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說得很好,下次別再……
突如其來的嗡鳴切斷了岑鯨的聽覺,她沒能聽見蕭卿顏滿是驚懼的聲音,甚至連原本能聽見的一衆哭喊也在剎那如輕煙遇風,散得一幹二淨。
她費力地擡起手,想跟方才擦眼淚一樣,把嘴上的血也給擦了,結果手才剛伸到嘴巴前,又是一大口血湧出,吐得自己滿手都是。
猩紅粘稠的液體或自指間滴落,或順着掌心如一條條駭人的細蛇般在潔白的手臂上蜿蜒,沒入袖口。
岑鯨愣愣地看着,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就像壞掉的燈泡一樣,一暗一暗。
可面對如此異常的自己,岑鯨卻意外地平靜,沒有恐慌,亦無波瀾,就像顆被丢進池子裏的石頭,莫說掙紮,連思考都不曾有,就這麽不斷地下沉,一直下沉。
直到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她那沾滿了血的手被人攏入掌心,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抹她極為熟悉的紫色。
……
“貝貝?醒了嗎?”敲門聲伴随着一道爽朗的女音,将岑鯨叫醒。
門沒上鎖,對方敲了兩下門,沒聽見岑鯨的回應,于是按下門把,打開了門。
“還睡呢,都八點了。”門口的女人背着光,岑鯨看不清她的容顏,就這麽望着她進屋走到窗戶邊,刷地一下拉開了窗簾,讓陽光争先恐後地湧入房間。
刺眼的光芒讓岑鯨眯起了眼,她擡手擋了一下光,待慢慢适應,她才看清窗戶邊的女人是她姐姐。
姐姐比她大六歲,小名寶寶,于是托姐姐的福,岑鯨還在媽媽肚子裏就有了“貝貝”的小名。
這是他們家人間才會用的稱呼。
“你到底起不起?”姐姐開始動手扯她被子。
岑鯨慢吞吞坐起身,用行動表示自己起了。
姐姐很滿意,離開前還催促她快點換好衣服出來吃早餐,還說今天早上有她愛吃的奶黃餡湯圓。
房間門被關上,岑鯨又呆坐了許久,終于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換衣服。
打開衣櫃,櫃子裏只有一套衣服,就是她們一家去逛博物館,路上出車禍那套。
岑鯨換上衣服,打開房間門,門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客廳,還有她的爸爸媽媽和姐姐。
之後的一切和記憶裏一樣,一家人開着電視聽着聲吃早飯,飯後準備出發,姐姐還因為紮頭發耽誤了點時間。
就在最後出來的姐姐準備關門的時候,岑鯨擡腳抵住了門板,讓眼下發生的一切和記憶裏的場景出現了分歧。
姐姐:“幹啥?”
岑鯨看着姐姐,一臉平靜,說:“我肚子疼。”
姐姐:“???”
之後岑鯨在廁所無所事事地待了将盡一個小時,出來後收獲了爹媽的關心和埋怨,他們還說這肯定跟她平時不好好吃飯,愛吃各種零食有關。
倒是她姐,大大咧咧的性子下藏着一顆細膩的心,知道她一到生理期就腸胃不好,早早翻出保溫杯,倒上熱水裝進了包裏。
一家人再度出門,這次他們的行程依舊不順利,因為路上遇到了塞車,一塞塞了一個多小時,車子緩緩經過事故發生地時,岑鯨的爸爸瞄了一眼路邊還未被拖走的事故車輛,順嘴提醒兩個女兒,自己開車上路千萬注意安全。
岑鯨的媽媽注意力還在事故車輛上:“車子都撞散了,也不知道人有沒有事。”
姐姐也好奇地湊到了車窗邊,拿着手機問:“上網查查?這條路叫什麽來着?”
唯獨岑鯨,安安靜靜地坐着,看都不看一眼窗外。
等過了這個路段,那場與他們無關的事故很快就退出了他們一家人的話題。
天空還是那麽的藍,陽光還是那麽的明媚,他們一家也都過着和平時一樣的生活,一切都是那麽的平平無奇,無波無瀾。
傍晚回到家,媽媽拿出早冰箱裏就準備好的食材,準備煮火鍋吃。
奶白色浮着枸杞的骨頭高湯在鍋裏翻湧沸騰,肉片、肉丸、蟹柳、豆腐、娃娃菜……被一點點加進去。
岑鯨沒吃多少就飽了,捧着果汁看父母姐姐邊聊邊吃。
難得周末假期,全家聚在一塊,又不是在外面公衆場合,話題無可避免地拐向催婚。
姐姐脾氣一向很好,可耐不住家裏人一直催一直催,逐漸累積的壓力讓她現在一碰到這個話題就炸,當即撂下筷子和父親講起了道理。
這是姐姐能做出的最激烈的反抗,如果父母對她們一直都不好,姐姐的反抗态度或許會更加兇狠決絕,也根本就不會騰出周末來陪家人,偏偏除了催婚,父母從未對她們姐妹倆有過其他嚴苛不講理的要求,甚至還讓她們擁有了幸福快樂的童年,令她們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這就導致姐姐一方面記得父母的好,一方面又實在不想因為父母那一輩的固執觀念,勉強自己走他們眼中“絕對正确”的道路,過得分外煎熬。
爸爸的脾氣也上來,車轱辘話來回地說,中心主旨就是希望她能快點找個男朋友結婚。
火鍋湯底還在沸騰,白霧缭繞間,岑鯨想起了反派系統給她看的未來——
因為經歷過生死和人生最難的一段時光,父母已經徹底看開,沒再拿結婚的事情逼迫過姐姐。
岑鯨置身在争吵中,淡淡地問:“這也是禮物嗎?”
父母和姐姐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就像這一天,他們都沒有發現她格外沉默一般。
岑鯨的耳邊泛起一陣電流聲,接着就是她熟悉的,反派系統的聲音:【是禮物的一部分。】
岑鯨:“另一部分呢?”
【2700修複好你的身體後,你會徹底恢複健康。】
岑鯨感嘆:“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綁定2700。”
【數據推演如此。】
岑鯨感嘆:“你越來越厲害了。”
【畢竟是跟随您一塊成長起來的。】
岑鯨垂眸看着手裏的果汁:“耗費了不少能量吧。”
反派系統沒有回答她,而是說:【我一直很愧疚。】
岑鯨不解:“愧疚?”
【反派系統雖然不像戀愛系統,不需要累積好感值,但為了方便宿主進行任務,系統自身有配置好感檢測設備。】
【所以我明明知道有些人心裏并不像他們表現的那麽恨您,可我還是隐瞞了這一點,因為數據顯示,一旦告訴您真相,就會使任務完成的可能性降低。】
【我為了完成任務,選擇眼睜睜看着你遭受心理上的痛苦。】
【我們一同克服種種困難的友誼,敗給了程序設置,敗給了我誕生的意義。】
——完成任務,這是每個系統誕生的意義。
【我很愧疚。】
爸爸和姐姐的争吵還在繼續,媽媽也加入了戰局,看似兩頭勸,實際還是希望姐姐能退讓一步。
岑鯨聽了一會兒,問反派系統:“這部分的禮物,是想讓我知道我的付出是值得的,如果沒有已經發生的那一切,他們不會擁有後來的幸福嗎?”
反派系統沉默了一下,說:【不……這部分禮物,原本是想讓宿主大人體驗一下躲過車禍逃離宿命的快樂,雖然是假的,但應該能讓宿主大人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可就算沒有那場車禍,我的家人之間還是會有其他矛盾。”
反派系統:【我以為在更大的悲劇襯托下,這樣的瑕疵不算什麽。】
“想多了,”岑鯨喝了口果汁,說:“見過那樣美好的結局後,這樣的瑕疵反而會被放大無數倍。”
岑鯨所說的“美好結局”,是她們一家遭遇車禍後的未來,那個未來裏,父母跟姐姐恢複健康,也終于達成和解,各自功成名就不說,就連唯一的缺陷——她的死,也在系統的幫助下被抹除。
【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您。】
一句終了,父母和姐姐的争吵也告一段落。
姐姐這邊終于受不了,起身回了房間,父母也都面露愁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為了女兒好,女兒為什麽就是不明白。
快樂的一天就此結束,父母姐姐的幻象消失無蹤,客廳裏只剩下杯盤狼藉,和岑鯨。
果汁喝完了,岑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了這麽多我的事,你呢?給我準備這麽兩份禮物,對你難道一點影響也沒有嗎?”
【有。】
岑鯨:“說來聽聽?”
【為了确保您能重活一世,我在收集數據進行推演的時候,摸到了那個世界的核心。】
【我發現系統能在休眠中完成蓄能,跟世界的核心有關,之後我又利用其他任務觸碰過其他世界的核心,最終确定通過世界核心直接充能,能完成自我升級與改造,說不定還在最後擺脫程序控制。】
岑鯨:“聽起來很了不得。”
【但觸碰世界核心會對世界本身造成損害,不過請放心,我會盡量不去觸碰與您有關的世界。】
岑鯨:“……謝謝。”
繼父母姐姐的幻象之後,客廳也開始坍塌。
【您的身體快要修複完成了。】
想到自己是因為什麽樣的情緒導致本就殘破的身體不堪重負瀕臨死亡,岑鯨眼底一黯。
反派系統,試圖安慰:【人類的生命總是那樣短暫,您會慢慢習慣的。】
岑鯨:“……說得很好,下次別再說了。”
坍塌的牆壁和地面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最後只剩岑鯨坐着的椅子。
反派系統:【是時候該說再見了,宿主大人。】
“再見,”岑鯨把當初對方留給自己的話,又送還給了對方:“希望你能擁有一段,屬于你自己的人生。”
反派系統絲毫沒有自誇的羞恥,表示:【這是我聽過最美好的祝願。】
……
八月十五,中秋,距離元家老爺子離世,已經過去八天。
因皇子夭折皇後崩逝,今年宮裏果然沒有舉辦中秋晚宴,各家也是簡簡單單吃頓團圓飯,都不敢大辦,生怕被參到皇帝面前。
雖然不用入宮赴宴,但蕭卿顏也沒能如願給岑鯨慶生,因為老爺子離世後,岑鯨吐血昏迷,至今還沒醒。
老天爺就像是怕不夠掃興一般,中秋夜當晚雲層密布根本看不見月亮,不一會兒更是直接下起了雨。
蕭卿顏坐在廊下,感受着輕風夾帶水氣落在臉上的微涼,倚着驸馬輕嘆:“今年的中秋,還是那麽不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