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真的不記得了

岑鯨原還懷疑安家,心想燕蘭庭得如何推波助瀾,才能讓安家為了安貴妃所生的小皇子,冒險對安王下手。

聽到燕蘭庭的回答,她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安王落馬一事,燕蘭庭恐怕并未借安家之手。

他們所處的角落往前幾步就是一扇窗戶,恰逢厚重的雲層被秋風推挪,露出其後耀澤萬千的太陽。

正午的陽光無聲灑落,被窗框隔出清晰的邊角,擦着燕蘭庭的後背,落在留有墨痕的桌上。

岑鯨疏懶,一到這角落就先找了個位置坐下,燕蘭庭與她隔桌相對,此刻背着光,面容竟變得有些晦暗。

那是岑吞舟不曾見過的燕蘭庭,岑鯨定定地望着,端正的身子微微傾斜,一手支着腦袋,問燕蘭庭:“為何?”

燕蘭庭不躲不避地回望進岑鯨眼底,回答說:“他欲在你十六歲生辰那日,求皇帝給你們賜婚。”

岑鯨意外,雖然安馨月剛和她說過,安王府中有許多像她的人,可她還以為安王就是收集手辦,把像她的人留在身邊,睹人思人。

沒想到安王收集的不是手辦,而是替身。

岑鯨無法理解:“他喜歡我?什麽時候的事情?我原是男子身吧,比他還年長許多,他怎麽……怎麽下得去口?”

燕蘭庭發現了,岑鯨對自己的魅力當真是一無所知。

可燕蘭庭并未向岑鯨說明這點,他怕說多錯多,讓岑鯨窺見他的心思,只道:“安王性格優柔寡斷,一開始收留那些岑家人,只是看他們可憐,後因其中有不少是女子,他便半推半就将那些姑娘收做妾室,一直到後來,再看到像你的人,無論是否來自岑家,他都會想要留在身邊。”

每每想到安王是如何念着岑吞舟,去寵幸那些女人,燕蘭庭就很難控制自己不做些什麽。

甚至就連蕭卿顏也說:“沒宰了他,算我顧及姐弟情分。”

所以八月十五那天,燕蘭庭下手沒有一絲遲疑,蕭卿顏察覺出這其中有燕蘭庭的手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岑鯨語塞,終于明白燕蘭庭為什麽非要當面和她說,信裏講,确實講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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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機會難得,岑鯨放下安王,又跟燕蘭庭聊了聊西耀與邊境之事。

西耀那邊,恭王妃已經開始頒布法令,嚴禁阿片流入國內,可惜收效甚微,因為目前吸阿片的,基本都是西耀的貴族階級,恭王妃要想禁阿片,就得先拿他們開刀,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問題,但至少能阻止阿片在普通士兵之間流通。

與西耀通商的邊境城內亦有從西耀流入的阿片,因價格昂貴,大多都落入了邊境地方的權貴手中。

那些人自己沉迷阿片不說,還喜歡拿阿片去讨好軍中将領,操作就跟平時請美酒送美人差不多。

燕蘭庭鞭長莫及,發現其中有兩個是岑奕的直系下屬,就派人将阿片的危害告知岑奕。

岑奕表面不做理睬,私下讓人把那兩個吸食阿片的将領關了起來,想看看所謂的“瘾”,究竟能有多了不得。

未免軍中因此生亂,岑奕把自己的目的跟手下将領說得明明白白,對此,那兩個吸食阿片的将領不以為意——大家都是刀山火海裏闖過來的,能跟着岑奕走到如今,哪個不是鐵骨铮铮,怎麽可能折在一塊小小的阿片上頭。

岑奕也這麽覺得,但還是讓人把他們關了起來,關押之時,幾個關系不錯的将領還都有說有笑,更有甚者,埋怨兄弟不義氣,這麽有意思的東西,居然也不帶上他們。

直到被關押的将領犯了毒瘾,喊着求着要阿片,為了能吸上一口,刀斧加身都不見退卻的漢子竟輕易折了自己的尊嚴,連岑奕發狠拿他們的爹娘妻兒做要挾都不顧,衆人這才背脊發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岑奕不願手下兩名大将就此折損,給燕蘭庭回了信,問他此毒之瘾如何能解。

燕蘭庭回了“無解”二字,還告訴他,別以為縱着那兩個将領吸食阿片便可安然,阿片不僅摧人心志,還毀人身骨,過不了多久,你且看他們還能不能上馬禦敵。

岑奕不信燕蘭庭,請大夫想辦法,硬是要讓他們把毒瘾給戒了。

至于戒毒成果如何,邊境離京城太遠,燕蘭庭這邊還沒收到消息。

岑鯨知道毒瘾就算能戒,也有很大可能會複吸,這樣的不穩定因素,絕不适合留在軍中,無論岑奕願不願意接受,那兩個将領都算是廢了。

她只擔心,岑奕待在邊境,可千萬別中招才好。

燕蘭庭看出岑鯨的擔憂,試圖勸慰:“我已派了不少人過去,旁的不敢說,至少能替你看着他,不會讓他因疏忽大意,就染上毒瘾。”

岑鯨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燕蘭庭眼底透出幾分無奈:“他是你養大的,又何須表現在臉上,猜都能猜到你有多擔心他。”

岑鯨放下手,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麽。

燕蘭庭知道岑奕對岑鯨而言意味着什麽,他轉開話題,讓岑鯨回西苑去吃午飯。

岑鯨也确實餓了,便起身跟燕蘭庭告辭。

走廊外的白秋姝見他們二人總算是聊完,趕緊進來,拉着岑鯨離開了課室。

期間她連聲招呼都沒跟燕蘭庭打,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對燕蘭庭起了怨憤之心,不滿他竟然引得岑鯨與他有了私情。

回西苑路上,白秋姝一句話都沒說,吃飯也少吃了一碗,直到關上宿舍的門,岑鯨脫了外衣準備午睡,白秋姝終于忍不住,湊過來對岑鯨說:“我就應該直接把你帶走,不讓你和他獨處說話。”

岑鯨把衣服挂到衣架子上,回身朝自己的床走去,笑着問她:“方才怎麽不這麽做?”

白秋姝一臉懊惱地跟在岑鯨身後:“我沒反應過來。”

她習慣了聽岑鯨的話,獨自守在走廊上時才想起,阿鯨和燕先生這樣是不對的。

岑鯨走到床邊,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床上的寝具都變了樣,藤席被換成了柔順的棉布褥子,帶着絲絲冰涼的蠶絲薄被也被換成了厚棉被,大約是錦繡閣出的新品,掂量起來挺輕,蓋着卻暖和得很。

岑鯨坐到床上,白秋姝跟着在床邊坐下,小小聲追問岑鯨:“你跟他……什麽時候好上的?”

白秋姝在駐軍營裏跟一群糙漢子待久了,說起話來難免不講究。

若是旁的閨閣姑娘,早就紅了臉,怨她說話沒遮沒攔。

岑鯨倒是适應良好,并習慣性用“不記得”來打發白秋姝。

然而今時今日的白秋姝在長公主的教導下,已經不同往日那樣好敷衍,她非要岑鯨說個清楚,好分辨燕蘭庭對岑鯨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鯨拗不過她,只好在記憶裏翻找,試圖從過去的接觸中找出一個恰當的時間點,來編造一段虛假的兩情相悅。

然而這世上再沒有比思想更快的東西,岑鯨翻着翻着,一個不小心翻過界,想起了自己作為岑吞舟與燕蘭庭相處的過往。

那時的燕蘭庭比現在要“生動”許多。

他會因為理想與現實的沖突而産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找岑吞舟,認認真真請年長他許多的岑吞舟為他指明疑惑。

他也會因為岑吞舟而滿臉無奈,好好一個世家小少爺,被迫學會了如何照顧人,當娘的都沒他細致辛苦。

岑吞舟記憶裏的他,有着少年人的青澀,也有同齡人所沒有的安靜沉穩。

偶爾發起火來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聲“岑吞舟”劈頭蓋臉砸下來,咬着牙紅着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樣,險些讓她那顆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詐屍。

從那之後燕蘭庭就喜歡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諱,非常沒大沒小。

但要在這裏頭找一段岑鯨印象最深刻的時候,當要數九年前的上元節。

對,又是上元節,誰讓這地方宵禁厲害,也就上元節能解除宵禁,熱鬧熱鬧。

那會兒葉臨岸已經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帶着岑奕、葉臨岸,還有剛回京的燕蘭庭去看花燈。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樓吃酒,岑奕跟葉臨岸都喝醉了。

燕蘭庭好些,他向來克制,不喜歡醉酒的感覺,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臉。

回來的時候,岑吞舟正望着月亮發呆,回過神心想燕蘭庭怎麽還沒回,結果轉頭就發現燕蘭庭已經回了,只是樓裏樓外都太熱鬧,嘈雜的聲音蓋過了燕蘭庭推門而入的動靜。

當時燕蘭庭就站在門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進燕蘭庭那雙專注又溫柔的眼。

砰地一聲,是煙花在夜空中綻放,也是岑吞舟的心髒,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該有的節奏……

許久,微涼的空氣中響起岑鯨的聲音——

“我真的不記得了。”

白秋姝還以為岑鯨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氣,就見岑鯨臉上揚起一抹淺笑,笑容中沒有深陷愛戀該有的甜蜜,帶着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與釋懷,輕輕地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收回這份不該有的感情,也來不及去想以後。

因為她是岑吞舟,她必須死。

她甚至沒想過要去找一線生機,因為在天平另一側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動的感情,根本就沒辦法阻攔她完成任務的腳步。

赴死那晚,燕蘭庭獨自找到她,為她包紮手上的傷口,她不敢說話,怕橫生枝節。

燕蘭庭也沒開口跟她說話,她知道為什麽,因為她最後這兩年的所作所為足以讓很多人對她感到失望,燕蘭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礙于往日情分,再加上燕蘭庭本身就是個克己複禮的人,所以還願意像以前一樣,任勞任怨地照顧她。

後來燕蘭庭被叫走,她還有些懊惱,覺得最後一面不該就那麽草率地結束。

像是為了讓她不留遺憾地死去,燕蘭庭走到半路又回了頭,她抓住機會擡手揮別,給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畫上了一個孤零零的句號。

岑鯨認認真真地放下了燕蘭庭,哪怕重生以後,她也沒有想過争取這段曾經無疾而終的感情。

一是她沒力氣再向燕蘭庭邁出自己的腳步。

二是她舍棄這份悸動在先,選擇了父母和姐姐。做選擇的時候,她可不知道自己還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統之事無法宣之于口,她也沒有顏面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歡歡喜喜地跑去找燕蘭庭,理所當然地要求對方與她發展什麽男女之情。

那樣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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