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咬得好

系統哭得很大聲。

可岑鯨卻完全顧不上它,滿腦子都是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的燕蘭庭。

——他怎麽了?

岑鯨和陵陽縣主、葉錦黛、挽霜,以及陵陽縣主的嬷嬷都上了車,白秋姝和讓出馬車的燕蘭庭則是騎馬,跟在馬車兩旁。

陵陽這一天受驚吓的次數簡直比她過去一年都要多,情緒起伏太過,安穩下來難免困乏,就枕着岑鯨的肩膀睡了過去。

岑鯨也想睡,她本就容易疲憊,方才從山上下來,她都懷疑自己只要閉上眼,就能昏睡過去從石階上滾下來,好不容易一路硬撐着下了山,本以為回城路上能睡一覺,卻又碰到燕蘭庭表現異常。

岑鯨無聲嘆息,又是一陣硬撐,等陵陽睡熟,她擡手把陵陽的腦袋慢慢往另一邊擺弄,讓陵陽靠到了葉錦黛肩頭。

葉錦黛一臉懵懂地看着她,她便用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葉錦黛什麽都別問。

葉錦黛幅度很輕地點了點頭。

安置好陵陽,岑鯨側身掀起車窗簾子,看見燕蘭庭身披大氅騎在馬背上,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晦暗不明,給人感覺似是比冬天的寒風還要冷一些。

察覺到岑鯨的視線,燕蘭庭轉頭看了過來,他在短短瞬息就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眼底的陰霾更是盡數散去,看起來很正常……個鬼。

岑鯨面上露出幾分擔憂,燕蘭庭看了,知道岑鯨已然發現自己的不對勁,裝出來的常态頓時如薄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岑鯨看不懂的壓抑與叫人感到不适的陰沉。

直到這一刻,燕蘭庭才變得有些像系統們口中所說的大反派,渾身上下都透出危險的氣息。

可岑鯨卻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燕蘭庭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勢必有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問題在于,燕蘭庭從來都把這一面藏得很好,不讓她瞧見,這次為何會藏不住。

是朝中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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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鯨想問燕蘭庭,又覺得眼下的環境不方便細談,心裏不免有些郁悶——

以前她有事找燕蘭庭,随便打聲招呼把人叫到自己府上就成,天晚了留人過夜也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哪像如今,總要找各種各樣的方式來遮掩。

好麻煩。

許是困意磨人心志,又或者是岑奕-95的好感值拉低了岑鯨的情緒,導致岑鯨那看似耗之不竭的耐心,出現了幾道裂縫。

就在這時,燕蘭庭一只手松開缰繩,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指尖就懸在馬車的車窗外。

岑鯨不明所以,也想不出燕蘭庭是想跟自己要什麽,索性伸出一根手指,在燕蘭庭指尖點了點,示意他給點提示,結果燕蘭庭非但沒給她提示,還抓住了她的手指。

岑鯨:“……”

岑鯨實在摸不透眼下的燕蘭庭,又困得腦子發暈,心想等遲些再找機會問好了,就晃了晃手,讓燕蘭庭把自己的手指松開。

燕蘭庭沒有松手,且還多添了幾分力道,叫岑鯨想抽都抽不回來。

岑鯨蹙眉,看着燕蘭庭的眼中滿是警告,燕蘭庭卻視而不見,緊緊抓住岑鯨的手指,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能令自己活命的浮木。

可不就是浮木嗎。

确定岑吞舟死而複生為岑鯨後,燕蘭庭此生再無他求,只盼岑鯨能好好活着。

知道岑鯨想要休息,想要安寧,自己如今的身份與她所求相悖,他便把自己所有的私心和私情都藏在那個岑鯨注定無法打開的木球裏送給她,就當是了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從此斬斷妄念,只要岑鯨順遂平安,哪怕這一次她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要和那人成親,攜手白頭,他都……可以接受。

他唯一的念頭,只有讓岑鯨好好地活着,僅此而已。

結果呢。

他在城外駐軍營中的人從岑奕手下親兵口中得知,若非岑奕及時趕到并出手,岑鯨此刻怕是已經死在了那所謂的“山匪”刀下。

來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岑奕沒能及時趕到,如果那一刀落下了,如果……

如果岑吞舟又一次死了,而他又是在岑吞舟死後才得知消息……

燕蘭庭越想,越出不來,只有見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岑鯨,他才能從壓抑的思緒中掙脫片刻。

然而岑鯨上了馬車,等馬車裏安靜下來,再聽不到岑鯨的聲音,那折磨人的“如果”便卷土重來,将他徹底淹沒。

他抓住岑鯨的手,就是在抓一塊浮木。

唯有那鮮活的容顏和指尖傳來的溫度,能讓他獲得一絲喘息,不被假設出來的恐懼所溺斃。

岑鯨哪裏知道燕蘭庭被吓瘋了,她捏了捏燕蘭庭的手,見燕蘭庭還不肯放開她,便尋思是不是自己手勁太輕,又想如果是以前那具身體,何愁掐不青燕蘭庭,叫他長長記性,如今……欺負她體弱是嗎。

岑鯨面上不顯,牙根卻是隐隐發癢,她拿出一條帕子,叫挽霜用馬車上備來喝的水打濕,又在燕蘭庭手上挑了個看着不錯的地方,用濕帕子擦擦幹淨,然後将燕蘭庭的手往馬車車窗裏拉了一截,往自己挑好的位置,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這不像是岑鯨會做的舉動,更像是岑吞舟,不夠有耐心,也不夠溫柔,但至少大膽,且嚣張。

燕蘭庭都給咬懵了,還是岑鯨掀起眼皮,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猛然回過神,放開岑鯨的手指。

手指重獲自由,岑鯨也施施然松開牙關,用手背擦嘴,涼涼地問了句:“燕大人醒神了?”

燕蘭庭看了眼自己被咬的手,上頭除了牙印,還有被咬破皮後滲出的血和岑鯨留下的唾液:“……醒了。”

“不小心把燕大人的手弄髒了,燕大人自己擦吧。”

燕蘭庭自知理虧,又是一聲乖巧地應答。

岑鯨看他這樣,雖然熄了怒火,卻也懶得再打起精神去探究他方才表現異常的原因,遂不再說話,直接放下了車窗簾子。

回過頭,陵陽靠着葉錦黛睡得正熟,陵陽的嬷嬷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挽霜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唯獨葉錦黛,雙頰微微泛紅,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滿臉寫着——

草,有點好磕。

岑鯨:“……”

好想告訴她“你磕到假的了”。

可最終岑鯨還是沒有解釋,因為她實在太困,眨眼的時候眼睛一閉就沒再睜開,入睡速度堪比昏迷。

被放下的車窗簾子随着車身輕輕晃動,此時此刻,燕蘭庭雖然看不見岑鯨,聽不見岑鯨的聲音,但是岑鯨的牙印還在他手上,岑鯨那一口留下的痛感也還在,輕易撫慰了他心頭萦繞不散的不安。

燕蘭庭握着缰繩的另一只手覆上岑鯨咬出的傷口,在寒風中吐出一片白色的霧氣——

咬得好。

……

岑鯨睡了一路,醒來時,馬車已經停在縣主府的大門前。

葉錦黛早已下車回家。

岑奕得等明天才能入城,所以今晚要在城外停駐整頓,就沒跟着他們進城。

得知不用再看見岑奕,岑鯨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只盼日後在京城內,他們倆也能少些交集。

雖然已經到家,陵陽卻并未着急下馬車,她對今日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便在車上哀求岑鯨到她家,陪她住一晚。

岑鯨應允了陵陽的請求,還讓挽霜回白府,把今日之事告知舅舅舅母,免得他們明日得知消息,不明就裏去了月華寺找她。

岑鯨和陵陽一塊下馬車,早已等候在馬車外的燕蘭庭對陵陽視而不見,卻在岑鯨下車時,擡手在岑鯨身側護了一下。

沒有岑奕在場,岑鯨面對燕蘭庭的額外關照也不像在城外那樣緊張,她一步步走下腳踏,對燕蘭庭輕聲丢下一句:“今晚我住縣主府。”

燕蘭庭眉心微蹙,想勸她回白府,那裏比縣主府安全。

然後又聽到一句:“你夜裏若是得空,便來見我。”

岑鯨懶得再想什麽迂回的法子和燕蘭庭私下見一面,直接讓對方晚上過來找她。

燕蘭庭這才收了勸她回白府的心思:“一定來。”

下車站定,岑鯨又扭頭問白秋姝,問她要不要和自己一塊留下,在縣主府住一夜。

白秋姝怕岑鯨被針對陵陽縣主的刺客牽連,遂一口應下。

衆人入府後不久,縣主府管事來報,說外頭來了一群南衙骁衛,奉燕丞相之命前來護衛縣主府,現已将縣主府團團包圍,無論是誰進出都需要核實身份。

陵陽經歷了月華寺一遭,覺得眼下的防衛很有必要,并傳令府內一幹人等,配合骁衛行事。

傍晚吃完飯,岑鯨讓陵陽同她府上的下人吩咐一聲,給燕蘭庭留個後門。

陵陽震驚:“他大晚上來我這做什麽?”

岑鯨:“我讓他來的,晚些借你這的書房一用。”

“行吧。”陵陽潛意識裏還是把岑鯨當成了男子,并不覺得岑鯨一個姑娘家夜裏私會外男有什麽不對:“那你叫他小心些,來的路上可千萬別被人看見,不然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饑不擇食,連他都不放過。”

饑不擇食……岑鯨笑出聲:“他沒那麽差吧。”

陵陽:“看什麽方面,他本事是不小,我若有他一半能耐,也不至于連替你報仇都做不到,可要當枕邊人……不行不行。”

陵陽一臉嫌棄:“他長得就不像是知冷知熱關心人的樣子,在床上也多半無趣的很,得虧他沒娶妻,不然多造孽啊。”

陵陽滿嘴虎狼之詞,岑鯨只慶幸白秋姝到花園散步消食去了,沒聽見這番話。

晚上,岑鯨和陵陽一個屋,白秋姝就睡隔壁。

岑鯨應陵陽的要求,等她睡着了才起身穿衣,披上鬥篷去書房等燕蘭庭。

陵陽不愛看書習字,因此她書房裏的書,基本都是恭王和恭王妃留下的。

岑鯨在書架上随手找了一本帶恭王批注的醫經,拿到榻桌上翻閱。

榻桌上一盞燭燈,一壺熱茶,岑鯨特意叮囑,讓下人把茶水泡得濃些,好提神。

然岑鯨幾杯濃茶入口,依舊抵不住厚重的睡意向她侵襲而來。

入眼的字每一個都能看清,偏偏每一個連起來都無法理解是什麽意思,眼皮也越來越沉,腦袋跟着往前一點一點,最後她實在抵不住困意,眼睛一閉,腦袋往前傾去,眼看就要隔着書本磕到榻桌上,一只寬大的手掌及時從側面伸過來,扶住了她的額頭。

額頭撞進掌心,啪地一聲輕響,岑鯨睜開了眼睛。

貼在她額上的手有些冷,還帶着幽幽的梅香。

梅香?

岑鯨直起身,睡眼朦胧地順着那只手看過去,就看見燕蘭庭穿着一身低調的暗色,另一只手上還拿着一支梅花。

岑鯨還沒徹底清醒,燕蘭庭把梅花遞給她,她也就接了,然後看着在她對面落坐,自己給自己沏茶的燕蘭庭,突然說了句:“你穿這樣走外頭,眼神差點的都看不到你人。”

一身烏漆嘛黑,讓她想起了上上輩子在網絡上看過的黑貓視頻,光線稍微昏暗一點就容易被隐身。

岑鯨那杯茶涼了,燕蘭庭又重新給她沏了一杯:“看不到才好。”

岑鯨:“怎麽說?”

“看不到,便不會叫人發現我進了陵陽縣主的府邸。”燕蘭庭将茶杯放到岑鯨面前,白皙修長的手指給茶杯襯托出了幾分額外的雅致:“我守身如玉三十載,若因為今晚這一趟而毀了清白,未免太冤。”

岑鯨整個人都樂精神了,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燕蘭庭說這話本就是想逗她開心,順便給她醒醒神,算是今天下午岑鯨咬他一口替他醒神的回禮。

岑鯨笑了半天終于笑夠,喝了口茶,問他:“花哪來的?”

燕蘭庭:“相府折的,就是你親手種下的那一棵。”

岑鯨愣住:“哪個相府?”

燕蘭庭:“我如今住的地方,就是你曾經的府邸。”

裏頭的布局,都還保持着岑吞舟在時的模樣。

岑鯨:“……你也不嫌晦氣。”

她為相的下場可不怎麽好。

燕蘭庭垂眸,并未接這話,更沒讓岑鯨知道,他寧可那座宅子晦氣,最好能留有岑吞舟的魂魄,哪怕厲鬼也成。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這算是把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燕蘭庭心中自哂,又提起茶壺給岑鯨沏了杯茶,說:“每年那棵梅樹開了花,你都要折一支,用瓶子裝了放窗邊,這幾日花開正好,我想着今夜方便,就給你帶來了。”

岑鯨感到不可思議:“這麽久以前的事,你居然還記得。”

随即又想起陵陽對燕蘭庭的評價,曾把燕蘭庭叫做“男媽媽”的岑鯨自然知道,燕蘭庭絕不是陵陽口中那樣的人。

不會關心人?

得了吧,她就沒遇見過比燕蘭庭更細心體貼的。

兩人又閑聊幾句後,終于進入正題。

燕蘭庭告訴岑鯨:“今天一大早,城外駐軍營的曹副将帶人去長坡迎接岑奕,一直等到中午,只等來岑奕的親兵,說是有一支西耀商隊形跡可疑,岑奕帶人從邊境到這,暗中跟了他們一路,一直到五天前,那夥人抵達林州就再沒動過。”

“林州……”岑鯨算了算林州到京城的距離:“從林州到京城,快馬一天足矣。”

燕蘭庭:“岑奕也是怕他們沖京城來,才又叫人往京城遞奏報,說是大雪難行推遲了回京的日子。”

岑鯨:“正好推到這天。”

燕蘭庭:“趕巧了,據說岑奕本來是打算把那夥人交給城外駐軍營跟的,誰知他們啓程後,那夥人也跟着啓程,去了月華山,岑奕得知消息往月華山趕,趕到時正好看見月華寺放信號彈。”

所以信號彈剛發出去,岑奕就來了,城外駐軍營得到消息,緊随其後。

原來如此。

燕蘭庭:“那夥人先是扮做商隊,後又扮做山匪,目标便是殺了陵陽縣主,若能嫁禍給西耀王,讓西耀王與恭王妃離心最好,若是嫁禍不成,也能讓恭王妃悲痛欲絕。”

岑鯨:“這麽快就審出來了?”

燕蘭庭看着桌上的茶杯,含糊地說了句:“本也不難審。”

都是精挑細選來的人,怎麽可能不難,只是燕蘭庭記恨他們置岑鯨于險境,用了許多肮髒殘忍的手段,才叫他們松口。

怕岑鯨細問,燕蘭庭岔開話題,說:“他們聽命于西耀貴族貢拉查氏,恭王妃寄回來的信上不是寫過嗎,貢拉查氏主張将耕地都種上阿芙蓉,也是最早一批通過阿芙蓉獲利的西耀貴族,但因恭王妃一紙禁令,他們不僅被斷了財路,還被恭王妃勒令戒毒,否則就削去他們的爵位。”

于是他們就像現代報複緝毒警察的毒販一樣,盯上了恭王妃唯一的女兒陵陽。

岑鯨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是我疏忽了。”

早該想到的,西耀貴族必不可能全都乖乖聽恭王妃的話,就此收手不碰阿片,可憐月華寺的僧人和香客,還有燕蘭庭安排來保護她的護衛,死在了那群亡命徒手下

燕蘭庭:“不會讓他們就這麽白白死了的。”

西耀把手伸到離京城這麽近的地方,朝臣們哪怕看不透阿片的危害,也會感到大胤的天威被冒犯。

幕後的貢拉查氏,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岑鯨同燕蘭庭商議起了後續事宜,因為早就通過燕蘭庭重新了解了眼下的朝局,岑鯨能根據燕蘭庭的打算,替他查漏補缺,偶爾兩人意見相左也不會吵起來,容後再議便可,反正這事急不來。

他們聊了許久,眼看岑鯨又開始犯困,燕蘭庭便提議改日信中繼續,雖然寫信體驗會比面對面聊要差很多,但也不能讓岑鯨熬一宿。

岑鯨許久沒這樣過了,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她一次次與燕蘭庭秉燭夜談,談夠了,或是累了,兩人也都沒什麽顧忌,就睡在一張床上。

反正岑吞舟是“男”的,兩個男的睡一塊,本就尋常。

燕蘭庭起身,準備送岑鯨回寝院,岑鯨晃了晃神,拉住他的衣袖,說:“等下,我差點忘了,還有事要問你。”

燕蘭庭猜到是什麽事,便說:“太晚了,下回再……”

岑鯨打斷他,問:“你今天為什麽抓着我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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