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若連生死之事都要瞞着,那……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沒幾年好活了?
岑鯨一臉詫異地望着眼前的沈霖音,許久不曾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有。
給她看過病的大夫,沒有一個說她命不久矣,但也沒有一個能将她的身體素質拉回到正常人該有的水平。
拳法她有練,藥膳也在吃,還用專門的藥方子泡腳,持續了一年多,現在的她比在青州那會兒要好不少,但比起正常人還是差了一大截。
原本岑鯨也是不在乎這些的,因為一旦有了執念,開始着急,就免不了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她嫌累。
直到最近體會到了體質太差帶來的不便,岑鯨終于開始思考要怎樣才能更好地改善自己的體質。
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世界的醫術天花板——女主沈霖音有可能還她一具健康的身體。
所以她讓燕蘭庭撒播“皇後有孕”的消息,一是要抓出害死大皇子的真兇,把可能會阻礙蕭卿顏的不安定因素扼殺在搖籃裏,二是想讓沈霖音害怕,促使沈霖音為了自保,主動挑她這顆軟柿子來捏。
是以岑鯨早就猜到沈霖音會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方才她也很自覺地把自己的軟肋遞到了沈霖音面前,告訴沈霖音自己體弱畏寒,好讓沈霖音以她的健康作為籌碼,換取腹中胎兒的平安。
只要能達成目的,岑鯨并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扮演的角色是獵人還是獵物。
但岑鯨沒想到,多年不見,沈霖音的精神狀态會變得這麽糟糕。
更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體居然差到這個地步。
……
“長公主殿下!您若要見皇後娘娘,且容奴婢進去通傳一聲……殿下!殿下這是做什麽!!”
如火一般豔麗的紅色裙擺掃過地面,鳳儀宮的宮女太監衆多,卻無一人能攔下手持長鞭的蕭卿顏,就這麽讓蕭卿顏一路闖到了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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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有一個宮女被推搡着近了蕭卿顏的身,慌亂中擡起手,眼看便要碰到蕭卿顏的手臂,卻被不知道從哪扔來的一塊小石頭砸中了手背,吃痛後又縮了回去。
驸馬踏着瓦檐一路看着蕭卿顏進了殿門,又從高處落下,如影子一般跟了進去,手中還拿着禁軍的雀笛,方便随時調遣宮中禁軍,以備不時之需。
“長公主殿下,您怎麽……”溪嬷嬷聽見外頭喧鬧,還未走到殿門口就迎面撞上了來勢洶洶的蕭卿顏。
她本想攔上一攔,可對上蕭卿顏居高臨下的冰冷雙眼,湧上心頭的畏懼叫她不由得軟了雙膝。
蕭卿顏越過溪嬷嬷,直直走向沈霖音和岑鯨。
發現自己的寝殿被人擅闖,沈霖音臉上短暫地出現了錯愕的表情,她不敢相信蕭卿顏居然會為了一個僅僅只是長相像岑吞舟的女子做到這個地步。
可随後她又重展笑顏——在意才好,蕭卿顏越是在意岑鯨,自己手中的籌碼就越大。
“瑞晉……”沈霖音喚出蕭卿顏的封號。
蕭卿顏是蕭睿的妹妹,雖非一母同胞,但因蕭睿脾氣耿直對蕭卿顏的胃口,兄妹倆又同是岑吞舟的友人,故而在蕭睿還是誠王時,蕭卿顏也曾親切地喚過沈霖音嫂嫂。
如今物是人非,蕭卿顏對沈霖音再無當初的和善,開口便是一句冷冰而疏離的:“皇後。”
說着,她還擡手把岑鯨拉到了自己身後:“岑鯨是我書院的學生,皇後若沒事,就不要打擾她在書院讀書。”
說完,蕭卿顏就要帶岑鯨離開。
蕭卿顏對岑鯨入宮一事有陰影,一聽書院來信說岑鯨入宮,她便想起岑吞舟當年是如何死在宮門之內,以至于她全然不顧分寸,想也不想就進宮,闖到了皇後這。
沈霖音沒有攔她,而是對着蕭卿顏的背影,揚聲道:“你就不問問本宮為何要讓她入宮嗎?”
蕭卿顏沒理她。
沈霖音看她們就要踏出殿門,終于穩不住,單刀直入:“你現在把她帶走,過幾日還是要帶她來見本宮,求本宮為她醫治!”
蕭卿顏終于停下了腳步,側身回頭,不見半點被人脅迫的慌張,斜睨來的眼神透着危險:“你給她下毒了?”
沈霖音聽見這話,整個人像是被針紮了似的輕輕一顫,呼吸也變得有些重。
她看了眼一旁的溪嬷嬷,溪嬷嬷意會,當即行禮退出殿外,順便把外頭的宮人盡數帶走,只留下這殿內的三人。
沈霖音:“她這身子哪裏需要我下毒。”
蕭卿顏徹底轉身,面向沈霖音:“什麽意思?”
“她的脈象看似是虛脈,實則是殘燭脈。”沈霖音也知曉蕭卿顏耐心不足,也不細說脈象區分,而是換了尋常人都能聽懂的話,對蕭卿顏道:“她過去必然險死過一回,後又不知為何莫名保住了性命,眼下是看不出什麽問題,調理得當甚至能恢複得如旁人一般,但要再過個三四年,她的身體會突然變得比紙還脆,随便一場冷風就能叫她病得不省人事,甚至要了她的性命。”
“殘燭脈雖罕見,卻不是沒有記載,殿下若是不信,只管讓人去查。”
蕭卿顏見岑鯨沒什麽表示,自己又無法确定沈霖音這番話的真僞,索性不同沈霖音廢話,帶着岑鯨離開了鳳儀宮。
蕭卿顏走後,沈霖音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松下勁,軟得像灘泥,唯獨臉上卻挂起了笑。
她低頭輕撫肚子尚未出世的孩子,呢喃道:“孩兒乖,娘這次一定,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
“她說的可是真的?”離開皇宮的路上,蕭卿顏問岑鯨。
岑鯨:“不知道,我也是頭一回聽大夫說我沒幾年好活了。不過……有一點她說的沒錯。”
蕭卿顏:“什麽?”
“我現在用的這具身體,”岑鯨擡手按在胸口:“确實在六年前‘死’過。”
六年前,岑吞舟死那年,原主也死了,反派系統因此才能幫岑吞舟借屍還魂。
如此,她的确算是“死過一回”。
蕭卿顏懷疑岑鯨是岑吞舟的女兒時,曾派人到青州去查過岑鯨的身世,自然也知道岑鯨十一歲那年曾大病一場,期間甚至連呼吸脈搏都斷了,卻不知為何又突然好了起來,雖然從此以後身體越發孱弱,但總歸是留下了一條性命。
後來她得知岑鯨就是岑吞舟,一夜無眠之際想起此事,便明白那場大病後留下性命的并非是原來那十一歲的幼童,而是同年死在京城的岑吞舟。之後她同燕蘭庭談話時提起此事,還得知燕蘭庭早在認出岑鯨身份後,特地讓人去青州當地最大的寺廟,給原身供了一盞長明燈。
當時他們都沒想到,這具本就該死去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岑鯨太久。
岑鯨與蕭卿顏行至宮門,宮門外停着一輛相府的馬車,燕蘭庭一襲紫衣站在馬車旁等她,終于見到她時,燕蘭庭那一臉冷峻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緩和。
看得岑鯨都有些不忍心告訴他了。
岑鯨轉頭對蕭卿顏道:“我可能命不久矣的事……”
蕭卿顏:“替你瞞着?”
岑鯨搖頭:“你替我跟明煦說吧,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同他開口。”
蕭卿顏:“……我還以為你不會讓他知道。”
“怎麽會,”岑鯨笑笑:“我與他已是夫妻,若連生死之事都要瞞着,那還算什麽夫妻啊。”
蕭卿顏想了想,點頭:“也是。”
兩人還沒走到馬車旁,燕蘭庭便已迎了上來。
岑鯨自覺地伸出了手,讓燕蘭庭牽住她。
雙手交握時,燕蘭庭感覺岑鯨的手很涼,下意識又添了另一只手來攏住岑鯨的手,想要讓岑鯨的手暖和起來。
“多謝殿下。”燕蘭庭同蕭卿顏道謝。
蕭卿顏:“別急着謝,我有話要單獨同你說。”
單獨?
岑鯨:“我到馬車裏等你。”
燕蘭庭沒什麽異議,松開了岑鯨的手。
岑鯨一個人走到馬車旁,正逢豔陽高照,她便沒上馬車,而是站在陽光下,任由暖陽驅散她那一身從鳳儀宮帶出來的陰寒。
燕蘭庭從蕭卿顏那得知沈霖音的話,猛地回身去找岑鯨,就看見岑鯨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餘光注意到他,還朝他露出一抹溫和淺淡的笑。
明明是非常美好的一幕,卻叫燕蘭庭想起六年前他所面對的,那具屬于岑吞舟的,冰冷的屍體。
他眼底輕顫,心髒像是被誰用手死死攥着一般的難受,眼眶逐漸染上薄紅。
半晌,燕蘭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對蕭卿顏說:“皇後所言,未必句句屬實。”
皇後為了尋求庇護而選擇撒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燕蘭庭極力克制,條理清晰道:“我會派人去查找醫書,另外再叫宮中的禦醫和齊大夫再給吞舟看看。”
若非改喚了“吞舟”二字,蕭卿顏還真以為燕蘭庭有多冷靜。
蕭卿顏:“那我去找蕭睿,好歹把方才我擅闖宮闱之事遮掩過去,免得他起疑心。”
燕蘭庭向蕭卿顏行了一禮:“勞煩殿下了。”
蕭卿顏轉身往宮裏走,燕蘭庭則回到了馬車旁,岑鯨拉住他的手上車,剛坐穩就被他抱進了懷裏,抱得很緊很緊。
馬車駛離宮門,外頭的聲音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熙熙攘攘,滿是人間煙火氣。
燕蘭庭靜靜地抱着岑鯨,過了許久,帶着些許沙啞的聲音在岑鯨耳畔響起——
“我一定會讓你好好活着。”
明明是承諾,聽來卻充滿了殺氣,像是要與吝啬給岑鯨一個圓滿的老天為敵,拼死也要将她留在這人世。
岑鯨對自己的死活向來不放心上,唯獨這次,她聽着燕蘭庭的聲音,感受着燕蘭庭擁抱自己的力道,突然想再努力一下,就算累點也沒關系。
“好。”
我一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