾身無長物,若不是因為母親,兒早就死在那場大雪之中了。若不能相信母親,我還有誰可信任呢?”
嚴蓁便沉默不語,也未回答蕭鸾的話。
次日,蕭鸾叩拜蕭炜,提出游歷。蕭炜看着自己的這個兒子,沉默了很久。蕭炜不開口,蕭鸾也不敢起身,只能低着頭拜伏在地,背後的冷汗随着時間,漸漸地濕透了衣裳。蕭鸾的心中十分惶恐,她忍不住想,若是蕭炜不答應她怎麽辦呢?她當然還是可以繼續當她的王爺,那麽齊霁真呢?她被困在那山上,她又該怎麽辦呢?等着時間過去,就當真嫁做他人婦,從此以後,就如嚴蓁,就如同她的阿娘那樣,一生榮辱都在別人的手裏嗎?
許久之後,蕭炜哼笑了一聲,同意了蕭鸾的請求。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要加班,番外感覺已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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