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問題想要問你

岑鯨一開始并沒想那麽長遠,因為她不像安如素那樣曾親手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所以她對那些學生的惋惜和痛心,永遠都不可能比得上安如素。

她會有成婚後繼續求學的念頭,全是因為二月份那會兒,曾有甲字班的先生來她家勸學。因男女有別,那位先生的話是通過她舅舅白志遠來傳達的,白志遠不僅傳達了先生的叮囑,還勸岑鯨跟着舅母學管家,叫她日後專心內宅,學業什麽的,反正要成婚了,先生的要求不能聽而不聞,但也不用太過刻苦。

她因此起了叛逆之心,後來發現身邊的人都以為她成婚後會離開書院,安如素更是直接來和她讨要書院玉牌,沒一個人問她的意見,她心中越發不滿,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怒氣。

直到聽安如素說“你一定要回來”,她才意識到對此不滿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

如此,她就不能和原來一樣住校了。

因為并非所有男子都是燕蘭庭,對岑鯨就跟對師長一般無所不依,也并非所有女子都是岑鯨,不懼世俗又敢踐踏規則。

且兩人頭上的長輩也少,岑鯨和燕蘭庭皆父母早亡,岑鯨的舅舅舅母不可能把手伸到相府去,燕蘭庭的叔伯長輩早年移居老家,去年年底來京住下,等燕蘭庭完婚還是要回去的,因此不會有長輩逼他們夫妻必須如何如何。

岑鯨要想婚後繼續住書院,每旬回一次家,根本沒人能阻攔她,但對其他已婚女子而言,“住書院”會成為她們求學之路上最大的阻礙。

岑鯨找時間同蕭卿顏商量了一下走讀的安排,為了中午能在書院休息,岑鯨的宿舍床位留着,東西也沒拿回家。不過玉牌還是要換,玉牌是書院學生的身份證明,也是學生進出書院的憑證,若已婚女子來上課,拿着玉牌就能每日進出書院,很難說會不會有學生效仿她們,憑借玉牌溜出書院。

所以岑鯨的玉牌最後還是被交了上去,說是要在玉牌本身的基礎上鑲嵌金飾,和尋常玉牌做出區別,方便書院門房辨認。

岑鯨上交玉牌後就離開了書院,說是回家備嫁,好像很忙碌一般,其實她要做的僅僅是熟悉成婚當日的流程,其餘嫁妝之類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雲息江袖不僅想着法的給岑鯨添妝,一應物件的采買亦是竭盡所能地忽悠楊夫人,用最低的價格拿最好的貨物,唯恐成親當日落了他們岑叔的面子。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要做的就是等五月初八,燕蘭庭來迎親。

初七當天,白秋姝從書院回來,非賴着在岑鯨的自在居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白秋姝早早就起了,她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換好衣服出門,離開前還叮囑挽霜別太早把岑鯨吵醒,反正迎親得到下午,招待賓客有父母兄長和她,岑鯨能多睡就多睡一會兒,別因為成婚這樣的喜事把自己給累難受了。

白秋姝體貼岑鯨,然而岑鯨還是起得比平時在家要稍早些,醒來後再怎麽閉眼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換好衣服,吃了挽霜端來的湯圓,再去找舅舅舅母,同他們一塊提前去祭拜祖宗牌位,也讓後頭的時間安排寬裕不少。

中午過後,來女方這的親友越來越多,自在居內外熱鬧得不行,岑鯨換上了華麗繁複的嫁衣,坐在梳妝鏡前梳妝打扮。屏風外,白秋姝跟陵陽縣主幾個商議待會怎麽為難燕蘭庭,楊夫人同長樂侯夫人等就坐在一旁說話,一大群女眷湊堆,時不時傳來一陣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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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鯨被屏風外的笑聲感染,沾了口脂的唇角不自覺上揚,再一擡眼看到鏡中妝容豔麗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她居然要嫁人了。

三輩子,頭一次。

話說皇帝賜婚時,她與燕蘭庭只在信中說了兩人成婚的種種好處,并未提及婚後是否要履行夫妻義務。

所以……要嗎?

應該要的吧。

就算不是因為相互喜歡才成婚,那也畢竟是成了婚的合法夫妻。

蕭卿顏不也讓她至少把喜歡的人睡了再說,日後若生了龃龉,再和離也不虧。

可要怎麽同燕蘭庭說呢,燕蘭庭又是怎麽想的呢。

岑鯨陷入思考,待到外頭傳來鑼鼓喧天的動靜,她才猛然驚醒——

迎親的來了。

新郎上門迎親,必然要受到女方家人的種種為難,燕蘭庭在外頭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反正岑鯨在屋裏等很久才等到嬷嬷給她遞來障面扇。

岑鯨拿上障面扇,在嬷嬷的攙扶下前往正堂,去見來迎親的燕蘭庭,同時向舅舅舅母拜別。

從自在居到正堂,這條路岑鯨走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走得那麽慢,那麽仔細,途中所看到的一切風景,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她腦海裏。

正堂之上,舅舅舅母端坐上首,四周圍滿了親朋賓客,而在他們面前站立的,便是一身新郎裝扮,器宇軒昂的燕蘭庭。

岑鯨隔着細絹扇面,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紅色,心跳陡然快了幾分,像極了十年前上元燈節那次心動。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旁,心想,十年前心動之際,她絕對不會想到有今天。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岑鯨感到不真實,燕蘭庭何嘗不是。

且他還比岑鯨要誇張些,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就沒睡好,一路行來,只覺一切都仿若夢境,哪怕他親眼看着岑鯨上的花轎,又親眼看着岑鯨從花轎上下來,跨過馬鞍,踩着轉席一路走進相府,他心裏依舊不曾有半點真實感。

轉席通往青廬,也就是專門搭建起來拜堂的地方,拜堂後一對新人移至婚房,燕家的伯母嬸娘們将準備好的紅棗桂圓等物灑滿床鋪,謂之撒帳。

燕蘭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真實感的呢,岑鯨卻扇之後。

看到岑鯨的臉,還有岑鯨眼底隐藏的倦意,那一刻,燕蘭庭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在和岑鯨舉行昏禮,和他喜歡了許多年,一度以為連再見一面都是奢望的岑鯨。

岑鯨放下障面扇,擡眸望進燕蘭庭的眼。

她不知道燕蘭庭對她的愛慕,還以為是自己太喜歡燕蘭庭,光被燕蘭庭注視,都會有“他愛我”的錯覺。

卻扇禮後是喝合卺酒,用紅線相連的酒瓢不能離太遠,因此低頭喝酒時,兩人的額頭撞到了一塊,觀禮的女眷們哄笑不已,一旁的仆婦嘴裏更是不要錢地往外吐吉利話。

這也就罷了,燕蘭庭還在喝完酒後擡手碰了碰她的額頭,問:“疼嗎?”

——哪有半點對皇帝賜婚不滿的模樣。

誰也不是傻子,由此看出坊間傳言為虛,暗笑燕蘭庭平日裏多冷的性子,竟也是個疼媳婦的。

岑鯨也看出來了,燕蘭庭是在為她掙面子,生怕有誰因外頭的傳言怠慢了她。

岑鯨斂了眉眼不說話,旁人以為她害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髒像是被人溫柔地捧着,還輕輕地落了一吻,既歡喜,又折磨。

因為岑鯨知道,燕蘭庭對自己的好未必與情愛有關。

夫妻同飲合卺酒是倒數第二個流程,最後再讓人挑一縷他們各自的頭發,綁在一起剪下,意為結發夫妻,這一切才算徹底結束。

接下來燕蘭庭要到外面招待賓客,岑鯨則留在屋內等燕蘭庭回來便可。

燕蘭庭也知道這一天的流程有多繁瑣累人,待觀禮的親朋退去外頭喝酒,屋裏只剩伺候的丫鬟嬷嬷,燕蘭庭覆上岑鯨的手,對她說:“要是覺得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左右是在相府,燕蘭庭幼時吃過叔伯管家不嚴的苦,因此對相府上下約束極嚴,不會讓誰亂嚼岑鯨的舌根,岑鯨想做什麽都行。

岑鯨領燕蘭庭的情,但她還是想等燕蘭庭回來,因為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們的婚姻到底包不包含開車這一項目。

岑鯨以為自己能在今晚酒席散後得到答案,卻忘了自己身體不好,重生以來再也沒有碰過酒,以至于酒量差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光那一小口合卺酒,就讓她在燕蘭庭離開後不久表現出了醉酒的生理狀态。

她的臉頰開始發燙,腦子昏昏呼呼,性情也跟着肆意起來,頗有幾分當年在洪州同一大桌人拼酒,喝到最後被燕蘭庭背回屋,嫌棄醒酒湯不好喝,硬要燕蘭庭大半夜給自己弄些蜜餞來就湯的任性模樣

她擡手亂摸,試圖把頭上的金發冠摘掉,太重了,壓得她頭痛。

一旁的挽霜和陪嫁嬷嬷本想勸一勸,好歹等姑爺回來再散發,後見岑鯨下手沒章法,扯斷了好幾根頭發,只能替她把發冠給摘了。

岑鯨摘完發冠,眼睛酸澀想要躺床上去睡,又還記得心中的疑問,于是靠坐在床邊,等燕蘭庭回來給她答案。

期間岑鯨迷迷糊糊睡過去好幾次,挽霜看她頭發都散了,幹脆不再管什麽規矩,想把她扶到床上躺着,可每次剛一碰到她她就醒了,還揮開挽霜的手,讓挽霜別管自己。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頭宴席散去,燕蘭庭特地洗掉了一身的酒氣才回來,進屋發現岑鯨靠在床邊瞌睡,趕緊上前幾步,還沒來得及責問屋內伺候的人為何不勸岑鯨好好躺床上,岑鯨就醒了。

岑鯨以為又是挽霜,下意識把伸來的手揮開,忽覺觸感不對,擡頭對上燕蘭庭微愕的臉。

岑鯨沒有停頓,又把燕蘭庭的手拉了回來,讓他在床邊坐下:“你啊,我當是挽霜呢。”

燕蘭庭方才被吓到了,他還以為夫妻身份會讓岑鯨抗拒自己的觸碰。

他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岑鯨散落肩頭的長發,還替她把臉頰邊的發絲挽到耳後,試圖以更多的觸碰來壓驚,只有表面上依舊平靜:“怎麽不躺床上睡?”

“等你回來。”岑鯨的聲音越來越小:“有問題想要問你。”

燕蘭庭聽不清最後幾個字,于是低頭湊過去:“什麽?”

“我有問題想問你。”岑鯨傾身,一只手撐在燕蘭庭身後的褥子上,嘴唇挨到燕蘭庭耳邊,炙熱的吐息染紅了燕蘭庭的耳廓。

太近了,近到燕蘭庭都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桂花香,應當是梳妝的時候,往頭發上抹了桂花發油一類的東西。

燕蘭庭的喉結上下滾動,沒被岑鯨握住的那只手擡起,像是怕岑鯨喝醉酒身子太軟會載倒一般落在她後腰處,聲音難掩低啞:“你說。”

岑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問,怎麽問都好像不太對,畢竟……燕蘭庭知道她是岑吞舟,也知道岑吞舟的真實年紀,她怕自己問得太露骨,會叫燕蘭庭覺得尴尬。

她動用被酒精糊住的大腦,最後委婉地問出一句:“女子初夜得有元帕,你打算怎麽辦?”

燕蘭庭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說:“元帕本就是新嫁娘備給婆母看的,如今不會有人管你要元帕,便是沒有,也沒什麽。”

明白了。

岑鯨心中嘆息,嘆得格外滄桑——

所以她這輩子,還能跟自己喜歡的人開上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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