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病友
等到對面一切處理完畢後, 金屬制的擋板才緩緩降到了地面下，那姑娘在機器人的幫助下有些痛苦地坐直了身體，随即她帶着虛弱和驚訝看向了旁邊的兩人。
“先生......我們又見面了。”她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輕聲開口打了招呼。
楚瑾瑜的睡眠質量相當好, 在沒有任何藥物的情況下都能睡到日上三竿，眼下打了麻藥之後更是誰叫都沒用, 故而秦越并沒有感覺這位女孩打擾到了他，反而擡頭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嗯, 你感覺如何？”
女孩見狀扯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除了有些疼, 沒有什麽別的後遺症，您伴侶打的應該是精良的麻藥吧？放心, 他不會有我這種症狀的。”
秦越不是個熱情的人, 明面上的關心确實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他沒想到這小姑娘的心思這麽敏感，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秦越并未否認，反而大大方方地點頭道：“如此便好，多謝。”
女孩虛弱地笑了笑：“您客氣了......”說着他把目光投向了楚瑾瑜, 看着床上安靜的美人，她有些自慚形穢道，“您的伴侶長得真好看，也難怪您會如此......不好意思，我多言了。”
她說到一半驀然回過了神，連忙止住了自己的話頭。
秦越卻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東西，聯想到方才那位男醫生說的內容，他大概對這個姑娘的遭遇有了一些猜測。
想清楚這裏，秦越搖了搖頭道：“我固然喜歡他的容貌，但容貌終歸只是表象, 歸根結底，我愛的還是他這個人。”說完，秦越頓了頓，随即補充道，“如果一個人聲稱只愛你的外貌，那麽他愛的只會是他自己。”
女孩愣了一下後露出了一個醍醐灌頂的表情，半晌，她忍不住對秦越道：“謝謝，您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她話音剛落，躺在床上的楚瑾瑜便動了一下。
楚瑾瑜處于一種半醒半睡的狀态中，恍惚中他聽見一個女聲在跟秦越說話，這個動靜瞬間讓他警鈴大作，原本還想沉入睡眠的意識瞬間精神了起來。
秦越聽到床上的動靜後立馬收回了目光，站起來湊到了楚瑾瑜身前。
面容精致昳麗的美人在注視下緩緩睜開了眼，旁邊的女孩驚訝的發現這人居然擁有一雙罕見的紅眼。
然而沒等她表達出這種驚訝，她便看見那個沉睡時安靜如處子的美人微微揚起了下巴，把那雙驚豔的赤眸危險的一眯，随即勾着秦越的脖子便把他拽了下去，語氣沙啞且危險道：“趁着我睡覺的時候，跟誰說話呢？”
女孩在旁邊直接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楚瑾瑜的臉和他本人說出的第一句話反差能這麽大。
倒是秦越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第一反應不是解釋，而是探手下去托住楚瑾瑜的腰，防止他剛剛做完手術就擡起上半身傷到脊柱。
做完這一切，秦越才開口道：“餓不餓？”
楚瑾瑜不滿地皺了皺眉：“別轉移話題......”不過他話音剛落，他的肚子便非常不給面子地發出了“咕嚕”聲。
他立馬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随即微微移開了視線。
楚瑾瑜其實早就看到了旁邊的女孩，但他心有醋意，故意不去看她，這下視線的移動倒是讓他剛好跟那個女生對上了視線。
女孩見他看過來，連忙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您好，我是維斯......因為醫院實在沒有病床了，故而在此叨擾半天...我今晚就走，不會給您造成太多困擾的！”
楚瑾瑜原本因為那點醋意有些小脾氣，眼下卻被這姑娘的一番話給搞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本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眼看着這小姑娘瘦骨嶙峋、一副蒼白無助的樣子，楚瑾瑜當即便感覺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冒犯了。
他抿了抿下嘴唇，也不好再在別人面前跟秦越撒嬌了，只好不情不願地松開了秦越的脖子，帶着些許不好意思道：“對不住啊，我剛剛跟他開玩笑呢......你也是剛做完手術嗎？這樣來回轉移不會有問題吧？在這兒多住幾天也沒事，你別太緊張。”
因為他方才的舉措，維斯原本以為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然而聽完楚瑾瑜的這番話之後維斯才驚訝的發現，原來這人竟然如此的熱心。
一波三折之下維斯終于窺到了一絲楚瑾瑜的真實性格，連忙感謝道：“太謝謝您了，不過還是不用了，我的主治醫師說術後就能下床的，您不用太操心。”
楚瑾瑜這才稍微松了口氣，不過他這個人一放松下來就容易亂說話，當下便是如此，他想也沒想便随口道：“你家人呢，出去了嗎？”
秦越剛把飯盒拿出來，一個沒看住便讓這厮把話說出了口。
維斯愣了一下後有些落寞地笑了笑，秦越也不輕不重地拍了楚瑾瑜一下，楚瑾瑜又不是真傻，見狀立馬意識到自己問了胡話，忙不吝改口道：“哦哦，那什麽，我......”
他話還沒說完，病房的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楚瑾瑜不由得止住了話頭，屋內的三個人同時看了過去，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走了進來。
維斯愣了幾秒有些驚喜地叫了一聲：“艾澤！”
那個青年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走進來之後轉過頭宛如領導探視一般打量着屋內的構造，不過當他看到秦越以及床上的楚瑾瑜時，他卻忍不住皺起了眉，語氣不快道：“給你做手術的醫生怎麽想的？怎麽給你和男人安排在了一起？你沒跟他提意見？”
維斯聽了之後本就蒼白的臉色陡然變得更加不好了，楚瑾瑜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這話但凡換個語氣說都不至于是這種效果。
原本應該是擔憂女生和男人住在一起不方便的關心話，從這個男人嘴裏說出來卻完全變了味，他的态度完全不像是關心女朋友的樣子，反而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把女人當做他的占有物，害怕別的男人看去了的氣息。
秦越冷冷地看了那青年一眼，他登時被看的背後一涼，驀然看向了秦越，然而和秦越對上眼神後他居然當即僵在了原地，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秦越看了他幾秒後收回了眼神，坐在楚瑾瑜的床邊，用勺子緩緩攪起了碗裏的粥。
楚瑾瑜已經快餓了一天了，問道這個味道當即就受不住了，忍不住轉過頭驚喜道：“好香啊，做的什麽？”
“瘦肉粥。”秦越一邊攪粥加速它變涼一邊回道。
楚瑾瑜已經迫不及待了，見狀忍不住擡手想去把碗接過來：“辛苦了辛苦了，您老人家休息吧，我自己來。”
秦越瞥了他一眼把碗舉高了一點，楚瑾瑜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哎！”
秦越不容抗拒道：“醫生說要細嚼慢咽。”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楚瑾瑜自己吃飯的速度會慢下來。
“我肯定細嚼慢咽啊......你就給我吧。”楚瑾瑜自己說的都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在這種情緒的促使下，他下意識想甩尾巴，然而當他動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尾巴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熟悉又陌生的腿。
楚瑾瑜愣了一下後掀起被子便想去看自己的腿，然而那雙腿被病服遮蓋在下面，他總不好把褲子脫下來去看，最終只好悻悻地蓋上被子，轉而興奮地跟秦越道：“我有腿了！”
他這副傻樣子換來的是秦越無情的一聲“嗯”，随即一勺溫熱的瘦肉粥遞到了他的嘴邊：“張嘴。”
楚瑾瑜不滿地蹙了蹙眉：“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好好說話......唔——”
趁着他說話的間隙，秦越面無表情地把勺子塞進了他的嘴裏。
楚瑾瑜猝不及防被他喂了一口粥，那口粥滑膩鮮美，當即便占據了他的大腦，讓他把方才的事給忘了。
兩人就這麽旁若無人地喂起了飯，楚瑾瑜一方面不想讓秦越這麽累，另一方面嫌他喂的慢，幾次三番想接過來自己的吃。
但秦越顯然不可能答應他的要求，不容置喙道：“食不言。”
楚瑾瑜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最終卻礙于剛剛做完手術身體虛弱，只能委曲求全，小口小口地把那碗粥喝完了。
維斯的那個男朋友就這麽被他們倆晾在了一邊，他方才發表的抱怨也被他們倆完全忽視了。
這種顯而易見的漠視讓他不由得來了氣，然而就在這種時候，他虛弱的女友還在旁邊火上澆油地感嘆道：“你先生對你真好啊......下午他在手術室門口等了你一下午呢。”
這話顯然是對着楚瑾瑜說的，楚瑾瑜剛把最後一口粥乖乖地咽了下去，聞言差點嗆到自己。他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對着秦越不快道：“我不是讓你別站那兒傻等嗎？”
秦越把碗筷放回飯盒中收好，聞言眼皮都沒擡一下：“沒站着，坐着等的。”
楚瑾瑜氣結：“重點是這個？”
旁邊臉色虛弱的維斯見狀更加羨慕了，她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這個笑容無異于激怒了她的男友。
那青年毫無征兆地暴跳如雷道：“笑笑笑，就知道笑！你一無是處，現在又因為這點小病住院，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楚瑾瑜被這厮驟然揚起的聲音震的差點耳鳴，當即便擡手捂住了左耳。
秦越更是皺着眉站了起來，那青年色厲內荏，無論是身高還是體型都沒法和秦越比，見狀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道：“你想......想幹什麽？”
楚瑾瑜生怕秦越把人打出毛病來，擡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秦越回頭看了他一眼，楚瑾瑜拉着他對那個青年道：“你要是有病，出門就地就能治，沒必要在這兒對着倆病號發瘋。”
那青年氣的梗着脖子道：“你是什麽東西敢在這兒教訓我？！”
維斯本就白的臉色霎時更加蒼白了，她忍不住道：“德爾！”
秦越聽了這話眸色直接冷了下來，但楚瑾瑜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嗤笑一聲道：“我是你爹。”
那個名叫德爾的青年何時見過這樣的罵人手段，一時間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楚瑾瑜嘴皮子利落得驚人，趁着這厮愣神之際，他繼續嘲諷道：“乖兒子，聽爸爸一句勸，有病別拖，趕緊去治，不然過幾天再把腦子給病沒了，得不償失啊。”
德爾被他罵的臉色漲紅，擡手指着他的鼻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最後居然憤憤地一揮手，大踏步走出了病房，離開的時候門被他摔出了一聲巨響，但即便是這樣也沒法遮掩他是被楚瑾瑜罵走的現狀。
秦越收回目光看向了拉着他依舊沒撒手的楚瑾瑜，楚瑾瑜帶着些許小驕傲揚了揚下巴，那眼神分明是在跟他說：怎麽樣？
秦越掐了掐他的臉：“還有力氣罵人，看來精神不錯。”
楚瑾瑜“哼”了一聲蹭了蹭他的手心：“那當然，我是誰。”
他把人罵走了就不管了，秦越卻還記得他罵走的是維斯的男朋友。
秦越轉過頭看着旁邊病床上的維斯，維斯卻好似知道他要說什麽，連忙收拾了表情道：“您不用跟我道歉......其實我非常佩服您...您夫人的口才。”
聽見這個稱呼，楚瑾瑜的表情無語了一瞬，但他看見維斯一臉想要傾訴的樣子，最終還是忍下了嘴邊的話。
“我......和他認識的很早，”維斯見兩人都專注地看着自己，她深吸了兩口氣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道，“十年前，我還在主星上學的時候便認識了他......”
接下來維斯講了一個窮小子和貴家女的典型故事，基本上就是世界上絕大多數軟飯男的翻版。
只不過最後維斯家裏敗落時，她這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男朋友因為沒有飯碗而只能繼續吸她的血，維斯作為一個被富養大的女孩，對這種手段簡直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越靜靜地聽完了她的敘述，心下大概有了一個輪廓，于是他當即一針見血道：“你還是放不下他。”
維斯愣了一下後面容枯槁地點了點頭，她的态度中帶着些許自暴自棄的意味。
楚瑾瑜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以他的脾氣完全沒法想象這樣一個有能力有相貌的姑娘為什麽會一忍再忍。
“你的人生還很長啊！”楚瑾瑜忍不住皺眉道，“怎麽能在這樣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呢？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的愛他愛到不能自拔，那也應該自己掌握主動權啊。他靠你養着，還敢對你的生活指指點點，這樣你都能忍？你是什麽品種的包子啊？”
楚瑾瑜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撸起袖子親自上場替她修理渣男。
維斯幾乎被他罵愣了，雖然她并不知道“包子”的意思，但這不耽誤她理解楚瑾瑜話裏的意思。
活了這麽大，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麽跟自己說話，維斯霎時便沉默了下來。
楚瑾瑜卻誤解了她的意思，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繼續道：“姑娘，人活着要先自愛啊！你家人都走了，從今以後除了自己沒人再會可憐你。你找到那個男人連條狗都不如，你難道就為了這樣一個垃圾要把自己置于死地嗎？你想過父母的恩情嗎？他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可不是讓你受苦來的！”
楚瑾瑜說的可謂情真意切，但話裏面的道理卻沒有因為他的情緒激動而減少半分，反而字字珠玑，每一句話都說到了維斯的心坎上。
她一時間情難自禁，眼眶一熱，竟然直接留下淚來。
楚瑾瑜原本義憤填膺的态度立馬就蕩然無存了，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姑娘，連忙擺手道：“你別哭啊......對不起對不起，我話重了。”
眼見着他激動得差點從床上跳下去，好在秦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維斯聞言連忙搖頭帶着哭腔道：“沒有......自從我媽媽走後，便沒人這麽跟我說過話了，謝謝你......”
楚瑾瑜這才稍微松了口氣，随即不尴不尬地跟秦越開玩笑：“好家夥，住個院倒是撿了個女兒。”
秦越也跟着他點了點頭：“當媽的感覺怎麽樣？”
楚瑾瑜惱羞成怒地給了他一下：“你會不會聊天啊？”
兩人你來我往之下，終于把維斯逗的破涕為笑。
楚瑾瑜見狀松了口氣道：“這才對麽，二十多歲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別天天喪着張臉，為了個破男人不值得。”
維斯在這一瞬間突然想明白了過往的種種事情，人是有主觀能動性的，她所有的悲劇和她自己的不作為有很大關系。
想清楚了這一點，她已經做好和先前的自己一刀兩斷的準備了，故而她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聞言還能笑着跟楚瑾瑜開玩笑：“先生勸別人倒是一把好手，不過自己卻有些言行不一啊。”
楚瑾瑜聞言一挑眉，揚了揚下巴道：“我們家這個可是絕世好男人，跟市面上那種垃圾沒法比。”
他一句話算是把百分之八十的男的都罵了進去，然而維斯正處于單方面分手的痛楚中，此刻就需要聽這些略顯偏激的言論。
維斯笑得合不攏嘴：“這樣啊，那您一定也算好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