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就由我來做這個‘先例……

岑鯨将關乎未來的選擇題放到葉錦黛面前,自己回到隔壁,輔導白秋姝做功課,免得她明天交不上作業,或是錯太多,被先生責罵。

第二天一早,岑鯨與白秋姝照常一塊去食堂吃早飯,安馨月與喬姑娘找來,恭喜岑鯨升到甲字班。

她們倆都知道岑鯨的性子,深刻懷疑岑鯨原先就是太懶了才會不愛學習,讓自己掉到庚字班去。

喬姑娘還感慨:“你去的要是甲天班就好了,還能跟馨月做個伴。”

安馨月也說:“秋姝不在你身邊,你又是個不喜歡費心思同人相處的,我怕你到成婚離開書院都認識不上幾個甲地班的同窗。”

岑鯨微微一頓,正想解釋什麽,白秋姝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怎麽辦?”

白秋姝自己不喜歡孤獨,生怕岑鯨離了她就不再主動和誰交朋友,上課下課都孤零零的一個人。

岑鯨無奈:“擔心什麽,我又不是不會交朋友,只是覺得不必誰都認識,清淨些更自在而已。”

喬姑娘佯怒嗔道:“這話說的,往日讓你同我們一塊玩,倒是為難你了。”

安馨月和白秋姝都笑了起來,岑鯨也樂了,玩笑似的跟喬姑娘賠了個不是。

吃完早飯後,喬姑娘去見微樓上小課,岑鯨和白秋姝還有安馨月則離開西苑,前往明德樓。

岑鯨第一天到新班級,略有些擔心甲地班的同窗會過于熱情,幸運的是,甲地班的學生無論男女都并未對她的到來表現出多大反應,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來和她說話。

岑鯨非常滿意,于是這種情況便保持下來,不過幾天時間,就奠定了她在甲地班最沒有存在感的地位。

二月最後幾天,一個消息突然傳開,說是随太祖皇帝一同開國,有着近百年歷史的梧栖府岑家倒了。

岑家的男人自正月二十官府開印後第二天就被上門來的骁衛捉拿入獄,經過三司審理,皇帝禦筆親批,定岑家為叛國逆賊,待秋後問斬,家産抄沒充公,家中女眷貶為奴籍,盡數發賣。

屹立多年的世家就此傾塌,本該是件令人唏噓的事情,然而岑家的下場并未在京城內掀起多大波瀾,一是因為岑家此前早已沒落,二是因為二月結束後,便是三年一次的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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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各地的學子早早便紛至沓來,壓上過往數年、或十數年、或數十年的寒窗苦讀,拼盡最大的努力,為給自己的人生拉開新的序幕。

書院內的氣氛也因此越發凝重,書院門房處更是熱鬧的不行,每天都有各家的人送來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且不限于補藥、衣物等,生怕自家備考的學子臨考前出什麽岔子。

直到三月初五,距離會試還剩四天,書院讓那些準備下考場的學生都回家準備,沒了他們,書院內的氣氛總算緩和過來,門房處也不再堆滿物件。

三月初九,會試第一場第一天。

會試一共三場,每一場考三天,考生們三天離一次考場。

三月初十,岑鯨和白秋姝旬休日回家,白春毅沒和她們一道,因為白春毅也是今年下考場的學子之一,昨天就進了考場。楊夫人為此緊張到不行,拿着佛珠滿口“阿彌陀佛”,看得白秋姝直言:“娘她像是在等大哥從戰場上回來。”

岑鯨回憶起當年自己下考場的經歷,笑道:“對讀書人來講,考場就是戰場,倒也沒錯。”

三月十一,岑鯨和白秋姝回書院繼續上課。

三月十七,會試最後一場最後一天。

三月二十,又是書院旬休日,岑鯨和白秋姝從書院回家,總算見着白春毅,白春毅雖然消瘦一大圈,但精神看起來非常好,想來是考得不錯。

聽楊夫人說,白春毅一出考場就悶頭睡了整整兩天,吓得他們趕緊給叫了大夫,幸好白春毅只是累狠了,并無其他大礙,睡醒還默出答卷,親自送去書院給先生們看,在書院待到傍晚才回家。

考完試的白春毅徹底放飛了自己,他趁着岑鯨和白秋姝旬休,特地帶她們出城去踏青放風筝。

等岑鯨和白秋姝回書院上課,他又出門找友人潇灑,就連趙國公府的趙小公子也被他薅出家門,生生拎去游了一回湖,簡直像是要把備考期間缺失的快活日子都補回來。

一直到四月初,會試成績下來,白春毅榜上有名,他這才終于消停,在家準備起了四月二十一的殿試。

大約是為了跟殿試後的瓊林宴同一天舉行,原本定在四月中旬的書院瓊花宴也被挪到了四月下旬。

今年岑鯨收到了蕭卿顏給的請帖,和白秋姝以及安馨月一塊去公主府別苑赴宴。

喬姑娘沒去,因為去年瓊花宴給她留下太大陰影,導致她現在連四月份開得正好的瓊花都不太喜歡。

瓊花宴上,岑鯨和去年一樣被蕭卿顏叫去水榭,不同的是去年蕭卿顏晾着她,讓她一個人在旁邊坐着發呆。今年蕭卿顏好歹給她備了茶水,且每見完一批今年新來的學生,都要問問岑鯨的看法。

岑鯨久歷官場,看人的眼光不比誰差,蕭卿顏問她,她便回答,所言內容都被蕭卿顏一一記在心裏。

看完新來的學生,蕭卿顏準備歇歇再去隔壁庭院,岑鯨也喝完了最後一口茶,讓蕭卿顏放自己走。

“再不讓我走,我怕秋姝來爬你這屋頂,看你是不是把我給吃了。”

蕭卿顏嫌棄萬分:“也不知道你是怎麽養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粘人。”

岑鯨聽出言下之意,問:“岑奕那來消息了?”

蕭卿顏支着腦袋:“給我寫了好幾封信,說不讓他回來,他就想法子把你帶邊境去,說得好像他敢一樣。”

如果岑鯨身體健康,這話說出來還有人信,偏偏岑鯨身體不好,就是給岑奕十個膽,他恐怕都不敢随便把岑鯨帶出京城去。

岑鯨聽了直笑,兩人又閑聊幾句,蕭卿顏才放岑鯨離開。

岑鯨回到隔壁庭院,剛一露面白秋姝就湊了過來,安馨月和她一起,調笑道:“可算回來了,秋姝等你許久,我都怕她等不及,游湖過去找你呢。”

白秋姝皺了皺鼻子:“我會輕功,不用游湖。”

并沒有否認自己是真的想闖一闖隔壁的水榭。

庭院內學生衆多,娛樂活動也很多,像什麽聯詩作對、流觞曲水,當真是要多風雅有多風雅。

偏白秋姝不愛風雅,就拉着岑鯨去吃宴會上提供的點心,說是吃到好幾樣味道絕妙的,想讓岑鯨也嘗一嘗。

岑鯨坐下品嘗,白秋姝也跟着吃了兩塊,還四下張望,像是在找什麽,嘴裏呢喃着“奇怪”二字。

岑鯨問她:“什麽奇怪?”

白秋姝:“你還沒來的時候,好幾個人跑來問我你在哪,如今你來了,那些人明明看到你卻又不過來找你,真奇怪。”

一旁的安馨月猜到白秋姝說的是誰,略微冷了神色,道:“別管他們。”

岑鯨和白秋姝看向安馨月:“怎麽說?”

安馨月:“那些都是甲地班的。”

白秋姝:“阿鯨班上的?是想跟阿鯨打招呼嗎,那他們幹嘛不過來?”

安馨月撇了撇嘴:“沒臉吧,你們不知道,因為臨近會試,阿鯨又是未來的丞相夫人,他們怕被人說趨炎附勢,便都離阿鯨遠遠的。如今沒了這層顧慮,也知道阿鯨下個月嫁人後不會再來書院,都有些後悔呢。”

岑鯨再一次想要解釋,又再一次被白秋姝打斷:“他們怎麽這樣!”

白秋姝跟安馨月一塊讨伐起了甲地班的學生,岑鯨無從開口,只能把方才要解釋的話咽回肚子裏。

宴會照例到下午才結束,學生們乘坐馬車回書院,別苑這邊第一輛載着學生的馬車剛出發,就有別苑的仆役快馬至書院報信。

于是等馬車抵達書院,下車的學生就瞧見西苑的監苑安如素站在書院門口等他們,這讓經歷過去年劫持事件的學生們安心不少。

待學生都一一進了書院,書院大門緩緩關上,安如素墜在一衆學生後頭,和步伐較慢的岑鯨走一塊。

迎面吹來的風還未染上孟夏的熱意,帶着令人舒适的涼。

白秋姝故意放慢步子,挽着岑鯨的手同安馨月說話,三人氣氛融洽又和諧,安如素在一旁跟着,突然有些傷感——

相府的婚宴請帖她也收到了,五月初八,這天過後,岑鯨将徹底離開書院。

安如素感到非常可惜,岑鯨能在短時間內從庚字班升到甲字班,說明她天賦不差,然而被挖掘得太晚,才嶄露頭角便要嫁人,真的,太可惜了。

其實可惜的,又何止岑鯨一人,岑鯨之前那位記錄例會的女學生不也是這樣,長公主殿下曾非常看好那位學生,認為她才思敏捷,是可塑之才。

那位學生也有自己的抱負,可惜沒能趕上今年的會試,去年成婚後就離開了書院。

年初的時候安如素還在曲成侯府的宴席上看到過她,曾經神采飛揚的少女梳着婦人的發髻跟在妯娌身後,會說會笑,進退得當,只是碰到還未出閣的小姑娘們聚在一塊聯詩寫字,她總會忍不住出神,還為此被妯娌打趣,惹得安如素非常心疼。

想遠了,安如素閉了閉眼,将思緒拉回到當下,開口讓岑鯨把入學當天書院給的學生玉牌交給她。

岑鯨解下腰間的玉牌,遞過去,問:“你要玉牌做什麽?”

玉牌上串着金絲玉珠的流蘇微微晃動,安如素伸手接過玉牌,回說:“你下個月不是要嫁人了嗎,書院規矩,離開書院的學生都必須上交玉牌。”

岑鯨一聽,趕緊把手一擡,讓安如素接了個空。

安如素以為她不舍得這塊陪伴自己一年多的書院玉牌,補充道:“放心,書院會另外給你一塊一模一樣的木牌,作為你曾是書院學生的證明。”

岑鯨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她無論如何都要講清楚:“誰說我成親之後就不來書院讀書了?”

安如素愣住,一旁的白秋姝和安馨月也是一臉意外。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岑鯨成親之後就會離開書院,因為過去的規矩就是這樣,女學生要麽在成婚前考取功名離開書院,要麽就在成婚嫁人後離開書院。

安如素一臉恍惚:“可你成親之後,不得留在相府執掌中饋,哪裏還有時間來書院讀書?”

岑鯨:“相府原先沒我也好好的,現在怎樣,日後還是如此,哪裏需要我操心?要有誰擺宴需要我出面,我請假就是,大家不都這樣嗎。”

并非全京城的喜事喪事都發生在旬休日,偶爾遇到要上課的日子,學生請假書院是一定會批的。

安如素覺得岑鯨說的有道理,可又覺得哪裏不太對:“但是書院還從沒有過出嫁的女學生回來上課的先例,回來教書的倒是有,可你才十六歲,又不曾考取功名……”

“那就由我來做這個‘先例’”岑鯨難得對什麽感到不滿,語氣淡淡:“你也說了,我才十六歲,東苑多少成親後學到二、三十都還在書院讀書的學生,他們可以,我當然也行。”

安如素剛想說“他們是要考功名的,自然不可能因為成親就停止學業”,随即又想起——

如今女子也能下考場。

對啊!

安如素那被約定俗成所局限的思維一下子就打開了。

她停下腳步,岑鯨等人回頭看她,她卻仿佛透過岑鯨,看到了過往那些明明有實力考科舉,卻因為年紀到了要嫁人,不得不放棄的女學生。

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別說富貴人家,就是窮苦人家,男子都能從小考到老,靠父母妻兒供養,熬一個大器晚成。

女子呢?能來書院讀書的姑娘基本都出身不凡,即便如此,她們還是需要面對一個期限,那便是婚期。

婚期之前若是無法考取功名,就只能嫁與他人,從此安守內宅,相夫教子。

安如素在書院見過太多有實力有野心的女學生沒能熬過這個“期限”,也見過太多女學生藏下不甘的淚水,強裝鎮定與她告別。

所以,這一切原來都是可以改變的嗎?

安如素眼底驀地浮現水氣。

岑鯨走到她面前,見狀吓一跳:“怎麽了這是?”

安如素也覺得自己眼下這般不太穩重,她難為情地別開了臉,閉上眼硬生生把淚水憋回去,随即又睜眼轉回頭看向岑鯨,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莫名的鄭重:“那我等你回來。”

她看着岑鯨,像是在看新的可能與希望——

“你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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