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二更】兄弟倆慫的步調非……
岑奕質問燕蘭庭、掐燕蘭庭脖子時有多兇悍暴戾,去找岑鯨時就有多拖拉踟蹰。
燕蘭庭說的沒錯,他不敢。
哪怕他已經到了白府,找到岑鯨居住的小院,哪怕岑鯨今日不曾外出,也沒約人來家裏做客,只是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榻上看書,他依舊不敢出現在岑鯨面前,當面問她一句“你是誰”。
和岑奕難以言說的心情不同,今日的天氣分外晴朗,也沒什麽風,于是岑鯨開了榻邊的窗,明媚的陽光灑落在榻桌一角,岑鯨特意放了只手在那曬暖,另一只手搭在書上,時不時便要翻動一頁。
輕輕的翻頁聲在靜谧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岑奕蹲在外頭的窗戶下面,一動不動,像一顆被人随手丢棄在那的石頭。
岑鯨似乎并不覺得用看書來打發時間是件無趣的事情,一直從上午看到下午,期間也就在用完午飯後起身到院子裏走了走,回屋小憩片刻,又重新坐回到榻上,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那本書。
太安靜了,岑奕想,岑鯨的生活好安靜,半點不像岑吞舟。岑吞舟每天都要去不同的地方,見不同的人,不是趕着辦手中的差事,就是趕着去同友人喝酒說笑,過得忙碌而熱鬧。
岑奕突然有些動搖,這樣的岑鯨,真的會是他哥哥嗎?
傍晚的時候,白秋姝回來了,性子歡脫的白秋姝一來,岑鯨的自在居立時就多了幾分喧鬧。
白秋姝雖然也有武功,且天賦不差,但比起大她十多歲的岑奕還是差了點,因此并未發現岑奕的窺視。
岑奕看着岑鯨被白秋姝拉去正堂,輕踩瓦檐一路跟随,最後蹲在正堂斜側邊的屋頂上,看着白家夫婦與白家兄妹和岑鯨同桌吃飯,雖然飯桌上的岑鯨依舊沒什麽話,但卻并不會同白家人顯得疏離。
岑奕隐匿在寒冷的夜色下,遠遠地望着溫暖燭光裏岑鯨,突然有些後悔白天為什麽不敢現身問她,若是問了……
若是問了,難道就能像白家人一樣,和她一塊坐下吃這頓晚飯嗎?岑奕自哂,扯動唇角時,嘴唇因為一日滴水未進裂開,他舔了舔,将滲出的血吃進口中。
飯後岑鯨又被白秋姝拉去靈犀閣,一路上白秋姝都在跟岑鯨說自己今日的見聞,等回到白秋姝的院子靈犀閣,屋門一關,白秋姝拿出跌打損傷的藥,讓岑鯨幫自己處理背後碰不到的傷口,還跟岑鯨抱怨:“那群狗東西越來越陰了,專門往我後背招呼,幸好我反應快,嘶——輕點輕點!”
岑鯨:“打回去了嗎?”
白秋姝:“當然!他們傷得比我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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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不錯。”
白秋姝就愛聽岑鯨誇她,也從不在岑鯨面前遮掩自己好勇鬥狠的性子。
岑奕背靠在窗邊的牆上,聽裏頭白秋姝和岑鯨的對話,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過去,只是在過去,炫耀自己打架厲害的是他,替他上藥誇他厲害還時不時提點他的,是岑吞舟。
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如果岑鯨真的是他哥哥,那白秋姝算什麽?
屋內,一陣寒意驀地爬上白秋姝的背脊,白秋姝猶如脫兔一般蹿到窗戶邊,推開窗戶往外看。
窗外什麽都沒有。
是她多心了嗎?
岑鯨還在她背後喊:“好歹把衣服穿上,別凍着了。”
白秋姝這才關上窗戶,回去讓岑鯨繼續給自己上藥。
岑鯨給白秋姝上好藥,兩人又說了片刻的話後,岑鯨離開靈犀閣,回到自在居。
天冷不好洗澡,她又一天沒出過門,髒不到哪去,就只稍微擦個身,準備再泡泡腳就回床上去窩着。
挽霜端來的泡腳盆裏浸了草藥,是按照江袖給的方子抓的。
岑鯨倚靠在床邊泡腳,本是想閉目養神,結果因為泡腳泡得太安逸,居然睡着了。
眼看腳盆裏的熱氣逐漸散去,岑奕從屋頂跳下,撿起地上的小石頭,推開窗戶往屋內的一個花瓶上砸。
炸裂聲響驚醒了岑鯨,也讓在外間收拾的挽霜聞聲進了裏間。
“花瓶怎麽自己碎了?”挽霜看着一地的碎片,非常震驚。
岑鯨用腳撥了撥盆裏涼掉的水,心想大概是燕蘭庭的暗衛怕她着涼,特意出手提醒她吧,人也是好心,就是提醒的方式粗暴了一些。
可憐燕蘭庭的暗衛,因為燕蘭庭的指示不能驅趕岑奕,繃緊的神經被岑奕挑戰了一天,還被迎頭扣了口黑鍋。
岑鯨收拾收拾上床睡覺,挽霜離開後,岑奕終于翻窗進屋。
在屋外待了一天,岑奕渾身都裹着一層寒氣,他一步步走到床邊,最終在厚重的床帳前悄然站定。
他知道自己已經浪費一天的時間,是時候把裏頭的岑鯨叫醒,與她當面對質,确認她的身份。
可揮之不散的懼意讓他無法這樣去做。
他說不清這股恐懼的由來,可能是害怕岑鯨不是岑吞舟,也可能是害怕岑鯨就是岑吞舟,但她已經不要自己了,不然為什麽要特意改變字跡,不就是不想被他認出來嗎?
懷揣着無法梳理明晰的心情,岑奕伫立在岑鯨的床邊,宛如一尊詭異駭人的石像。
若非岑鯨半夜醒來,岑奕怕是要在屋裏站一宿。
岑鯨是被系統叫醒的,系統最近一直不敢主動找岑鯨說話,正好岑鯨又關了好感提示音,它便連岑奕的好感值出現了變化也不敢說,生怕岑鯨和它聊起來,從它口中挖出剝離系統的辦法。
然而此刻岑奕就站在床邊,也不知道為什麽燕蘭庭的暗衛不出現保護岑鯨,系統實在有些害怕,就把岑鯨給叫醒了。
岑鯨醒來,系統趕緊告訴她岑奕現在就站在床帳外,原本還在負九十左右的好感已經被清零,并且出現了和最初的燕蘭庭一樣,系統無法判定岑奕的好感目标是否是宿主的情況。
岑鯨被吵醒還有些迷糊,系統的話在她腦子裏過了兩圈,直到她理解清楚是什麽意思,她才徹底清醒,意識到自己的馬甲又又又又掉了。
岑鯨的呼吸一亂,兩步之遙的岑奕立刻察覺到岑鯨已醒。
床帳外,岑奕雙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床賬內,岑鯨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不起身。
兄弟倆慫的步調非常一致。
過去好一會兒,岑鯨才從床上爬起身,慢慢地掀開了床帳。
床帳外,岑奕依舊站着沒走,兩人隔着挽霜留下的昏暗燭光對上視線,岑奕憑借絕佳的視力看到了岑鯨眼底的忐忑,岑鯨卻看不清岑奕的緊張,所以最後是岑鯨先移開了眼。
岑鯨假借系床帳的動作不看岑奕,岑奕見她如此反應,手在身側捏緊成拳頭,想要開口問什麽,喉間卻像是有把刀在來回劃弄,痛得他根本發不出聲。
就在這時,岑鯨在床帳外的冷空氣刺激下打了個噴嚏。
岑奕僵硬地轉過身,去拿了衣架子上的外衣回來,扔到她身上。
岑鯨默默無言地把外衣穿上,此情此景,似乎一切都已不需要再多言語,岑奕也多了幾分勇氣,含着口中的血腥味,喚出一聲——
“哥?”
沙啞的聲音讓岑鯨濕了眼眶,她默然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岑奕走到床邊坐下,靠近時攜來刺骨的寒意,岑鯨聽見他又喚了一聲:“哥。”
岑鯨:“嗯。”
兄弟倆像是在慢慢适應這六年不見的疏離,又過了好半天,岑奕才接着問:“你故意改字跡,是怕我認出你,是嗎?”
岑鯨沒想到岑奕連這個都知道,心裏驀地一慌,想要解釋,卻聽見岑奕說了她想說的話:“你以為我還是恨你,想要殺你,對嗎?”
岑鯨張了張嘴,最後又閉上:“嗯。”
“我沒有。”話落,岑奕彎下脊梁,朝她傾身低頭,把額頭靠在了她單薄瘦弱的肩上。
那些在他心中埋葬了六年的話,終于有機會說出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那日在獵場,我是想要救你。”
岑鯨愣住,突然想起岑奕也曾像白秋姝一樣向她保證過——“我肯定會來救你”
岑奕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可當時的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是他殺父仇人的岑吞舟,所以旁人都以為他那一箭是想要岑吞舟的命,他便也不去解釋。
岑奕看不到岑鯨錯愕的表情,他繼續告訴岑鯨:“我也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我恨的,是無法恨你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沒辦法像你教我的那樣去做對的事情,我恨我自己就想選旁人眼裏錯的決定,就想一直聽你的話,把你當成我唯一的家人。”
岑奕的聲音緩緩變輕:“後來我才明白,我不該去選什麽狗屁對錯,我就該選你……”
岑奕抓緊了岑鯨的手臂,将這六年來的悔恨與絕望盡數宣洩進這一句話中:“我就該選你!”
岑鯨被沖擊的回不了神,她心中一片混亂,卻還是擡起手,覆上了岑奕的後腦勺。
久違的觸碰讓岑奕咬緊了牙關才沒哭出聲,可依然有幾滴滾燙的淚落在了岑鯨的衣服上。
岑鯨默默地消化着自己聽到的一切,能與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重歸于好固然令她無法抗拒,可有些事情,她還是想要說清楚,于是她近乎殘忍地提醒岑奕:“阿奕,我殺了你的父親,這是事實。”
這是岑鯨與岑奕重逢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岑鯨無法讓自己逃避這段往事,哪怕多年的古代生活早已經把岑鯨浸染成了半個古代人,可她骨子裏還依舊留存着在現代生活成長的那二十年,所以偶爾,她還是會展露些許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堅持與過于追求正确的三觀。
若是以前的岑奕,此刻一定會為岑鯨的殘忍而感到痛苦,可現在的岑奕只會想起沈霖音說他不恨岑吞舟便是不孝的話,扯扯嘴角,擡起頭問:“所以你,你們,都覺得我就應該與你反目對嗎?”
岑鯨垂眸不語,呼吸輕輕地顫着。
岑奕卻發了狠,咬着牙問:“我若說不呢。”
岑鯨擡眸,愣愣地看着岑奕。
誠然,是非對錯,總該有個界限。
若岑吞舟沒死,岑奕或許還會糾結,因為他是岑吞舟教出來的孩子,岑吞舟不可能不向他灌輸正确的是非觀,所以他明白按道理來講,他們之間的感情無論多深,中間永遠都隔着他父母的兩條人命。
可岑吞舟死了。
他!死!了!
沒人知道岑奕的世界也随之崩塌,荒蕪的廢墟之中早已沒有困擾他的是非對錯,有的僅僅是一個屬于他自己的答案——
岑奕深吸一口氣,看着岑鯨的眼底不僅蘊着淚光,還有兇狠與無畏,像極了一只傷痕累累卻始終不肯低頭的野狼,低啞的聲音中壓抑着令人膽寒的薄涼與兇惡:“我不管什麽對或不對,如果你的所作所為是錯的,那我跟你一起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