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救駕來遲
馬車在路上疾馳着。
天色剛明,道路也不平順,傅叔駕着馬車,分毫不敢大意。
小五一手抱緊懷中的太子,一手扶好馬車,雙腿也勾住安全處,避免意外。
馬車外,風有些大,小五用披風替太子擋着。
太子很懂事,除卻心中很擔心的時候,會忽然問一句沈叔叔好了嗎,旁的時間太子都很安靜。
小五應他一聲,會好的,有大夫在照看了。
太子不慌張,也不哭,一雙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乖巧,聽話又隐忍。
小五一個人便能照看好他。
小五見過不少邊關的熊孩子,平日裏一個比一個熊,但真要闖出禍來的時候,卻一個比一個哭得厲害。但太子不同,小五有時候甚至會隐約覺得……太子同将軍有些像……
就是神态,動作,反正說不好,興許還要有長相什麽的。
許是他同将軍在一處久了,總覺得旁人有些特點與将軍沾邊的時候,便覺得旁人同将軍像,也可能是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強,這一段時間同誰親近,就會模仿誰。這一段,太子一直跟着将軍,所以神态,動作都慢慢像将軍了……至于長相,許是因為神态動作都像的緣故?
小五哪裏敢往別處想。
晨間的風還是帶着寒意,小五問懷中的小太子,“冷嗎?”
阿念搖頭應了聲,“不冷。”
小五便也跟着緘聲了,他知曉,他們都在擔心将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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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也搖晃得厲害。
大夫要一面保持平衡,一面用剪子剪開沈辭身上凝血的衣裳,還要注意不要傷了馬車中本就重傷昏迷的沈辭。
傷口的時間有些長了,衣服和血塊同傷口粘在一處,清理起來很麻煩。
陳翎一直在幫大夫打下手。
前面的步驟簡單,但還留了些同皮肉粘在一起的部分,輕易取不下來,又怕動到傷口加重,大夫留到最後專心處理。
“夫人,這處開始要夫人幫忙按着公子了。”大夫口中忽然喚了聲“夫人”。
陳翎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馬車中除卻昏迷的沈辭,就只有大夫和她兩人。
陳翎怔忪,卻還是輕嗯一聲。
大夫繼續道,“夫人您按住這裏,這一塊衣服同傷口粘在一處了,剪掉的時候怕是會剜掉些許皮肉,不能讓公子動彈,不動彈,扯開的傷口會少些。公子昏過去了,會控制不了掙紮,屆時夫人幫忙按緊了,這樣公子少遭些罪。”
陳翎點頭,“好。”
大夫又有些擔心得看向她,“夫人,稍後若是害怕,您就閉眼,使勁按住就行。”
方才雖然已經見過這一身血衣,也将衣裳一點點剪開,露出身上的傷口,但剛才最後留下的幾處,才是傷得最厲害,也是最猙獰的傷口,大夫見她是女子……
陳翎卻沉聲,“不怕。”
陳翎眸間微沉,“他是因為我受的傷……”
大夫看了她一眼,遂明白了,沒有再多問,“那夫人,按住了。”
陳翎點頭,循着大夫的吩咐照做。
指尖觸到沈辭身上時,他身上是溫熱的,但她想避開傷口,尋一處完璧之處按住他仿佛都難——這麽重的傷,她不敢想象當時的場景,就算有小五在,那裏也有四五十人……
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陳翎眸間已是溫潤。
要清理最難的部分,大夫聚精會神,不敢分神。
陳翎也收起思緒。
原本以為自己應當是不怕的,但大夫一點點将肩頭那處傷口揭開時,觸目驚心的幕幕,還是讓她整個人僵住。
倏然間,眼眶便紅至了眼底深處。
大夫開始清理,沈辭也開始疼痛,昏迷中開始沉吟,悶哼。
沈辭即便受傷,力氣不亞于身側的大夫和陳翎,陳翎噙着眼淚壓住大夫讓她壓住的那處,但大夫這裏卻有些無從下手,怕傷到沈辭。
他若是意識清醒,也不會,眼下是毫無意識的掙紮。
大夫着急,“公子,別動,怕傷口加深!”
小五在外聽得心驚膽顫,“主家?要不換我來?”
他能按住将軍。
但小五也知曉讓陛下和太子都在馬車外,更不安全!
陳翎輕輕俯身,朝着沈辭溫聲道,“自安,別怕,是大夫在處理傷口。你忍着,盡量別動。”
大夫詫異看她。
其實沈辭的意識是模糊不清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陳翎聲音的緣故,潛意識裏多了分踏實平穩,陳翎讓大夫再試的時候,雖然還是下意識掙紮了繼續,卻無早前那般厲害了。
大夫欣喜,“公子是認得夫人聲音,夫人,隔一會兒您繼續同公子說說話,公子心中能安穩些。”
陳翎颔首。
接下來的處理都還算順利,沈辭中途掙紮厲害了兩次,都在陳翎同他說話時,有一次是掌心撫上他臉頰時,他整個人莫名緩和下來……
到此處,沈辭身上的血衣和夾在傷口縫隙中的布料殘渣都基本取了出來。
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深吸一口氣,“接下來才是處理傷口,給傷口上藥,包紮,深的傷口公子可能會痛醒……因為公子是無意識的,怕他忽然痛醒會咬到舌頭,到時我會提醒夫人,需要拿手帕這樣的東西給公子咬住,怕他咬傷舌頭……”
手帕……
陳翎記得沒有,若是真要,只能撕下衣裳上的紗布。
大夫說完,已經伸手去揭下最後那塊衣裳,但揭下的時候,手還是忍不住抖了抖,重重嘆了聲,“公子身上的太多傷口了,新傷舊傷加一處,這身上,每一處……”
大夫皺緊了眉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陳翎也整個人都頓住。
忽然明白他口中九死一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意思。
陳翎的眼眶徹底紅了。
她其實記得玉山獵場時候……那時候她胡亂咬過他肩膀,也死死掐過他的後背和手臂,還有胸前,她知曉除卻他頸下那道傷口,他是什麽模樣……
早前的沈辭不是這幅模樣。
早前的沈辭……陳翎指尖輕輕顫着,羽睫也輕輕顫着,鼻尖微紅,羽睫上也連着霧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夫心中似是都綴了一塊沉石一般,除了沉默,便是低頭上藥。
上藥比清理傷口更痛些,大夫囑咐了聲,“夫人,務必按住了。”
陳翎照做,只是剛上藥的時候,便肉眼可見沈辭額頭的汗水都豆大般冒了出來。之前尚且還是昏迷着,眼下似是因為吃痛,開始迷迷糊糊半醒了過來,眼眸半怔着,似是無神般看着她,“阿翎……”
“我在。”陳翎應聲。
果真,大夫再上藥的時候,他也都沒有再動彈過,整個人好像沒有太多反應,仿佛睜眼睡着了一般,但眼中卻不像是無神,又不像是有神,就這麽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陳翎也看着他,眸光裏的碎瑩漸漸斂了下來。
大夫趁着眼下趕緊上藥包紮,等終于輪到肩頭那處傷口,大夫才鄭重道,“夫人,這處傷口太深,怕是要咬着東西……”
陳翎原本是要撕衣裙上的紗布,卻忽得愣住。
大夫詫異中,見陳翎撩起衣袖,露出右手的半截手臂。
“夫……夫人……”大夫驚住。
陳翎眼眶再度濕潤,“我想知道,他當時挨這刀有多痛……”
大夫僵住,稍許,似是回神,點了點頭。
沈辭仿佛先前痛得麻木了,眼下半夢半醒時肩上那個窟窿處的劇痛傳來,他渾渾噩噩咬緊牙關,一聲悶哼,但卻覺得唇齒間的溫軟。
陳翎皺着眉頭,手臂上若剜心蝕骨的疼痛傳來。
下唇也被自己咬出血痕,低吟出聲。
沈辭起初咬得很兇,也抵消了不少疼痛,但後來的劇痛中緩緩睜眼,分明渾渾噩噩裏,心底某處還是轟然倒塌,繼而被溫柔慢慢融化……
最後的包紮大約用了半個多時辰。
沈辭中途醒過,後來又睡了過去。
大夫累了一頭汗,等包紮完,整個人才仿佛虛脫一般,有些精疲力盡,“好在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好好将養就是,但切勿再受傷了。”
陳翎一面點頭應好,一面取了一側幹淨的外袍給沈辭蓋上。
沈辭睡得很沉,應當是先前累極,困極,痛極。
等放松下來,眼下都有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大夫想起什麽一般,看向陳翎,“夫人,您的手臂。”
陳翎輕聲道,“沒事,晚些我自己上藥就好。”
恰好快途徑坪村,傅叔吃不準,便問了聲,“主家,到坪村了,二爺這裏的傷勢可要停下歇息?”
二爺傷得這麽重,但今晨還是從清關城離開,傅叔不确定是否還要繼續上路。
陳翎轉向身前的大夫,溫聲道,“胡大夫,你方才說他的傷口還要繼續清理上藥,否則可能感染,發燒是嗎?”
胡大夫颔首,“是,傷口有些深,天氣又要熱,要好生照料着。”
思忖後,陳翎沉聲道,“胡大夫,我需要有大夫能一直幫忙照看他。誠如所見,這一路我們都在逃竄,所以也會很危險。但無論你願不願意,為了他的安全,你都要同我走一遭……”
陳翎的話已經很明顯,容不得他選。
但胡大夫卻長籲一口氣,疲憊的聲音道,“夫人,老朽就想問一句,這位公子身上的這些傷,有新傷,舊傷。新傷暫且不論,舊傷的傷口多成回勾狀,應當是塞外西戎的武器所致,這位公子,可是邊關駐軍?”
陳翎意外,“胡大夫你認識這傷口?”
胡大夫點頭,“認識。”
陳翎便也不隐瞞了,“他是邊關将領,在立城出生入死,是一直同西戎人交戰。”
陳翎說完,胡大夫眼中泛起些許渾濁,并着少許哽咽的聲音道,“那夫人,老朽留下,老朽替公子治傷……”
陳翎微訝,詢問般的目光看向胡伯。
胡大夫眼中的渾濁緩緩凝成眸間水汽,“老朽的兒子,就是三十餘年前死在邊關西戎蹄鐵下,老朽……老朽雖不知如今公子夫人遇上何事,但這身傷,讓老朽想起戰死邊關的兒子,我,我同你們去……我來照顧公子。”
陳翎眸間更紅,“多謝胡伯。”
胡大夫再次低頭看向沈辭,忍不住哽咽道,“在邊關撿回一條命的将士,不應當死在這裏……”
***
馬車在往魚躍去的路上暫且停下,陳翎喚了小五入內,讓小五将早前的血衣尋個地方處理,又撩開簾栊,散散馬車內的血腥氣,能讓沈辭舒服一些。
小五去處理血衣,阿念入了馬車中,“爹~沈叔叔好了嗎?”
阿念見沈辭還昏迷着,身上包着紗布,只蓋了一層薄薄的外袍。
這樣不會着涼,也不會捂着傷口。
阿念鑽到陳翎懷中,“爹,沈叔叔什麽時候才會醒啊?”
他是怕他不醒。
陳翎攬着阿念,下颚抵在他頭頂,聲音裏既溫和也參雜了些許疲倦,“他太累了,要多歇歇,讓他多睡會兒,等睡醒了自然就醒了。”
阿念似懂非懂點頭,目光認真而虔誠得看向沈辭,眸間都是擔心。
陳翎想起昨日阿念摟着她哭的模樣,又問道,“阿念,怕嗎?”
阿念搖頭,“不怕,爹和沈叔叔都教過念念的,念念不怕,也不吵沈叔叔休息。”
陳翎欣慰又溫柔得摸了摸他的頭,輕嗯一聲,“那我們就在這裏陪他。”
阿念點頭。
***
馬車外,胡大夫同小五和傅叔道,“看什麽時候到下一處,公子的傷口是處理好了,也包紮了,但還要煎藥內服。”
傅叔想了想,“下一處是魚躍,要黃昏前後才能到,差不多還有兩三個時辰左右。”
胡大夫捋了捋胡須,嘆道,“先前看公子的模樣,傷得重,身子也有些虛弱,怕是也要三四個時辰才能醒,趕得上。”
小五道,“那直接去魚躍,到了魚躍是黃昏前後,藥鋪還沒關,先給二爺抓藥。”
“那不耽誤了,早些到好。”傅叔趕緊去檢查車馬。
胡大夫則看向小五,“你也在邊關?”
小五倒是意外,但對方能精确說出來,馬車中方才又只有陛下在,說明将軍的安危還系在胡大夫手上,連陛下都未隐瞞,小五也不隐瞞,“是,我也在邊關。”
胡大夫嘆道,“你還這麽小就是邊關駐軍了?”
小五一面撓着後腦勺,一面道,“我爹是駐軍,後來我爹死了,我就去求二爺,讓他帶着我,我就一直跟着二爺。”
小五說完,忽得一臉嚴肅看向胡大夫,“大夫,您可一定要治好二爺啊!二爺不能出事啊!”
胡大夫點頭,“竭盡所能。”
小五原本還想說些什麽,但言辭間,傅叔已經折回,“檢查過了,趕緊上路吧。”
小五心中擔心沈辭,想在馬車中照顧沈辭,胡大夫便同小五換了位置。
“主家。”小五入內的時候阿念已經靠在陳翎懷中睡了。
今日天不見亮便走,阿念沒睡醒,後來又一直懂事得同小五在馬車外,一直睜着眼睛趕路沒有睡,眼下看過沈辭便躺在陳翎懷中安心了,一多會兒就睡了。
小五不敢高聲吵到沈辭和阿念,便輕聲上前,在沈辭身側落座,仔細看了看,近乎整個上半身都包紮了,也蓋了衣裳。
但小五眼圈有些紅紅的。
陳翎也看向小五,只知曉小五自在軍中起就一直跟着沈辭,同沈辭親厚。眼下沈辭這幅模樣,小五心中難過。
陳翎見小五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和鼻涕,“将軍沒事了,不哭了!不然将軍又要說我像小孩子。”
緊張了整整兩日,陳翎這時候被小五逗都嘴角微微揚了揚。
“主家,我想守着将軍。”小五看她。
陳翎知曉他關心沈辭,這一路去魚躍還要兩個時辰,陳翎輕聲道,“小五,同我說說沈辭在邊關的事吧。”
“哦。”小五愣了愣,先開口說了兩句,但怎麽看陛下的女裝都有些不習慣。陳翎看在眼裏,伸手将頭發上的簪子取了下來,又将頭發重新随意绾起,雖然女裝還是女裝,但發型同早前男裝時差不多了。
小五憨厚笑了笑,這下倒是習慣了不少。
小五有這個年紀的少年特有的健談,陳翎也不知是不是沈辭同小五親厚的緣故,她也愛屋及烏,喜歡同小五一處,喜歡聽小五說話。小五一口氣說了很多,但都記得壓着嗓子,怕吵到沈辭和阿念。
一路上,小五同陳翎說了許多關邊的事,陳翎也是初次聽說沈辭的這四年。
——你沒在我身邊安插人?
她忽然才想明白,他其實想問的是,她是不是從未想過要知曉他在邊關的這四年。
陳翎緩緩垂眸。
一側,小五看了看沈辭,繼續道,“其實邊關也不都是苦的時候,也好多苦中作樂的時候,對了,将軍還有條狗叫嗯嗯!”
嗯嗯?
陳翎愣住,她送沈辭的狗……
小五比劃,“嗯嗯有這麽大一只,是金色的,它好能吃,它把将軍每頓的肉都吃完了。但是嗯嗯很聽話,将軍去哪,它去哪,特別通人性。軍中都很喜歡嗯嗯。将軍這趟回來,嗯嗯攆了好久的路,後來被人拽着回去的,将軍說路遠不帶它,它最喜歡怄氣了,這次回去還不知道要怄多久。嗯嗯是将軍的命根子,将軍照顧嗯嗯照顧得緊,還說是京中的朋友留給他的……”
小五說完,見陳翎沒有應聲。
忽得,小五想起昨日将軍昏迷時一直喚的“阿翎”正是陛下的名諱,小五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又多嘴了,遂而尴尬道,“該……該不是,嗯嗯是陛下送給将軍的吧?”
陳翎瞥了他一眼,“你不去做細作都可惜了。”
小五趕緊捂嘴。
将軍說從邊關回來不要亂說話,小卒死于話多……
他又失言了!
小五正吓得不行,沈辭忽然沉吟了一聲,陳翎和小五兩人都緊張看向沈辭,但只是這一聲,很快就沒了,應當是方才哪裏不舒服。
小五見天子用袖間擦了擦将軍額頭。
這是很親密的舉動了,小五又想起那幾聲阿翎。
陳翎沒看他,平常的聲音道,“沈辭從小就是我的伴讀,我們做什麽都在一處,也共患難過,後來他去了邊陲,我們就再沒見過了……”
再見,是她身陷囹圄的時候,他出現在結城。
小五微訝,兩人短暫沉默,小五看着陳翎,忽又沉聲道,“陛下,有句話小五不知當不當講……”
這回知曉忌諱了,也學着沈辭說話。
陳翎看他,“你說。”
小五長嘆一聲,眸間隐隐有些淚光,“去清關城的路上,将軍一直昏昏沉沉喚着陛下的名字,說是要去清關城見陛下。但他受了傷,馬不敢走很快,怕他受不住,但他不讓中途停。我同将軍說,我們這樣去清關城,等到了,都拂曉了,陛下肯定走了,我們還是先去治傷吧。結果将軍他說……”
小五有些哽咽。
陳翎看他,“他說什麽?”
小五又伸手擦了擦眼淚,“将軍說,他不到,陛下便會一直等,陛下也不會走,會被潭洲的駐軍追上。所以,我們一路都沒停,但一直走到拂曉才到……”
說完,小五又忍不住伸手再次擦了擦鼻涕和眼淚。
陳翎眸間也泛起氤氲。
最了解她的人,是沈辭……
他來,是因為她在。
陳翎也斂了眸間水汽,淡聲道,“小五,不要告訴沈辭,你同我說起過。”
小五聽話點頭。
***
等到魚躍,已是黃昏前後。
同沈辭那時候一樣,陳翎同阿念,傅叔,胡大夫遠遠在馬車中等着,小五去看薛超留下的記號。去的時候小五一幅小心謹慎模樣,回來的時候,蹦蹦跳跳,笑意都寫在臉上,“薛大哥在魚躍!”
陳翎能理解小五的心情。
沈辭昏迷,這個時候只有小五一人,多一個薛超都不同。
小五興奮同陳翎道,“城外有兩處記號重合了,說明薛大哥是離開魚躍之後再折回的,我們入城吧。”
沈辭重傷昏迷,他們要去尋落腳處其實不方便,但有薛超在,那落腳處一定是提前選好了。
小五很快尋到,“到了主家,我去看看。”
苑落不遠處是有記號的,小五上前,約定的暗號長短敲門,薛超連問都沒多問就開門了,“小五?”
“薛大哥!”小五近乎跳到對方身上。
“二爺和主家呢?”薛超見他安好,心中惦記着沈辭。
小五嘴角耷拉,孩子氣忽然湧上,“二爺受了重傷,現在還昏着。”
薛超大駭,“二爺人呢?”
薛超順着小五目光看向馬車處,快步上前,撩起簾栊,卻先是見到一身女裝的陳翎,驚住,“主……主家?”
陳翎道,“先把沈辭安置了。”
薛超才愣愣反應過來,開了苑門讓馬車入內,而後小五上前搭手,幫着薛超從馬車上将沈辭背了下來。
方才薛超只是聽小五說起将将軍重傷昏迷,但真正見到才知曉全然是另一回事。薛超在邊關跟着沈辭出生入死,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但将軍像眼下這樣不省人事,薛超心中還是慌了,一面背着将軍快步往屋中去,一面朝小五問道,“怎麽回事?”
小五哭腔裏藏着憤怒,“婁馳!上次來邊關的那個婁馳!虧将軍當時還照顧過他和譚王府的小公子,他帶了四五十餘人,要取将軍性命!”
四五十餘人……
薛超腳下駐軍,眼中都是駭然,既然惱意,“婁馳這王八蛋!”
但很快,薛超又忍住,繼續快步往屋中去,先安置将軍要緊。
陳翎也抱了睡着的阿念下了馬車。
“主家。”傅叔喚住她。
陳翎轉身,見傅叔同胡大夫一處,傅叔道,“我同胡大夫去抓兩劑藥給二爺,兩個人在一處好照應些。”
陳翎會意。
這處苑子不大,太大的容易引人注目。
陳翎也抱了阿念入屋中,小五從陳翎懷中接過阿念。
沈辭昏迷中,薛超同陳翎彙報,“陛下,我昨日就到了魚躍,看這邊安穩便想着先去聘陶打探情況。聘陶是阜陽郡和平南郡的邊界,只要安穩出了聘陶就到平南地界了,潭洲駐軍一時打不過來。但我去聘陶的時候,發現聘陶已經戒嚴了,出不去,而且盤查得很嚴,也見到潭洲駐軍的身影。估摸着,聘陶已經在譚王手中了,譚王應當是怕從聘陶到平南的口子被打開,所以寧肯讓好多商旅與百姓滞留,眼下聘陶那處都是怨聲載道,但分毫沒有映象。應當是聘陶這邊的人,鐵了心要死守。我怕将軍同陛下往這邊來有危險,所以先行折回,卻沒想到将軍重傷。”
陳翎和小五都愣住,聘陶重兵把守……
眼見着到平南邊上了,路卻被堵死了?
薛超低下頭,和小五一樣,都明顯有些洩氣。
陳翎眸間也黯了下去,輕聲道,“你們先照看下沈辭還有阿念,我去苑中坐坐。”
薛超和小五行拱手禮。
陳翎出了屋中,就近在苑中的長廊上坐着,沒有去別處。
去哪裏都一樣,腦海中就這些事。
到魚躍了,過了聘陶就是平南,路卻斷了,在這裏,沈辭還受了重傷,險些将命都丢了……
檐燈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前投下一道曲折的身影。
她看着那道身影出神。
他們出阜陽的路是斷了,但并不代表旁人入阜陽的路斷了!
懷城事發不過幾日,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消息傳出都需要時間,也一定會被處處封鎖,她的人就算夜以繼日,快馬加鞭趕來救駕,路上也還要個三五日……
三五日,即便有薛超和小五,她怎麽才能同譚進的人周旋上三五日?
陳翎陷入思緒。
沈辭不能再出閃失了,但對方上次都派了四五十人前來,接下來的人只會更多。
她要怎麽才能整整斡旋足三五日,等到她的人來?
陳翎眉頭深鎖。
良久,苑外扣門聲傳來,并非傅叔和胡大夫。
陳翎警覺,薛超也從屋中出來,一手按着腰間拔刀,一面示意陳翎悄悄回屋中。
但陳翎尚未來得及動,便見圍牆處躍下數十個侍衛模樣的人,薛超一眼便能看出身手都不在他之下,薛超拔刀,“主家退後!”
話音剛落,躍入苑中的侍衛将苑門打開。
未見其人,先聞其人,苑外的人慢悠悠踱步入內,“微臣救駕來遲,陛下恕罪。”
只是陳修遠的目光落在一身女裝的陳翎身上時,頓了兩個瞬息,陳翎也來不及躲開,四目相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陳修遠朝陳翎開口,“原來陛下不在呀,能否幫忙回屋中請陛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