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間交談
謝瑩舟是被受潮木柴爆裂的響聲吵醒的，雖然聲音不大，但睡到一定時間就再也睡不着的她，聽到響聲還是自然而然地睜開眼睛。
看了看天色，天蒙蒙亮，林間霧氣浮起，四周看起來朦朦胧胧的，謝瑩舟看了眼對面仍在閉目養神的葉無漸，輕輕坐了起來。
起身伸了下懶腰，謝瑩舟太久沒在野外這樣睡過，連個睡袋都沒有，只覺得全身發酸，她習慣性地兩只手掐着後腰，雙手拇指揉着自己的後腰中心，舒緩疲勞，一邊看着周圍的景象。
參渺嶺邊緣的樹木并不高，但枝葉繁茂，樹幹都很粗壯，樹林濕潤的水汽讓上面爬滿了青苔綠蔓，放眼過去，郁郁蔥蔥，滿眼都被綠色占滿，只不過現在是清晨，林間霧氣彌漫，看起來就好像随時會有巨蟒猛獸躍出，十分危險。
突然覺得小腿有點冰冷，謝瑩舟低頭看了下，她站立在一片青草地上面，一些草葉上的露珠不小心挂到了她的褲腿上，水珠又滲透進她的衣物，初春的林間，露水自然是十分冰冷。
謝瑩舟扭了一下脖子，晨間活動就算結束了，接着她背對着葉無漸，站直把上衣脫掉，丢在了背包上面，只留下裏面穿着的小白褂，接着又把短靴襪子脫掉，把褲腳卷到膝蓋處，這才從背包中拿出毛巾，往小溪走去。
清晨的溪水冰涼剔骨，謝瑩舟洗了一把臉，白皙的皮膚被凍得發紅，但她仍堅持洗漱一遍，洗漱完她走進漫過小腿的小溪中，溪水涓涓掃過她的小腿，但因為太過冰冷，原本有些發癢的小腿很快被凍得發麻，謝瑩舟踩着溪底光滑的鵝卵石，把毛巾泡濕，開始擦拭身體。
山間的朝陽慢慢升起，穿越林間層層疊疊的綠葉，驅散了薄霧，灑在溪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映在少女泛紅的臉蛋上，就好像她也生活在水底，此時她及腰的長發被随意紮成一個髻盤在後腦勺，垂下來的發絲滴着水珠，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轉過頭，臉上挂着笑容，明眸皓齒，灼若芙蕖。
一條長着一身暗紅色鱗片的長蛇游弋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樹幹上，白色的蛇眼看着少女，其中的豎瞳同樣是暗紅色的，它打量少女的眼中并沒有惡意，而是帶着一些疑惑。
“早啊，無漸姐姐。”沒人能注意到樹林中一條隐藏在茂密綠葉下悄無聲息的長蛇，謝瑩舟轉頭看到的是朝她走來的葉無漸，笑着跟她打招呼，用擰幹的毛巾擦了下臉，從小溪走上岸來。
“……早。”葉無漸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不動神色地走了過去。
為什麽身邊那個小姑娘的色彩會突然之間變得濃烈？
“餓不餓？我剛剛看到小溪那邊有幾顆棗樹，應該已經結果了，等下我去看看。”
葉無漸低頭看了眼謝瑩舟被凍得發紅的腳丫，上面還有水珠滑過，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膚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不餓，你不冷嗎？”
“還好，我有時也會洗冰水澡。”前世的職業讓她時不時要面對幾個搏擊術高強的敵人，近身搏擊是家常便飯，受傷肯定也是家常便飯，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為了鎮痛消腫，在浴缸裏加大量冰塊然後泡上一兩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所以謝瑩舟很習慣冰水沖洗身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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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寒涼，你去換上衣服吧，我去摘棗。”
“好。”謝瑩舟點頭往回走去。
葉無漸看着謝瑩舟赤腳踩着草地上離去背影，纖細的腳踝上面只是包裹着一層皮膚，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只到肚臍處的白內褂随着她的走動，露出的白皙的腰肢，後腰處隐隐有個淡淡的奇怪形狀的胎記，挑動着葉無漸的神經，她立刻撇開目光，往小溪對面瞟去，果然看到那邊有幾顆已經結果的棗樹。
探身在溪面中長得茂盛的蓮葉中折了一片，葉無漸接着便飄然而去，不到片刻，摘了數十枚野棗，包在蓮葉中，片葉不沾身回來，看到謝瑩舟已經穿好衣服，正坐在草地上穿着鞋子。
“棗很甜，吃吧。”葉無漸把野棗放在一邊，說到。
“好，謝謝無漸姐姐。”
“這裏是參渺嶺，方圓三四百裏，走路要走上十幾二十天，然後才有人煙。”擡眼眺望眼前茫茫的山林，葉無漸說到。
“好的，沒問題，山林裏有很多好吃的。”謝瑩舟穿好鞋，擦了擦手，拿起蓮葉上的野棗，啃了起來，不過她很快注意到，站立着的葉無漸的白色裙擺依舊潔白無瑕，明明走了這麽多山路，卻還是幹淨如新。
“也會有很多妖怪，聽聞這裏有一種以情緒為生的神秘妖物，大蟲也有很多……怎麽？”見謝瑩舟盯着自己的衣擺看，葉無漸問道。
“無漸姐姐，為什麽你的衣服這麽幹淨，而且我好像沒見你流過汗。”即使走了很多路，葉無漸依舊是膚如白雪，盛顏仙姿，從沒見過她狼狽的樣子。
“我練了無垢之身，雜塵污垢不會近我身。”這是傳說中的仙術，葉無漸克服了種種難題才練成，但因為名環山對她的警惕，很少讓她參與重要事務，自然也不知道她修為的深淺，加上無垢之身外在表現只是比別人幹淨而已，容易讓人以為她是單純愛幹淨，所以也沒有注意到她早已是無垢之身。
第一個注意到的這一點是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而她也是自己第一個坦白這件事的人。
“真像是神仙呢。”謝瑩舟不知道無垢之身的難得之處，只是笑着贊美，不過這一點她也不羨慕，因為不管髒不髒，她都喜歡洗澡。
“可惜我不是。”
“無漸姐姐很想成為神仙嗎？”把沒啃完的棗銜在口中，謝瑩舟一邊收拾着行李，随口問道。
“想。”葉無漸的回答簡單果決，讓謝瑩舟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畢竟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關于神仙這種問題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考慮之中。
看謝瑩舟沉默，葉無漸問道，“你呢？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我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謝瑩舟拿着野棗，又咬了一口，顯得滿不在乎，不過還是努力地思索了一下，道，“也許想過住在一處雅致安靜的院子裏，跟一個我喜歡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養幾只毛茸茸的小寵物。”
“很不錯的想法。”葉無漸聽她說完，微笑道。
也僅僅是想法而已。
謝瑩舟臉上笑着，在心裏回答，她已經做過太多不可挽回的決定，一生一世一雙人注定只是高閣上一個精美的禮物，而身處深淵底端的她連想要觸摸到那個禮物盒也只是妄想，只不過謝瑩舟從來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決定。
吃完野棗，兩人一人一馬，繼續上路。
因為山林不好騎馬，所以兩人只是牽着馬緩緩前行，謝瑩舟跟葉無漸講述着她昨晚看的書的內容，為她解悶。
“昨晚看的那本風土志，有個故事很有趣，”謝瑩舟興高采烈地跟葉無漸講述着，“說在西北方一個姓徐的大戶家中，300年前曾出現了一個奇女子，那個女子長相普通，家世也不顯赫，她自身更是不懂什麽修仙法門，但卻引得各地修仙者的追捧，其中不乏有舉世有名的修為有成者，大家都想要娶她為妻。”
“為何？”
“因為啊，這個女子根絡奇特，聽聞她是老君的紫金葫蘆轉世，所以自出生就帶有異香，身若無骨，三歲之後才會慢慢長出骨骼，等她長到成年，身上莫名就會具有吸引修仙者的魅力，大概就好像迷情藥吧。”
“我好像也看過這個故事，這名女子能容納各種氣，化為己有，一般人如果染到靈氣之外的氣，可能會走火入魔，但她卻能自動将其他性質的氣在體內轉變成靈氣，所以她修煉靈氣的速度是別人的數倍。”
“是的，最神奇的是書裏說跟她行房，會讓修為大漲，這是什麽原理呢？後來這個女子被人偷偷掠走，但那賊人霸王強上弓後卻內息不受控制，而後筋骨盡斷成了殘廢，真是活該。”
謝瑩舟看起來只是個16.7歲的小姑娘，卻面不改色地把行房兩個字挂在嘴邊，讓葉無漸連尴尬的時間都沒有，只是有點發愣地看着她。
“後來那女子被人救回家，雖然發生了這種事，但她散發的魅力卻讓修仙者無法抗拒，仍一直有人上門求親，有一個青年修仙者贏得女子的芳心，兩人成了眷侶，那青年修仙者果然修為大漲，直到後面成仙。”
“這故事着實有些荒謬。”
“哈，我也覺得很離譜，這個著述人說女子是修仙界的人參果，那些修仙的，就是饞人家身子啊。”謝瑩舟笑着，覺得計青岚寫得風土志用詞十分幽默，比她前世看的小說有趣多了，特別是他是生活在一個仙魔妖活躍的世界裏，作品的真實感讓人更加印象深刻。
“有這種體質也是女子的不幸。”葉無漸評論道，“不過能收獲真情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命運如果是掌握在別人手裏，幸與不幸，都很可悲。”謝瑩舟感慨，而她的命運，是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裏的。
“嗷————”兩人正聊着，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虎嘯聲，雖然只是一頭野獸，但喊聲卻讓人聽出了其中隐含的瘋狂與憤怒。
謝瑩舟聽到虎嘯，只覺心頭一顫，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她擡起頭，看到周圍的樹上無數飛鳥被虎嘯驚得四散飛逃。
接着，謝瑩舟跟葉無漸又聽到遠處傳來紛雜的，腳步奔跑踩在枯枝落葉上的響聲，其中有一些淡藍色的身體一閃而過。
葉無漸立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謝瑩舟躲起來。
“嗷————”又是一陣虎嘯聲，只不過這次虎嘯聲顯得有些虛弱，接着，一個低沉的嗓音從虎嘯發出的地方響起，“我跟你們無冤無仇，更是十多年不曾捕食路人，為什麽你們要對我一家如此趕盡殺絕！”
聽到這個聲音，謝瑩舟全身都泛起雞皮疙瘩，背後寒毛根根豎立，她知道這是個修仙世界，知道這裏有仙有魔更有妖，但親身經歷，還是讓她感到不可置信。
下意識湊近給她帶來安全感的葉無漸，謝瑩舟小聲問道，“剛剛說話的是，虎精？”
葉無漸點點頭，道，“應該是修仙門派的弟子們在這裏獵殺虎精，我們不用管他們。”
謝瑩舟點頭，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刀劍的铿锵聲之後，一個清脆的嗓音厲聲喊道，“住口！我管你吃不吃人，區區妖類，竟敢在這裏跟姑奶奶我讨要公道？”
“師姐，不用跟它廢話！用雷釘網，我看着白虎精死到臨頭都這麽大言不慚，讓它見識下我們江南方家的手段！”
“不急，雷釘網容易損了它這身皮毛，可是說好要給安姐姐做新婚大禮的，還是用縛妖散吧！！”
“嗷嗷————”一聲尖細的虎嘯聲響了起來，聽起來仍是幼獸，果然，那些追捕虎精的人又招呼起來。
“剛打死公的，沒想到這畜生還有小崽子，一起拿回去吧！”
接着又是一陣刀劍呼嘯聲，其中夾雜着大老虎跟小老虎悲怆絕望的吼叫聲。
安姐姐？不會是葉安安吧？
謝瑩舟靜靜看了葉無漸一眼，她聽到那個女子說什麽安姐姐的新婚大禮，不知道葉無漸會不會猜想到是葉安安的婚禮，如果在這裏失控成魔，雖然不會屠殺十萬無辜百姓，但她這個無辜的穿越者可也會一命嗚呼。
葉無漸也看了看謝瑩舟，耳邊聽着那頭傳來的聲音，面容淡漠說到，“他們往別的方向去了，我們繼續走吧。”
謝瑩舟點頭，走了一會，又回頭看了看那些獵虎人所在的方向，聽到虎嘯聲已經漸漸遠去，她奇怪問道，“無漸姐姐，老虎是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的嗎？”
葉無漸被謝瑩舟無厘頭的問題為難到，呆了一下，搖頭，“我也不知。”
“那老虎說它十幾年沒吃人，真難為它，老虎吃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是這麽想的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話，葉無漸側過臉認真問道，她從小到大，聽到多是人妖兩立，天下妖魔應當盡誅于劍下，而她自己也砍殺了不少妖魔。
“就像人要吃豬雞鴨鵝一樣，虎吃人并沒有什麽問題。”
“那被吃的人就應該乖乖被吃嗎？”
“當然不是，又不是什麽舍身救世的佛陀，只不過那老虎說它十幾年沒吃人，感覺有些可憐，人對老虎來說，應該還算是比較好吃的，它居然十幾年沒吃過。”
“你為何要可憐一個妖怪？”
“呃……也許是我擅長站在老虎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而不單單是人的角度。”謝瑩舟看葉無漸認真地問自己，連忙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回答道。
“你的觀點很新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