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亂臣賊子
傅叔看着她,眼底也倏然一紅,“知曉了,主家,我這去準備。”
陳翎木讷點頭。
傅叔離開,陳翎的腦海中再度掏空,又似再度被浮光掠影般的回憶填滿……
時間過得很慢,慢得仿佛每一瞬間都被無限拉長,等待的滋味難以言喻;時間又過得很快,似是一眨眼,就至天邊将要泛起魚肚白。
拂曉在即,傅叔再度來催,“主家。”
陳翎一宿未眠,卻似渾然未覺。
陳翎正欲開口,卻聽到有砸門聲。
傅叔和陳翎都愣住,砸門聲再次傳來。
陳翎激動,眸間輕輕顫着,說不清是慶幸還是警覺,傅叔先開口道,“主家先別動,我去看看,若是有不對勁兒,主家從後門走!”
時常跑商的人,這些警覺是有的。
陳翎更是。
這裏還有阿念在,是沈辭豁出性命讓他們離開……
傅叔懷中揣有匕首,陳翎也在小榻上放下阿念,踱步至窗戶住,手中也握住那把袖珍匕首,目光透過窗戶看向外面。
拂曉這個時間很敏感。
眼看砸門聲再次響起,陳翎屏住呼吸,祈禱是沈辭。
而傅叔也備好匕首,站在苑門後輕聲問道,“大清早的,誰大呼小叫?”
Advertisement
忽得,苑外仿佛也有慶幸的聲音響起,“傅叔,是我,小五!”
小五?!
傅叔自然記得小五,當下喚了聲,“主家,是小五!”
傅叔連忙開門。
小五?
陳翎也連忙推門出屋。
雖然沈辭是同她說,小五會晚上他們一日,小五機警途中若是見勢不對會提前到,要她邊走邊等小五,讓小五帶她離開阜陽郡。
但她期許不是這個。
她期許的是小五同沈辭一處;就算不同沈辭一處,她也可以讓小五去尋沈辭……
苑門打開,傅叔果真見小五的身影,只是背上還背着人,小五整個人被壓完了腰,這麽濃郁的血腥,傅叔驚呼,“二爺?”
傅叔吓倒。
他要是沒記錯,今日同二爺分開的時候,二爺是一身青鸾色的衣衫,眼下,近乎被染成了暗紅色。
小五止不住得哭,“将軍,我們到了。”
小五擡頭,剛好看見氣喘籲籲從屋中跑出來的陳翎,小五愣住一刻,很快反應過來,陛下是換的那身女裝還是他早前準備的,小五哽咽道,“陛下。”
陳翎一顆心似沉入深淵冰窖,“沈辭!”
小五也忍不住朝着背上的人哭道,“将軍,我們到了,陛下在這裏!”
陳翎也上前,聲音中都是打顫,“沈辭……”
許是聽到小五的話,又許是聽到陳翎的聲音,他微微睜眼。
陳翎伸手撫上他臉頰,他确認是她,“阿翎……”
陳翎眼淚奪眶而出,“去叫大夫!”
陳翎是朝着傅叔說的。
傅叔方才也是吓倒了,眼下也回過神來。
沈辭出聲,“別去……”
他聲音很細,但傅叔駐足。
沈辭道,“小五,要馬上走……”
小五泣不成聲,“将軍,你的傷會……”
沈辭氣若游絲,“必須馬上走。”
傅叔僵持住,不知道應當怎麽做,目光看向陳翎,陳翎沉聲道,“傅叔,去叫大夫,馬車上一面走一面看。”
傅叔恍然大悟,“省得了!”
小五也連忙點頭,“是是是!陛下周全!”
傅叔已經出門。
為了安全起見,早前的馬車是停在苑中的,陳翎道,“先扶他上馬車。”
小五仿佛忽然有了主心骨,連連應好。
小五背他至馬車跟前,然後同陳翎兩人一道将沈辭安置在馬車中,衣裳上都是血跡,血跡又幹涸粘着衣裳,得多少傷口,得多痛?
陳翎剜心蝕骨,唇齒間也在打着顫。
“陛下照看下将軍,我要做路上準備。”小五哽咽着說道,“不要動将軍傷口,讓大夫來看。”
陳翎應好。
小五年紀尚小,一面擦着眼淚,一面下馬車,他知道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馬車中只剩了陳翎同沈辭兩人。
沈辭半昏半醒中,陳翎就坐在他身側,伸手握住他的手,連掌心都有傷口……
他沒見過這幅模樣的沈辭。
陳翎方才一直想在他面前忍住的眼淚,再忍不住,似早前時候一般,在他跟前,難過到極致會哭,“沈自安,你是不是傻……讓你去邊關,你回來做什麽?”
她明知他意識是模糊的。
他剛才睜眼看她,又同傅叔說的那幾個字已經是極限。
她只是想同他說話,卻沒想到他輕聲應道,“我回來做什麽,你不知道嗎?”
聲音明明輕如鴻羽,卻還是飄進她耳旁,心底。
“沈辭!”她再出聲喚他,他便再沒應聲。
她忽然反應過來,方才那聲,應當也是他半睡半醒裏,渾渾噩噩應的,許是根本不考慮旁的了,又許是連他自己都不知曉……
她不知道是哪一種,但握緊他的手沒有松開,只是淚眼朦胧還是停不下,“你傻不傻,沈自安?父皇當年是讓你來做我伴讀,但也是留你下來做沈家的質子……我讓你去邊關,你回來做什麽……”
陳翎輕聲顫抖着,“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你回來做什麽!”
陳翎泣不成聲,惱道,“沈自安,你混蛋!”
沈辭指尖微滞。
——沈自安,你混蛋!
沒過過了多久,傅叔領了大夫前來,上馬車的時候,大夫就懵住。
陳翎已經斂了先前的淚痕,沉聲道,“大夫,就在馬車上給他治傷,治好就下馬車,給你足夠銀兩,但他要是出事,你等着好看。”
大夫吓得點頭。
苑中,小五也抱了阿念出來。
馬車中大夫要給沈辭上藥,傷口,鮮血和衣服黏在一處,馬車中有血腥味兒,而且沈辭傷得極重,怕阿念吓倒。于是小五抱着阿念暫時坐在馬車外,傅叔駕了馬車離開苑中。陳翎則留在馬車裏給大夫打下手。
大夫也皺緊眉頭,一面慢慢處理衣裳,一面嘆道,“就這個天,這麽重的傷怕是會發炎,得先将傷口清洗幹淨了再上藥,但這衣服上的血漬都幹涸了,需要時間,清洗和上藥都會痛,他現在是昏迷着,到時候傷口深的地方,可能要幫我一道壓住他。”
陳翎愣愣點頭,“好。”
拂曉時分,馬車正好從清關城的這處苑落中離開。
……
約莫一個時辰後,苑門被撞開。
越是這樣無主的苑落越容易藏污納垢,譚光思的人入內搜查了一遍,同苑外騎着駿馬的譚光思道,“小将軍,沒搜到什麽。”
但很快,又有着駐軍快步從苑中出來,“小将軍,您看!”
譚光思從這人手中接過一個草編的蚱蜢。
譚光思微微皺眉,這個草編的蚱蜢很特別,他在哪裏見到過……
忽得,譚光思眸間滞住。
沈辭……
他同婁馳在立城邊關的時候,他見過沈辭編草編蚱蜢。
他就坐在沈辭旁邊,看着他編。
沈辭的草編蚱蜢和別人不一樣,他只見過沈辭一人會編這樣翅膀的蚱蜢,因為沈辭說以前有人喜歡翅膀硬的,所以他只會編這種。
他當時還笑過。
是沈辭編的,一樣一樣,所以要麽沈辭來過這裏,要麽,沈辭編過蚱蜢送給孩子。
祖父是說沈辭帶了天子和太子北上逃竄。
那沈辭編的蚱蜢應當是哄太子的。
這裏有蚱蜢在,至少說明,沈辭和太子,至少曾經有一個人在這個苑中出現過,而且就是方才,因為燈才熄滅不久……
譚光思想起黃昏前後在小路上見到婁馳和一幹駐軍的屍體。
當時他和婁馳兵分兩路,他帶兵去臨近村莊搜查,婁馳帶兵先行往北去搜索。他們搜得細致,所以來得遲,但沒想到竟然在途中見到婁馳等人的屍體,極其慘烈,他查看傷口看得仔細,當時一側的副将還曾起疑,“樓将軍帶了四五十人都覆沒了,會不會有援軍?”
譚光思想了想,搖頭,“是,能殺婁馳的人不多,是個狠角色。但你看,既然是想逃走,若是有能力,一定會将此處清理幹淨,去掉所有痕跡。但這分明才殊死搏鬥過,沒人清理,說明對方的人手不多,而且,極有可能都受了重傷,所以才任由這些留在這裏。”
譚光思慢慢起身,“受了重傷走不快……地形圖!”
副将遞給他。
譚光思看着的地圖上的一條線,廖鎮-清關-魚躍-聘陶,他們應當要去清關落腳。
譚光思阖上地圖,“去清關城!”
于是有了拂曉後的一個時辰,譚光思搜查到清關城。
既然棄了苑子走了,應當是擔心路上同婁馳遭遇的事情爆發,洩露蹤跡,所以,他們應當是去魚躍的。
譚光思收起地圖,“追,去魚躍!”
他們有人受傷,走不快!
而且,如果是以少勝多,還能殺了婁馳,那一定有沈辭。
沈辭在這裏多人的圍攻下一定會重傷,重傷的是沈辭,那旁的就不在話下。
天子,已經離他們很近了。
譚光思嘴角微微勾勒起。
二三百餘騎跟着譚光思浩浩蕩蕩出了清關城,往魚躍飛馳而去,一路揚塵四起。對方離開一個時辰左右,而且走得慢,再不濟,他們也應當一個半時辰就攆上了!
除非對方改道。
但沈辭若是身受重傷,他們應當越快離開越穩妥。
不會有錯,是魚躍。
譚光思囑咐一聲,“行快些,以免夜長夢多。”
只是話音剛落,隊首的馬匹停了下來,後續的馬匹跟着停了下來。
譚光思是帶兵打仗的将領,很少坐馬車,都騎馬,知曉駐軍訓練有素,不會無緣無故停下。
停下,一定是遇到了什麽!
譚光思将注意力放在隊伍前,也打馬上前,“怎麽了?”
但仿佛,也不需要旁人回答了。
對面一排排的駐軍跟前,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簾栊撩起,露出陳修遠一幅清朗俊逸的面容,精致的五官猶若镌刻,薄唇微抿笑道,“原來是譚王府的大公子啊~”
譚光思皺眉,陳修遠怎麽在這裏?
不應當這麽快才是!
譚光思摸不清楚他是不是同天子在一處,但眼前,陳修遠絕對不是只身前來。
譚光思正欲開口,陳修遠又啧啧嘆道,“不對,我忘了,譚王謀逆了,那就不能叫譚王府的大公子了,應當是……亂臣賊子?”
譚光思重重攏眉,不由看向四周,陳修遠來者不善。
在陳修遠的意圖弄清楚之前,他要先弄清楚虛實看陳修遠帶了多少人馬來——來得越快,應當人馬越少。
陳修遠悠悠開口,聲音卻不止提高了一倍,“都沒聽見嗎?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譚光思目光陡然看向陳修遠,臉色突變。
陳修遠眸間緩緩浮起笑意,聲音淡了下去,“那還等什麽?”